国三的十月也过了一半,离正式考季就剩三个月,教室的气氛也愈来愈紧绷。推荐入学的人快的话在年底前就要考试,至于公立高中的话还要再过四个月才会举行入学考试。
我——南中三年级的伊藤千寻,第一志愿是地区顶尖的开城高中,那是一所着重质实刚健、文武双全的传统升学名校。我打算先争取学校推荐名额参加推荐入学考试,万一落榜的话再报名一般入学考试。
学校推荐名额只有两个,只有成绩名列前茅、社团活动及生活态度都表现优秀的学生才拿得到。班导八王子老师说要推荐我和同班的铃木忍。这是六月的事了。
随后忍对我这么说了。
——「伊藤,关于刚才的事……我想去念开城高中。妳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当时没办法立刻回答他。我非常迷惘:心乱如麻。
「我会想去开城高中有两个理由。一个是我想参加别的篮球队和辉一较高下;另一个理由,是我希望能让妳离开辉。」
铃木忍——我就快要下定决心接受他的心意,这个转变是从升上国三以后开始的。
在国一的初夏向我告白并夺走我初吻的忍,一直一直心仪着我。
但我喜欢的是几乎从出生就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铃木辉……我从小就一直暗恋辉,然而辉进国中的那一天,就对星野爽歌同学——对爽歌一见锺情,很快地就两情相悦了。
对我来说,只要辉幸福就是最开心的事,所以我一直支持辉的恋情。至于爽歌虽然怕羞,却也是非常率直温柔的女孩,我也真心把爽歌当成好朋友……过。
就算知道我的心意,忍还是始终如一地喜欢我、等着我。
我想我……已经到了跟辉各奔前程的时期了。
我不能依赖忍的好意,一直让他等。我一定要向前迈进,鼓起勇气。
——「我要和忍念同一所高中!如果我们两个人顺利合格、去念同一所高中的话,到时候……请你跟我交往。」
六月那天,我紧张得心脏就快要跳出来,这么答覆忍了。我好痛苦,明明应该要觉得开心才行,心却好痛。
但是,在忍拥吻我以后,我觉得这样就好。
十五岁——教室里所有人都在思考将来,不能顾着做大头梦。必须看清现实,靠自己的力量确定未来的方向,为此也不得不放弃很多事。
我想我跟辉要走的路已经不一样了。从辉选了爽歌的那天起,一点一点地……只有我离不开辉,依依不捨地抓紧他,黏住不放已。
这样很奇怪,对吧?就好像抓着妈妈的衣角不放的小朋友一样。
——「现在,或许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把回答『请跟我交往』的我抱在胸前,这么呢喃的忍看起来真的很幸福,就连我都高兴得快哭出来了。原来有人这么喜欢我。
我……如果跟忍考上同一所高中的话,我就要和忍交往。我们一定能够幸福的,因为我相信他是会珍惜我的人。
忍是专一正直的人。不善于表达感情到了可爱的地步,非常纯粹的人。
要说幸福的话,辉、爽歌、忍、还有我四个人一起共度的时光是最幸福的……但我们就要各奔前程。毕竟大家总有一天都要长大,靠自己的双脚走出自己的路。
我能够幸福、我会幸福的,因为有忍在。
不同于四个人在一起时的幸福……因为那段幸福时光已经流逝成为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时间也不会为我们停留,眼前的人生道路说变就变——在名为命运的捣蛋鬼作弄下。
爽歌三个月前因为父亲调职的关係搬到九州了。
暑假第二天,梅雨才刚停没几天的蔚蓝天空,乘着消失在积乱云彼端的飞机,爽歌到远方去了。
在我、辉、八王子老师及戏剧社社员这些到羽田机场送行的人面前,跟辉约定终生以后,爽歌就——
金色的秋天阳光照进教室的午休时间,辉一个人在窗边獃獃地望着手机萤幕。
下课时间,辉总是像那样玩过手机就发獃,有时候还念念有词……自从第二学期开学以后,每天都是这个样子。
辉本来明明无论何时都是那么样充满活力,现在却死气沉沉的,好像不是辉一样。他消沉到连我都看得心痛起来。
原因是爽歌。
自从爽歌搬家以后,我们就再也联络不上她了。
搬家那天在机场告别以后,一次也联络不上她。
