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悠有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不过在这之后,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特别是在凉的周围。这也是当然。闯出了那么大的祸,再怎么说是本地名家的少爷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媒体採访气势惊人。县外号码的车辆如塌方一般从立交桥上落下。报社的望远镜头排成一排,其中最豪华的比旧校舍火灾时掉落的房梁还要长。
从一连纵火事件开始,伪造绑架、妨害公务执行、「俱乐部」对电气事业法还是电波法之类的的违反,甚至连AELism都被当做了同一事件的一部分。
凉的家族无论如何都想要掩盖一切来保护凉,因此余波就到了我们这边。九月后半荒人和我被当成了主犯,十月前半则是飨子和荒人。
据说荒人的父亲大发雷霆跑到大宅里吵了一架。飨子的父母也是。我不怎么清楚在那里三者之间形成了什么样的交易,不过对我们的审讯结束得比预想要早,而且据说在火灾中受害的地方都在之后(作为市里的特别再开发地域)得到了一大笔钱,所以我觉得至少是有某种交易的。
如果凉就那样一直被保护着,我们会发自真心地鄙视他吧。但是我和荒人至今还和凉保持着联繫,偶尔还会见上一面。说不定关係比过去还要好。
这是因为——凉自己承认了全部的罪行。因再往后一些时间那种葯才开发出来,因此那时他的记忆还不稳定,颇受了一番罪。家族的努力一半都白费了。顺利进行的,只到动用了大量的病历和律师、令强制入院以暂缓执行告终这一步。怎么说凉也上不了医学部了。
那份水质污染与暗地交易的数据最终还是用上了:作为地理研在文化节上的企划在网上全部公开(虽这么说,我和荒人都因审讯忙得不得了,实际负责上传以及其他工作的是少掌柜和他的同伴)。
你问为什么?
因为和悠有说好了。当然。
要让这座小城变得更美一点。
我们不是被抛下了……悠有只是抢先我们一步罢了。因此我们——跟在她后面的我们——有责任扫除一下与她再会时的聚会会场。
……于是乎,冬天到来之前,不用说市议会、就连县议会也捲入其中的大混乱开始了。事件按一如既往的路线发展,辞职、告密、黑材料与重新选举。我们的事件也从报纸的社会版转到了政治版。飨子「俱乐部」的实态公开记得也是在这个时候。托这个福我们一起被当做「恶之天才少年少女」了。母亲以目瞪口呆的表情大笑:「这下你是走向全国了呢。」
「俱乐部」事件在新年到来之际成为了真正的事件,因为参加者之中发现了县里选出的参议院议员和有名人的亲属。不过那方面的骚动是和主要以飨子为中心的一大戏剧联繫在一起的,因此在这里实在是写不下。
只说要点的话,飨子终于成功离开了边里市。虽这么说,实际只是在亲属的严密监视下,被迫转入瑞士的一所女子学校。圣凛女学院在第三年废校了。传言说,本来那所学校就是飨子的家族为了关住她才买下运营的……这已经成为了定论。飨子在真正意义上成功「逃脱」是再往后一点的事,其始末极具戏剧性和科幻性……不过这也是另一个故事了。
这一连串的混乱确实有其顶峰——正态分布是这个宇宙的基本原则之一——顶峰过后则是终结期的到来。那可真是明确得令人想笑的终结。
报纸转向了自卫队派遣问题、养老金改革与绑架杀害幼女事件。电视稍稍执着一点,但最终好像还是与富翁结婚的艺人和裸体更重要。
小城里的传言持续了相当长时间,特别是关于飨子的「俱乐部」和AELism的。一部分狂热者将矿一的疾病和凉的癥状联繫在一起,主张这座小城里有某种超自然的(不然就是外宇宙智慧生命体的)作用,使人类的脑发生了变化。其结果,要说发生了什么……也没发生什么。只不过是市里的闹鬼地点增加了两三个、开始有些怪家伙混在登山客里到来罢了。
就这样,我再次得到了贵重的教训——人生的决定性因素,是一直留在自己周围的那些事物;以及,决定性与重要性是不同的概念。
*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三十年。
回想起来,那一年之后这边发生了相当多的事情,就好像悠有向黎明奔去是某种信号一样。
或者是,世上的事件和之前一样多地发生着,但是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变得会去在意那些事了……说不定只是这样。
次年,自卫队开赴伊拉克。夏天热得受不了。阿姆斯特朗达成六连冠,职业棒球赛罢工,科幻杂誌做了时间旅行特辑,地震颱风火山爆发海啸一起袭来,「Akira屋」改名「A Store」。合併后的我们的小城也改名了,还险些改成片假名写的令人难为情的名字。
保持着这个势头,下一年、再下一年,或者说之后每一年,发生的事都是多得快让人笑出来了。
宪法修订引发了混乱。世界科幻大会在日本召开了。消费税提高了。疯牛病在美国终于成为了严重问题。委内瑞拉被攻佔,被当做了威胁自由世界的诸恶根源。有小学生杀害了幼儿园生。银行的数量又减少了。动画和游戏作为输出产业得到了国家盛大的保护,突然就变得无聊了。人工卫星变得极其小而轻。两部关于九一一的电影大作製作出来(分别面向保守派和自由派)。有一个县因为举办了太多博览会破产了。发生了大地震与核电事故。民间的商业宇宙船往返于卫星轨道与地表。SETI成功的误报多次传遍整个世界;其中有一个似乎是真的,但以谁也没法确认告终。首相令人眼花缭乱地更替。国际会计制度(作为合计花费了十八天的三场战争的结果)被改变了。环境被包含在三式簿记的贷方里。亚马逊的书评得了普利策奖。体育比赛的结果分类从新闻变成了电视剧。有名艺人的自杀在网上直播了。机器人美少女与小学生的混合偶像组合在最后一次红白歌会上演出了感人的舞蹈。
