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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摄像机发出了如电锯一般的噪音,就如同机器里住着一群小妖精工匠,在抱怨「按您的要求精细分割时间和空间可是要花很多工夫哟,老爷!」一样。
「就位……预备、跑!」
伴随着飨子一如既往的号令,悠有一次又一次起跑着。凉在往笔记本上写东西。同样的场面、同样的实验不断重複着。和荒人说的一样,我们突入了第二阶段。
飨子热情的第二阶段。
也是实在有地方都市风格的酷热夏天的第二阶段。
悠有的装备着实丰富了许多。
半袖衬衫外背着蓝色小背包,里面放着手机和MD随身听,两个都一直开着。由手机接收MD的音乐(出于阿姨培养出来的悠有的趣味,循环播放着比利·乔尔的River of Dreams),再传到荒人的手机上,用另一个MD录下来。
在悠有「跳跃」期间——不管时间多么短——她的手机在这个时空里并不存在。于是一定会信号消失、音乐中断。简单的装置,但是有效。
包里还放进了另一个装置。这个装置更加廉价而简单。两个塑料瓶,里面分别装着自来水和矿物质水,以及从田野里捉来的豉虫。虽然悠有觉得很噁心,不过这可是至关重要的实验,至少在设计者飨子看来是这样。
要点是这样的——「跳跃」的悠有究竟包括了多大範围?
我们已经知道衣服和鞋子会一起「跳跃」,这样的话为什么鞋子接触到的柏油没有被一起带着跳跃呢?再比如说,如果悠有在抱着那只猫的时候「跳跃」了,猫会被留在原地么?……还是会和悠有一起「跳跃」呢?如果是被留在原地了,那么悠有身体表面以及体内的细菌又会怎样?说不定悠有每次「跳跃」,肠内的有益菌群都会减少,最终会得上什么奇怪的疾病?——
「我可是认真的,这些话!」
第一次听到以上实验假设时,我们都快笑得抱着肚子在「进入盛夏之门」地上打滚了。但是,飨子的确很认真。
「如果悠有身上有可能发生什么万一的话,我会立即中止『Project』哟。对,就是这样。如果变成那种结果的话,还不如写写小论文作业呢。悠有的能力是不是可以控制的——我们可是直面着事关生死的重大问题哟。都清楚了吗,大家?」
因此就有了手机、随身听、塑料瓶和豉虫,对了还有电子錶。
悠有左右手腕和左右脚踝上各戴了一个电子錶,可以精确到百分之一秒。胸袋里还有一个。这是凉的主意,目的在于观测「跳跃」期间的悠有有没有经历时间流逝,以及其身体各部分是否会同时「跳跃」。
于是这般,找来了能找到的所有省钱实验装置。万事俱备,剩下的只是等悠有的準备运动结束,準备好摄像机屏息静待,然后——
*
——然后,先说结论的话,测量结果表明的事实大致是这样:
其一:悠有可「跳跃」的时间最短零点三秒,最长三点二秒。距离从零到十八点四米。
其二:「跳跃」的时间和距离之间没有明确相关。
其三:「跳跃」期间,悠有并没有经历时间流逝(至少在电子錶测量精度之内没有)。
其四:「跳跃」只会在悠有跑动(按时速算大约是五到十五千米)时发生。但并不能肯定悠有静止不动时就绝对不会「跳跃」。
其五:是不是只要跑起来就可能「跳跃」,悠有本人也不清楚。
其六:悠有身上所有部分都会同时「跳跃」(同样在电子錶测量精度之内)。
其七:从塑料瓶中的豉虫类推的话,悠有肚子里的大肠桿菌并不会减少。
「这样的话,接下来就必须实验能不能和别人一起『跳跃』了!」飨子一边用力摇着瓶子,让可怜的豉虫陷入大混乱,一边用兴奋的声音宣言。
原来如此,这家伙是想和悠有一起「跳跃」啊。我终于理解了这一点,想要忘掉再次渐渐出现在喉咙深处的违和感。
当然「大山」上的大小姐完全不会在意我的思考。她抱住悠有,命令凉重新开始摄影……然后三十分钟过去了。
「其八,」我下了结论,「敝社的时间机器·悠有一号,不能让客人您乘坐。」
「这怎么可能!」
好像就连积雨云都在为飨子的哀叫摇动。悠有用困扰的表情看着我这边,带动飨子也一起瞪着我。凉那家伙用记事本遮住了脸。比利·乔尔正满溢着喜悦沿梦之河而下。来,歌唱吧,唱出这彷彿触电而死一般的喜悦!……实际上我也差点因为两人视线中的压力心脏停跳了。
但是没有办法,事实如此。
悠有在我们眼前顺利消失了——带着小包、电子錶以及瓶中的昆虫们——但是,高兴地抱在她身上的纵捲髮公主大人却被留在了原地。
「为什么就连田野里的虫豸都可以和我的悠有一起时间旅行,而我却被无视了!这我怎么能接受!」
「说不定……因为是高等生物所以不行吧。」凉说,「你看,在超能力故事里,因为别人的意识而不起作用,这种设定不是经常——」
「驳回!这不科学!究竟是谁从哪里判断是不是高等的!?」
凉像濒死的小狗一样缩着身子。我和荒人(为了不让受害範围扩大到自己)一边移开视线,一边说着并不怎么合理的安慰话。
说起来,为什么这家伙老是会想出一些容易让飨子发火的主意呢。他完全迷上了飨子这件事倒是显而易见。不仅是我看得出来,就连悠有的阿姨,甚至是我的母亲,在只观察过一两次凉言行举止的时候,就已经笑着说出「那个叫凉的,是喜欢小飨子吧。哎呀真是了不得!」了。
没有比凉更容易理解的人,这是我们之间的共识。也就是说,那家伙是喜欢被飨子欺负喽?
