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灵狐
春望居城的后门前,有两名蓄落腮鬍的护卫站岗,长相十分凶煞。
小夜担心上前询问时,对方会说:「这家伙很可疑!」而把她抓起来,不过怕归怕,她仍照铃的叮咛说是送香料给竹稚,门前护卫听了打开香料罐检查,轻易让她通过了。
(……天啊!)
从后门踏入城内,小夜不禁停下脚步。
城墙内的桃花苞方在舒办,花畔行人来往如潮。有肩挑两桶鱼的鱼贩,有坐在花纹草蓆上的老妪,正向城里打杂的妇女卖漆碗。
此处热闹非凡,如同市集一般。
小夜将捆在背后的行囊往上一背,继续向前走。铃说有个叫竹稚的妇人在内城厨房工作,小夜不知道地点,心想反正厨房有冒炊烟,总会找得到,就先朝远方的内城白墙走去。
进入环绕主城的内城小通门,周围忽然一片寂静;穿越小门时,彷彿潜入水深处,耳底鼻内顿时塞住。来到阳光下,只听噗的一响,闷塞感完全消失。
(啊,这是……)
小夜回首望着小通门。果真如铃所说,门旁墙上贴有符咒,上面书写漆黑鲜明的异国文字,正是大朗写的「护符」。
想到大朗在城内,小夜心下一宽。
花香飘含烟味,她循气味走去,只见黄连翘花盛开之处,正是厨房后门口。
有两名妇女在倚墙閑谈。小夜走近前,她们惊讶望着少女。
「我想找竹稚姨。」
小夜说道,一个结实微胖的妇人扬起眉梢。
「我就是竹稚,你是谁?」
竹稚问道,她望着小夜,露出努力回想却毫无印象的眼神。
「您好,我叫小夜,是大朗和铃的朋友。」
少女刚说完,竹稚睁大眼睛。
「啊……原来是你。」
竹稚说着抓住小夜手肘,对交谈的妇女说:「失陪,改天再聊。」
竹稚道声歉,感觉不像在谈正事,妇女也随意应道:「好啊,再会。」
那名妇女挥挥手便离去。
竹稚拉着小夜手臂,招呼她进厨房后门,带往上间隔壁的小房间。这房间充斥着烟熏菜味,摆置相当整然有序,地上铺着草蓆。
妇人示意小夜坐在圆草垫上,环顾屋外确认无人后,方才坐在少女面前。
「你叫小夜……该不会是花乃的女儿?」
竹稚急切问道,小夜简短说明原委,妇人边听边频频点头。
据铃所说,竹稚是其母的远亲,自幼爹娘双亡,因此交由铃的双亲抚养。他们对这女孩视如己出,竹稚与铃一家同住到十二岁为止。
竹稚喜爱厨艺,十二岁到城内厨房当差,工作至今,听说已和城里的花匠成亲,目前尚无儿女。
铃告诉小夜,想见大朗就先去找竹稚,并请她带路。
「你真像花乃啊!哦,都长这么大了……」
看来如此下去,竹稚可能会间个没完没了,小夜连忙表明来意。
「其实我有急事想见大朗,可以请您带我去找他吗?我必须向他说明有关小春丸少爷的事。」
竹稚惊讶地眨眼,面色显得凝重。
「唉呀,真不巧,大朗大清早就去青李宿了。听说领主带领小春丸少爷前往大公居城,中途将借宿旅店,大朗必须先到店里布下守护术。」
「……从这里去青李宿有多远呢?」
「这个嘛,骑马需要一天日程,就算立刻出发,天黑前没办法抵达喔。」
(糟糕……怎么办呢?)