还有几件事进行得缓慢一些——病毒这一词语的含义逐渐扩大。游戏、动画和电影区别消失,虚构世界的信息量发生了不可逆的增大;因此在自然人与法人之外又增添了「被着作人」这一分类。每次停电或经济萧条就有数百万人离开柏青哥,通货一膨胀就又回来沉迷其中了。鲸鱼增多淡水减少。台湾问题(以预想之外的形式)解决了;美元暴跌刚好在其之前。对恐怖主义的永远的斗争「因预算不足」简简单单地中止了。烟草加入了毒品的行列。法国某市全面禁止了电磁波。住宅寿命延长了。通货轰炸实施了。地震控制技术得到了很大发展。信用乘数管理制度被提案出来,难产了。国际最低工资条约的进展更加艰难。太空轨道塔的预定建设地决定了(这个倒是比大家想像的更顺利地通过了)。准主权国家首先在南美建立起来了。国土安全保障局逐渐扩大了。
然后就是那个信息税。托它的福,我变得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公曆多少年的几月几日、也完全不想知道了。这完全没有不便。总之世界在无意义的地方变得方便了,我们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状态。
过去的人肯定也是这样吧。电视变得理所当然之前与之后、网路普及之前与之后,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同样的人们还是在持续同样的生活。
飨子的话大概会嘲笑说,这就是人类不中用的地方哟;是沉迷于永远的Summertime、无可救药的Travelers哟。
顺便说一句,那个时候飨子散发的如烟幕一般的AELism,除了一两条几乎全部实现了。
虽这么说,那到哪里为止是命中的预测、从哪里开始是实现希望的她本人的努力,实在是有些微妙。
巴克明斯特·富勒得到了再次评价。但世界没有变幸福的迹象。「攻性自杀」这一概念传遍世界,法律被改变,但自杀率没怎么改变。生物体之间的无线通信与转生记忆,没有救济人类而是作为小学生的游戏固定了下来。选择双亲的权力也在旧EU圈得到了认真探讨,但前路还很漫长。飨子的仰慕者团体在日本与加利福尼亚成为了正式宗教法人,但据说和她本人没有关係。对于那群人主张的K皮质,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科学还是邪教。的确,她从那时开始就是不被人看着就不满足的类型,这没错。头脑相当好这一点也是确实。事件数年后大学医院检查发现她脑梁的机能是常人的十倍……这是我在网上看到的传言。不过,要从此立即联繫到人类进化什么的,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就算大脑的构造有一点不同(一开始的时候被称为新新皮质),生气的时候就会生气,失败的时候就会失败,和所有人一样。
飨子的数据掀起的巨大风浪席捲了从遗传工程到哲学的众多领域。至今也有人因为她诞辰多少多少周年的来我这採访。不过,我觉得搅乱世界的与其说是她的能力,不如说是她的性格。
未来到来了,这是确实的。
正如我或飨子预先感到绝望的那样。
但是它身着与预测差别很大的衣装。
也可以这样说——AELism大半命中,剩下的几乎都说偏了。在这一点上,说不定凉的说法才是正确的。被可能性在背后推动,我们步履蹒跚地摸索前行。为说明旧的事态,新的词语一直增加;辞彙为追上我们不断流下白费力气的汗水。
说起来语言本身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改变了很多,不管是口语还是书面语。在那时几乎不会有成人用这样的文体写文章。但是现在,从国会答辩到学术书籍,这已经完全变成了正式的书面体。只有在这一点上,荒人那家伙(在翻译塞林格玩时)说得对——不久之后,大人也会像小孩子一样写作的。
然后——即使这样,也有几件事至今没有改变。
比如说,全宇宙因悠有发生相转移的形迹还没怎么发现。
实际上,悠有的那个能力究竟是什么……那是真实发生的事么?或者是我们(主犯当然是飨子)捏造的一夏之梦?还是说真的是预见泛宇宙性新时代的一幕?这至今还是议论的核心。
历史什么的,说到底是解释的问题,就像那本《麦田里的守望者》根据解释既可以是科幻又可以是幽灵奇谭一样。(顺便说一下,最近别说《麦田》了,塞林格的任何作品几乎都不可能找到。是那个「被着作人的人权」斗争的结果。这说可惜还是挺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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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还是没有成为自行车设计师。