我本来也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但是不管是mail、电话、信都没有,至少也该联络辉才对……但是就连辉都没联络。
音讯全无。
从爽歌搭飞机搬家的那天起,我们发的mail都没有收到迴音,电话只有『未开机或收不到讯号』的语音。然后暑假要结束时,就变成『您播的电话已暂停使用』了。
我和辉都相信就算手机号码改了,mail信箱也不至于变更,于是不停地发mail。但是不仅没有迴音,甚至收不到被退信,感觉就像是拒绝收信一样。
过没多久,我们就只能等爽歌主动联络了,因为这边不管怎么做都联络不到人。
「啊——啊,今天星野也没有传mail来。」
辉叹气,连我盯着他都没发觉。
看着辉的人不只有我。似乎看不过去的忍大步走过去,突然脱下室内鞋打了辉的后脑勺。
「哟!辉!你今天也是一脸蠢样!」
忍!不过两人向来都是这样打招呼的……该说是感情好到会吵架吗?
辉眼神毫无生气,茫然看着忍。
「喔!怎么样?想打架吗?放马过来!」
忍摆出打架的姿势挑衅,忍是在关心辉吧。要是辉生气了,或许就会因此打起精神来。
H,」——
「唉——」辉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垂下肩膀而已。
「真好啊!忍总是无忧无虑。」
彷佛被天底下最没资格说这种话昀家伙这么一说,顿时脑袋一片空白似的……忍就像这样
僵住了。我的胸口刺痛起来。
以前看似无忧无虑的人明明是辉。以前就算有烦恼也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知道,总是替旁人
鼓舞打气的人明明是辉。
辉再叹了一口气,托腮獃獃望着窗外。忍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依然僵住。
「竟然被辉这么说……」忍愣怔地喃喃自语。
我并不想看到这样的辉。
放学后,我邀辉一起回家。
「辉,虽然我并不想说……这种话,但是这样真不像爽歌。」
我故意说重话。
胸口又痛了。
我很清楚爽歌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女孩。
但是我认为要让辉打起精神,或许必须让他吐出心里话才行,于是刻意说了刻薄话要惹他生气看看。
可是、可是……这样好像在伤害爽歌一样:心非常痛。我真没用,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爽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想联络也没办法……比方说受伤或生病……可是往这方面想就更恐怖,我真的好担心、好担心…….
「千寻?」
低着头走路的辉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我。
「……不……嗯,或许是这样……吧…………只要不是出了什么事就好。星野她啊,一定是在那边交到了新朋友,过得很忙啦!」
就连辉都言不由衷地安慰我,哽在我心底的悲伤爆发了。
不是的,我的用意不是要辉跟我说这种话,我不想要他说这种话。
我只是担心爽歌,根本就没生气。
「……你真的这么想吗?辉。爽歌并不是那种人……我一开始也是想,会不会是刚搬家东西整理不完呢?还是不习惯新地方累坏了呢?还是交了新朋友忙不过来呢?但是怎样想就是不可能。」
最后,我也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大气。
「我是在担心啊,爽歌到底是怎么了?」
「…………之前个人面谈的时候,王子也把我骂了一顿。他说这样下去我会考不上志愿学校。」
王子是八王子老师的绰号。
「他说,我身为考生不够认真,虽然知道我因为担心星野很沮丧,但是现在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出路比较要紧。我想要实现所有跟星野许下的约定,包括去念星南学园。所以……我想解开疑虑……」