竹稚见少女一脸无助,就问道:「你有什么急事吗?」
小夜将曾向铃提起的事情,告诉这名妇人。
当她说起儿时曾和小春丸从馆邸树篱的破洞钻到外面偷玩,竹稚听了,和铃同样露出愁容。
「唉呀,真糟糕……如此一来,苦心布下的守护术也白费了。唉,小孩子难免顽皮,大朗居然百密一疏,真不像是他作为。」
竹稚说完,发出了叹息。
「不过大宅子几年没生事端,自然容易掉以轻心,有道是:落雨方知屋漏……但此事非同小可,难怪铃会大惊失色,可不是闹着玩呢。总不能派男僕去通报,必须找个了解内情、绝对可靠的人才行。」
竹稚轻摸下巴陷入沉思,过了片刻,抬眼望着小夜。
「没办法,你先别慌,只有在此等大朗回来,万一惊动别人反而不妙,你先借住这里等一阵吧。」
小夜也觉得只好如此。
「好的,那么拜託您,我会帮忙分担工作。」
竹椎微微一笑。
「是啊,人手再多也嫌不够呢。」
接着,她突然正色说:「对了……既然你和花乃一样有『心耳』,等大朗回来之前。不妨先试试看。我让你去侍候晚膳,你在侍候小春丸少爷用膳时,再次确认他是否真有异状。该不会是你对他有误解吧?因为啊,我每次去侍候都见到少爷,他都很活泼开朗,根本不像长年被幽禁呢。少爷心中是否真有奇怪的虫鸣声,你最好再确认一递。」
小夜打个哆嗦,颈上掠过寒意。
接触小春丸那阴沉、乖戾的意念,以及虫吟般的感应,光凭想像就让她心底发毛。
可是,好想再见到小春丸,好想见面时……确认是否真的是他。竹稚说他很开朗快活,小夜为此相当在意,以前的小春丸确尝是如此,或许正如竹稚所言,是自己误解他了。
小夜点点头。
「好,请让我去。」
竹稚在侍女中属于老资格,深受大家信赖。
她向同伴们介绍小夜,说是远亲暂托女儿向她学习礼仪,因此小夜得以即时加入侍膳行列。
城内入门众多,形同一处小村里,光是準备高贵武士们的晚膳,就需炊煮可观的饭量和丰盛菜肴,人手的确不敷所需。
刚踏进厨房,小夜就被整齐排列的大灶,还有热腾腾的蒸气给吓住了。
「你不用去灶旁,头髮沾上烟熏就不能去敞厅侍候,你在那里帮忙整理青菜好了。」
小夜听从吩咐,在挽高衣袖勤快工作中,原先担心见到小春丸的紧张感也抛诸脑后。
城里的晚膳时刻比乡村提早许多。
日影初倾时,小夜得到一袭準备侍膳用的乾净小袖服,梳妆打理一番。
单人份的御膳置在漆亮拖盘里,盘上绘着优雅的金箔花纹,里面盛放几品菜肴羹汤,侍女们盈盈细步穿过迴廊。
随行的小夜心跳加速,若是溅洒汤汁可就不妙。心想不能颇抖,双手反而更不听使唤。
小夜吸气后静静吐息,告诉自己要镇定点、镇定点。
不久,侍女们来到有精雅纸门环绕的内厅前。
(啊,这香味……)
正是大朗使用的薰香。领头的侍女道声请安,打开纸门俊,少女尾随其他侍女进屋。剎那间,她感到耳中刺痛。这间厅房,恐怕也布下灵力守护的结界吧。
小夜仿效前面的侍女深深行礼,捧着御膳走向前。
左右各有五名武士端坐,正面内侧略高阶处,只见春望与小春丸并列而坐。
春望和儿子正轻声交谈,他不经意地抬眼眺望入厅的几名侍女,不久留意到小夜,愕然睁大了双眼。
小夜以为春望会有吩咐。但他毫无表示,甚至没再看她一眼。
(与「叶阴」串通的通敌者防不胜防,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喔。)
小夜想起铃的叮咛,于是伏下眼,尽量别让自己太醒目。
「……是,父亲大人。」
刚变声的低哑嗓音传来,让小夜蓦然一惊。是小春丸的声音,小夜内心狂湃到起悸痛。
就在侍膳完毕退到门旁时,小夜毅然抬起头,注视着小春丸。
面向春望点头的小春丸感到视线,便朝少女望去。
这一瞬……小夜清楚「听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虫鸣……
(怎么没有人察觉呢?多诡异的声音!难道大家听不见吗?)
