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先感觉到的是传进耳中的绿袖子报时钟声。
旋律停止后,我的脑袋瞬间充满疑问与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打从出生以来,我不曾体验过所谓的失神,但恐怕现在的状态就相近于从失神中恢複过来。意识的连续性突然中断,下个瞬间,与失神前截然不同的景色映入视野。
如果要具体表达现状,那就是明明直到刚才为止我还站在废弃村落公园──那里的樱花树下,现在却背海坐在袖岛的堤防上。
驻岛警察先生就在眼前,他将脚踏车停在旁边,满脸担心地看着我。
「喂,你没事吧?说话啊。」
警察先生向我搭话。
「……警察先生?」
「喔,噢。我就是。」
看起来有些困惑的警察先生露出苦笑。
警察先生本身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出在,他为什么会、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面前的?
「那个,请问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我刚刚还在跟船见你说话吧。」
「刚刚?你说的刚刚……大概是多久以前?」
「……你真的没事吗?我们大概五分钟前就开始说话了喔。不记得了吗?」
五分钟前。我没有和他已经说了五分钟话的记忆。
我环顾周围。这里确实是袖岛的堤防。不是废弃村落也不是公园,连一片樱花花瓣都看不见。只不过,天空和先前的记忆一样,浸染着晚霞色。
现在几点?为了确认时间,我将右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但没有找到手机。是忘在家里没带出来吗?正当我这么想的同时,察觉到了手机就握在左手里。
我想看时间,但又因为新浮现的疑问而停下动作。
我是什么时候拿出手机的?
话又说回来……不只手机,还有衣服,现在穿的衣服也和之前不一样了。明明我今天一直穿着连帽上衣,现在身上却是运动服。虽然这是我的衣服没错,但我不记得有换过衣服。还是说,其实我一开始穿的就是运动服,但以为自己穿的是连帽上衣?有这种事吗?
「喂喂你又来了,不要突然安静啦。」
听见警察先生的话,我倏地抬起头。
「不、不好意思,我有点在意衣服和时间……」
「衣服?我不知道你衣服怎么了,不过现在是六点,你没听到刚才的报时钟声吗?」
「欸?啊,是喔。说得也是……」
随口回答后,依旧无法理解现况。我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
我确实听见了绿袖子的报时钟声。但我在废弃村落时也听见了……嗯?意思是,时间从我在废弃村落时就停滞了吗?也就是,我从废弃村落瞬间移动到这个堤防……不,怎么可能。假设是那样好了,但警察先生说过大概五分钟前就在跟我说话。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思考,我都无法从现状整理出自己能够理解的说明。
「船见,身体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回家吧。还是说带你去诊所比较好?」
「不,不用这样啦……我可以自己回家。」
「是吗?那就好……怎么说呢,不要太钻牛角尖喔。虽然这件事令人难受,但你并没有错。好,那我也要走了。」
「啊……?」
警察先生跨上停在一边的脚踏车。就在我以为他要离开时,他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看着我说「啊,最后还有一句话」。
「夜游要适可而止喔。」
警察先生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令人难受的事什么的,夜游什么的……那是什么意思?听不懂。
话说回来,警察先生会这么关心,应该是因为我的状态看起来很糟吧。就算他那样认为也不奇怪,或者该说就是他看到的那样没错。最近生活一团糟,又因为无法消化现状导致视线有点摇摇晃晃。就像是遇到了恶劣的整人游戏一样。
该不会真的是整人游戏吧?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有人配合我时隔两年的回老家行程,策划了整件事想让我沦为笑柄……会不会是这样?