大学是在东京上的。一直在理工教学楼、社会系怪人教授的研究室和图书馆的三角形上往複。建立了四个社团,在争吵和垃圾信息攻击之后,关闭了其中三个。读了很多书,不过和更多的人进行了面对面的交谈。我意识到自己寻找的不是最优解,而是能让自己接受的解。做着这些事情,我逐渐脱离了原来的专业——转向交通系统的改善、人口动态的新分析手法,以及都市本身的解析。之后经过了十几年,原来被称为人工物学和一般设计论的东西开始与别的大分支合流,描绘出了有趣的漩涡。例如智能材料的发展、救援难民用的即成都市(Instant City)、应用单分子控制的地壳管理、假想历史分析、一般修复学、等等。
大学毕业之后被关係亲密的学长拉着跑去了河内与伦敦。通过网路的介绍找到了工作,搬到了纽约。和父亲相遇也是在那个时候。义妹是一位黑眼睛栗色头髮的可爱女孩。经过这样那样的事,最终从事了现在的职业。第一次负责设计的城市虽经受住了洪水,却被反政府游击队放火毁灭了。工作地点改变了四次。脏弹恐怖事件的时候偶然在圣安东尼奥,没有受到损失。三十五岁生日晚上出了车祸,住了两个月院。那个教团登上火星的时候不凑巧睡得死死的,错过了现场直播。我不觉得悠有可能在上面。那种狂热式的单程航行不符合她的兴趣。延迟三分钟的只有知觉的「旅行」也是。她期望的,是更老式的、正正噹噹的宇宙航线。
荒人那家伙现在仍(準确地说是从那之后几乎一直)在边里。
外表和性格都没什么变化。虽然上了信大,不知为何在三年级中途辍学了。
他从什么时候注意到了(以及注意到了多少)那场纵火事件的真相,我至今不怎么清楚。对于我来说他是永远的谜。说不定正因如此才能长期保持朋友关係。
当然还是弄清楚了一些事情。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机会问「乃梨子」的事。悠有的事件大约十年之后,终于听他说了。次年夏天,我拜託少掌柜到做过那个实验的国道——暴走族连续发生过不可思议的事故的那个地方——献了花。据少掌柜说,荒人知道这件事时表情极为不爽。不过我当时在上海,完全不担心他会揍我。
他家的「Akira屋」(改名之后第十年)被新加坡的华侨资本收购了。父亲在市议会当选,于第二个任期的第一天突然去世了。虽然有让荒人接任的说法,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他两次结婚,两次离婚(对方都和悠有的阿姨有着相似的氛围……让我明白了他真正憧憬的人是谁,害得我在婚礼期间一直对他坏笑)。最近完全成为了商店街的大人物。市议会申诉专员的副代表、地域经济活化委员、「RiverFes」浴衣小姐竞赛的特别审查委员长,时时在网上发表无法分辨是随笔还是小说的幻想文章,也在做州立美原高中的夏期校长。
凉(因那个事件附有暂缓执行)住了一阵子院。二十岁过后考了大学入学资格鑒定——那个时候刚好开发出了新疗法,癥状好转了很多——不过,当然没有上医学部;文科,记得是考古学还是社会地理学来着。一边继续治疗一边在出版社工作,之后成了自由职业者。现在住在福冈,听说十分幸福。有那么能干的夫人和三个女儿,再有怨言会遭报应的。虽然好像偶尔会有脑子不正常的人寄来声讨过去恶行的邮件,只有这点的话总计还是正的,他本人也这么说。
虽不知道飨子在哪,但经常能得到她的联络。估计现在还是和教团玩着追逐游戏。关于详情,已经出了很多书,在那方面搜索一下比较好。
知里大夫在阿姨消失之后通过相亲成功结婚了。KABA的少掌柜倒一直单身,不过领养了一个震灾孤儿。在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成为了这座小城的市长。如果公职人员信息的税率更低一点,关于少掌柜还能写得更多一些。哎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母亲搬到了东京,最近在帮忙做自动翻译什么的。她好像两年和父亲见面一次。因为我和父亲平均五年一次,她的节奏不错。义妹往返于都柏林与轨道塔之间,马上就要生下第三个孩子。
城里的水巷一些作为绿地公园保留了下来,一些变成了下水道。在那场震灾的同一时期,少掌柜曾带头扩张水巷公园,由于预算的原因修整最终半途而废了。取而代之,高高度飞行船/发电複合系统得到了优先——这是时代的流行,说没有办法也没有办法。
我是在两年前回到这座小城的。
本州环境控制机构设计部·人工圈计画局·即成都市着床系统设计主任,这是我现在的头衔。着床整备计画本身从大约五年前开始就开始运作了,我是在现场工作正式开始之后才参加的。在每月一次的会议上都会和荒人那家伙争吵。以外的日子里,我指挥现场人员,有时哄骗他们,有时对他们扔文件,有时对他们怒吼:那种事情和我什么关係,设计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就好像一百三十年前访问这里的范·德·科尔哈斯/科尔豪斯一样。
不过工作应该能顺利完成,最近我这样预测。思考组的τMEX也同意我的看法(在非人类工作成员之中她/他算最好的那类),作为这种规模的计画算比较顺利的吧。因此我才有了这样回忆过去整理下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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