小春丸微蹙眉头,似在搜寻记忆。
少女随即伏下面孔,从门旁细步退到厅外。纸门关上后,她一颗心苦绞得快跃出来,只感到口乾舌燥。
她不想再回厅撤收膻具,必须设法向竹稚告知一声。
小夜在迴廊上边走边思考时,迎面来一名美貌侍女,手捧着叠整齐的衣服。
擦肩而过的瞬间,小夜愕然回首望着那名侍女。她的眉间感应到女子身上有一股奇妙气息,连粉妆也掩饰不住。
侍女也同样一惊回头注视她。
目光接触的瞬间,小夜打个寒噤;侍女的妙目中,明显浮现杀意。
小夜感到恐惧如鲠在喉,她瑟瑟发着抖,慌忙紧追众人离去,好担心那名可怕的侍女会追上来,所幸只是虚惊一场。
二小夜遇袭
返回候传房间,小夜立刻到忙禄下指示的竹稚身旁,唤道:「竹稚姨。」
「什么事啊?等一下再谈……」
话说一半,竹稚见她面色苍白,语气一转间道:「你怎么了?」
小夜连忙告诉她关于小春丸的情况,以及遇到奇怪侍女的事情。
听完叙述,竹稚急中生智,随即往少女额头一摸,大声责备说:「这孩子真是的,竟然发高烧呢!身体不适还去侍候,万一传染给大人和少爷怎么办?绝不许你去收拾膳具,快回我房间歇息一会吧。」
原来在厨房,还是要慎防隔墙有耳啊。小夜为自己一时大意感到羞愧。
竹椎猛推着少女后背催她快去,悄声说:「我房里有避邪术保护,妖魔不敢入侵,你在房内等我回来。」
小夜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恕我不能去撤膳。」
她并非作戏,语气当真抖颤不已。
返回竹稚房间的途中,小夜好怕那名侍女突然现身。
不过小夜没再遇上可疑人物,平安回到竹稚房里。扣上门闩后,她抱膝蹲在房间角落,发抖稍止,恐惧却一时难消。
虽说有避邪术防止妖魔入侵,但通敌者潜伏于城内四处,这些人想破门而入,并非难事。
房中幽暗看不清物影,小夜起身摸黑确认灯皿有油后点起火苗。她在微光下环视屋内,寻找可以护身的武器。
实在不愿意搜寻别人房间。然而情势危急,母亲遇袭那一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终于找到一把小巧锋利的怀剑(※护身用的短刀),小夜心中向竹稚道歉,将它收在怀里。
想到有剑在身,平添不少勇气,小夜胸前抱着坚硬的怀剑,在房间角落蹲下。
(都自身难保了,还一头栽进去……)
小夜出神望着灯影淡摇,如此思忖着。
明明待在家里,日子过得安稳无忧,自己怎么这么傻。
(为何娘要那么做……?)
母亲也无力抵抗那名来袭的可怕武士,为何还要受牵连,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甚至让稚弱的女儿深陷危机之中?
小夜怔怔想着。夜暮尽垂,已过了几个时辰,正寻思该是撤膳和收拾完毕的时刻,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她愕然起身,门外传来一个童音:「请问小夜在吗?」
少女紧握怀剑,走到门边说:「我就是……有什么事呢?」
她隔门询问,那童音又响起:「竹稚姨说喔,她在小柴屋等你,要你跑一趟,听懂没?」
小夜一阵困惑,说不定是陷阱,还是不能开门。
「你是谁?」
「我?我是小太……就这样,没了。」
只听见对方嫌麻烦似的说完,劈啪跑远了。
(怎么办……)
竹稚真的如此吩咐吗?
(再等一会吧。厨房打理完毕,她应该会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