「啊啊真是的!」大小姐的愤怒很快转到了别的方向,「你有在认真做吗,悠有?」
「嗯,当然啦。」我的青梅竹马踏着步,一副好像随时都可能冲出去的架势,「我向前努力着哟。」
然后她一个人咯咯笑了出来。刚才她说的似乎是个笑话。
飨子还在连绵不断地发着牢骚,这时,一辆老旧的灰绿色电动三轮车从消失点那边驶了过来。
骑车的老爷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看,晒黑的脸上挤满了皱纹。我们当然是微笑着挥手致意,和昨天几乎完全一样。
「对不起——,我们还在摄影——,感谢您的协助——。」
老爷爷满脸诧异的表情,骑着电动三轮车以每小时十二千米的速度离去了。
这个速度相当準确,因为我(为了对飨子的热心和凉顺从的态度进行无言的抗议)每次见到老爷爷都会用手上的设备来测量着玩。
有趣的是,老爷爷不管在边里市的哪里行驶速度都不会超过十二千米。是加速器坏了速度上不去,还是中年上班族儿子或者大学生孙子因担心勤劳的老人出事故而在车上动了手脚?我擅自想像着他人的家事。这还算是很有意思的工作。
「呼,」荒人拍着插在后袋里的信封,「这个,果然还是没用上啊。」
信封里装的是摄影许可证。地理学研的顾问老师专门为我们写的,还盖了章,是非常正式的许可。——设定是这样的,实际上当然是出自飨子之手的优秀有印伪造私人文件。
「你很烦啊,」飨子把塑料瓶向我们这边扔来。瓶子划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最终降落在我手上。「不放鬆做好一切準备的努力,这种态度才是最重要的。不要给我只用结果判断。」
「嚯——。也就是说,也不能指责刚才悠有的结果了?」
「闭嘴,卓人。我想说的是,认识优先于存在。如果一个人变得无法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别人看着的话,这个人就完了!」
飨子这样断言道,看了一会天空,然后取出自己的手机把这段说辞再次重複了一遍。
我和荒人苦笑着对视。同时,电波从飨子手中经由站前的电话局传到「大山」上的一间女生宿舍里,再次转换为音频信号,记录在一架纯白电话机里。
我想像着无数忠实的电波在蓝天中交错飞舞的场景。
「刚才那句AELism通用性很高呢。」凉高兴的说道。
严密地说,刊登在飨子网站上之前还不能称为正式的AELism,而且也不能只按实用性判断AELism的优劣。
她平时对我们发出的警句只相当于试着进行的粗略素描。发表在Aerhythms网站上时会变得和短文一样长,尖锐度也会显着不同,满是讽刺与谐谑,挑拨性的夸张修辞,以及不知道到底算是对现代文明的批判还是诽谤的攻击性。总之,一般的大人读了肯定会生气。
所以在网站留言板上留言的全都是年轻家伙。
赞同的话语、非理性的反驳、无意义的煽动、病态的威胁,以及地毯轰炸一样的複製粘贴。自由到差一步就功能不全,无论何时这都是网路的本来面貌。「迷之天才美少年AEL」会恳切地回覆其中的大半留言(其他则优雅地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