辉正眼看着我,眼神是认真的。
「我要去找星野!」
「咦?你要去九州找爽歌?」
儘管我惊讶地大叫,辉还是不肯笑。
「是啊!坐夜行巴士很便宜,这样就能去了吧!这个星期六、日,我要用我的零用钱去。」
「可是,你连爽歌的新地址都不知道吧?」
「是啊!总之,我想先去博多附近找看看。」
「『总之』……」
我说不出话来。一千公里外的远方,完全陌生的土地,漫无目标。
对着犹豫该怎么回应的我,辉咬着嘴唇,继续喃喃说了:
「我受不了什么都不做。三个月都没消没息,说不定是出了什么事。」
辉好像快哭了。
以男孩子来说,不知道该说是有点爱哭鬼还是情绪化。对于这样直接表达感情的辉,唯独现在我觉得心如刀割。
我不曾看过这样努力忍着不哭的辉。
「我知道了!我也跟你一起去!」
我脱口而出。而且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咦……?」
看到辉露出意外的表情,我更担心了。辉一个人……不依赖任何人、不跟任何人商量、独自烦恼……就算是我鸡婆也好,我应该早点主动关心他的。
辉不幸福的话,我也不幸福。不可以只有我幸福。
「我也很担心爽歌!而且两个人一起找比较有效率吧!」
况且,我真的很担心爽歌。
辉终于笑了,自从爽歌离开以后,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辉的笑容。
「哈哈!有妳在我会更放心!谢啦,千寻!」
看到辉笑,换我想哭了。胸口渐渐温暖起来,肩膀放鬆,整个人鬆了一口气……我真的好担心辉和爽歌。
九州博多——从首都圈开往福冈线福冈市博多区的夜行巴士,一天只有一班。从东京新宿车站西口到博多车站前,行驶十四个小时,据说是日奉最长的定期路线。
十月最后一个星期五的晚上九点,我和辉从渐渐变冷的东京出发了。
预计在星期六上午抵达博多。
辉獃獃望着窗外,目光追逐着不断流逝的首都高速道路上的照明,我问他:
「我查过了,博多和福冈市是同一个地方对吧?爽歌说过她要去博多吗?我听到的是福冈市内……」
「叔叔——星野的爸爸说过,叔叔的公司租给调职员工住的大楼屋子,有几间是在博多附近。但是因为要跟前任的人交接,所要到入住前一刻才会空出来。就连要住进其中哪一间,
都要等到了博多,问公司派来迎接的人才会晓得。」
「辉,原来你知道爽歌的爸爸在哪家公司上班吗?说起来去年戏剧社定期公演的时候,你就是从公司把爽歌的父母带来学校的嘛!」
辉摇摇头。
「要是我知道叔叔的公司叫什么名字的话,我就会打电话去公司问住址了……我不知道。至于阿姨上班的地点,是之前偶然跟星野经过时,星野告诉我的。」
听说爽歌的妈妈为了搬家辞掉了工作。
「那次戏剧公演,我是先带走阿姨,要阿姨带路找叔叔的。我那时候浑然忘我,只记得是在新桥还是品川那个方向。满脑子就只有赶快带叔叔阿姨回学校的念头。」
可恶,早知道那时候至少确认一下公司名称就好了——辉握着的拳头颤抖。没错,现在我们手边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虽然不知道住哪,但他们不是寄了行李过去吗?就只有人坐飞机过去而已。」
「行李好像是先暂时寄到叔叔公司的仓库。所以星野才会说,等到了那边以后,再告诉我们详细地址、住家电话和mail信箱。」
「嗯,她也是跟我说会再mai联络。」
——『我真正的好朋友只有千寻。今后也一样,我最要好的朋友永远是千寻。』
在羽田机场大厅含泪这么说过的爽歌。
爽歌……就算我再也不是妳最要好的朋友也没关係,可是妳居然连辉都不闻不问。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去了博多,更接近爽歌的话,或许就能知道些什么,一定是这样没错。
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爽歌人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