我挥散荒谬的妄想。想太多,开始累了。反正太阳也下山了,回家吧。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天色正在逐渐变暗。
打开玄关门时,我和穿着制服从客厅出来的惠梨视线相遇,并因为立刻想起和她吵架这件事而觉得尴尬。
应该要装作若无其事,还是先道歉再说呢?正当我这么烦恼时,惠梨先开口了。
「回来得真晚。好了,快点进来。」
「啊、好。」
她的态度很普通,看上去不像在生气。原本以为惠梨是很会记仇的类型,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但是身为哥哥,果然还是道歉比较好吧。
我脱下鞋子踏上走廊,叫住往盥洗室方向走的惠梨。
「啊……惠梨。」
「嗯?什么?」
「那个,抱歉啊,跟妳说了些幼稚的话。」
「哈?你在说什么?」
「就是,我出门前不是和妳吵架了吗……」
惠梨露出诧异的表情,然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低声嘀咕。
「那个已经无所谓了啦。我也有点不对。」
我相当惊讶。那个一生气就没人劝得动的惠梨居然老实道歉了,事到如今我才实际感受到名为两年岁月的重量。
就在我偷偷为了妹妹的成长而感动时,惠梨不耐烦地说。
「我说你,不準备没关係吗?」
「啊,好好好。準备,準备。要準备什么?」
「……你在说什么?再来要守灵不是吗?」
「守灵?谁过世了吗?」
惠梨的表情凝固了。正当我这么想,她接下来看向我的眼神满是责怪。
「喂,你认真的吗?」
虽然因为她还是继续喊我「喂」而有点沮丧,但我还是老实询问。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啊……该不会是跟我交好的人吧?」
惠梨犹豫片刻,小声说。
「……是彰人先生喔。保科彰人先生。你为什么不记得了?」
我花了点时间将保科彰人这个名字,和「过世」这个词连结在一起。
「等、等等等等。开玩笑的吧?我今天在港口看见彰人了欸。」
「哈?」
「啊,该不会是那个吧?因为今天是愚人节所以想骗我?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别开这样的玩笑比较好喔。」
「……你在说什么?」
惠梨用我从来没见过的认真表情这么说。
她似乎真的很担心我似地开口。
「彰人先生四天前就过世了,今天是四月五日。」
──那么,我去整理一下头髮。
惠梨这么说完,一边用眼角余光看我一边走进盥洗室。
我呆站在走廊。
彰人死了,而且是在四天前……难以置信。这样的话,我今天下船时看见的彰人是什么?认错人了吗?还是说那其实是幽灵?怎么可能。
惠梨还说了其他奇怪的话。今天是四月五日?我不觉得自己会因为春假就将日子记错四天。今天是四月一日星期日,这种事只要看手机马上就知道了。
我从口袋拿出手机解锁。
荧幕上显示的日期一如惠梨所言,是四月五日。
「……骗人的吧。」
我跑进客厅,看过所有显示今天日期的东西。
电视、报纸、电子座钟……全都告诉我今天是四月五日。
我无法相信,这绝对有问题,如果是整人游戏也搞得太複杂了吧。
我走出客厅寻找奶奶。
打开和室纸隔门时就发现奶奶了,她正在衣橱里找着什么。
「奶奶,有空吗?」
听见我的声音,奶奶回过头。
「哦,奏江。你回来啦。守灵的时候就穿这件──」
「今天是几号?」
我在奶奶说完之前打岔。
「怎么突然这么问?」
「告诉我就对了。」
「我想想啊,今天是星期四对吧?四月五日星期四。」
「真的?没错吗?」
「如果我还没老人痴呆的话就没错喔。就算要我以死去爷爷的名义发誓也可以。」
既然都能以爷爷的名义发誓了,可见奶奶没有骗我。
这么说……今天果然是四月五日吗?
即便想否认,但我找不到足以反驳的证据。惠梨和奶奶都说今天是四月五日,所以奇怪的人是我吗?
「到底怎么回事……」
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
回过神来已经从废弃村落移动到堤防、彰人的死、日期的偏差……比起整人游戏,更像是做了个失去一致性的噩梦一样。
就在我苦恼的时候,奶奶从衣橱里拉出一件黑色的衣服递给我。
「来,换上这件。」
奶奶说学生守灵时应该穿制服,但离家出走中的我怎么可能随身带着制服,所以就先借用老爸就读袖岛高中时的旧制服。那是旧式的立领学生制服,虽然不甘心但尺寸刚刚好。
守灵似乎在袖岛的社区活动中心举行,我和奶奶还有惠梨一起前往。
春日夜晚的凉爽空气,正适合整理脑内乱七八糟的情报。
经过深思熟虑,我理解的事情有两件。
首先,今天确实不是四月一日而是四月五日,毕竟所有表示日期的东西全都这么告诉我,惠梨和奶奶也回答今天是四月五日,所以我只能这么相信。
再来,我没有四月一日下午六点,到四月五日下午六点的记忆。如果不谈日期和时间,也可以说没有从触碰到废弃村落祠里的石头那瞬间开始,直到在堤防和警察先生聊天这段时间的记忆。因为这两个时间点都伴随着绿袖子的报时钟声,所以可以断定时间是下午六点。
意识空白四天。
要说原因的话,我首先想到的是脑部异常,健忘症或者少年痴呆之类的。从现实层面来说,这是最有可能的吧。十七岁就有记忆障碍,放在创作里面是很常见的设定,可是一旦扯上自己,不仅不好笑还很恐怖。老实说,我不想认为自己生病了。
其他能够想到的原因是,祠里的石头。
在我触碰到那个的瞬间,自己所在的场所和时间就跳跃了。搞不好就是因为触摸了神体,所以遭到报应也说不定。老实说,比起生病,因为遭报应更不现实所以感觉还比较轻鬆。
但是……无论是生病还是报应,这空白四天里的我怎么样了呢?
这种事只要问就能知道。我跑到走在前方的惠梨身边,和她并行。
「惠梨,有空吗?」
「……什么事?」
「虽然是奇怪的问题但我还是想知道,我最近有在家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