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跑项目中,想要在正式比赛中发挥在火灾中一般不可思议的蛮力,来创造奇蹟的记录是不可能的。所以在这之前的练习中,就能知道自己的上限——也就是说,知道自己的未来。而「勉强能出场预选赛」就是临近联赛时庆太能够触碰到的未来。对于想比任何人更快的庆太来说,这是无法接受的。他只好将希望寄託于努力创造奇蹟的虚妄想法上,直到最后一刻都拚命地奔跑。
就这样,到了8月的正式比赛。
「各就各位!预备——」
而最后,迎接庆太的,是止步预选赛的结果。
与预想中的未来如出一辙。牺牲了青春的一切,换来的就只是这短短的十几秒。儘管得到了在大舞台上登场的机会,结束后的感受也只是「也就这样」罢了。
停下脚步的他回过了头。朋友也好,成绩也罢,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都消失了。终于,他意识到了,意识到自己只是想快乐的生活下去罢了。选择了轻鬆的方向努力,实际上不过是为了从麻烦的学习和人际交往中逃脱出来而已。就这样在社团里努力的他,失去了本该拥有的一切,大好的青春在无谓的苦涩中结束了。
自我质疑、自我厌恶接踵而至,退出社团后,他成了彻底的家里蹲。父母的关怀反而成了压在胸口的石头,明明用的是「滚去上学」这种语气的话自己就会乖乖去的。
「好好的活着,比什么都好。」 母亲隔着房门,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是庆太宁死都不愿听到的一句话,此时的他,感觉就像被放逐到了宇宙深处一样——一无所有,也注定没有终点的,无比孤寂的宇宙漂流。他只能守望着无数个注定与自己无缘的,遥远的光辉未来。闭门期间庆太很快便通过网路见识到了世界的未知和广阔,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种活法。脑中构筑起几条未来的路,也许自己的归宿就在里面也说不定。然而认为选择十分麻烦的他,最后还是走上了错误的道路。属于他的时间,就这么流逝着。这段时间里什么都没学会的他,别说独立生存的能力,就连堆积的账单他都支付不起。对世界的认知越广阔,自己的身影和作用就越渺小。至此庆太明白,无论学校还是家中,网路上还是现实中,已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孤独将他心灵摧毁殆尽,连呼吸都变得那样痛苦。想过去死,可渺小而孤独的死亡无法被自己接受。
某一天,来厨房喝水的庆太瞥见了刀架上放置的菜刀——稍微切向腹部而不致死的话,总有谁能注意到我的痛苦吧,还是说……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母亲。
「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回过神来时,庆太已把母亲推倒在地,倒在地上的母亲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他,泪水夺眶而出。
当天庆太便收拾好行装,带上所有的现金逃出了家门,坐上驶向远方的旧铁路线。列车里,抱膝发抖的庆太仍不愿相信自己内心深处还潜藏着那样的洪水猛兽。一路奔逃的他来到了霜叶丹红的岚山时,身上的钱就被花光了。「终于要死了吗。」连饥饿感都模糊不清之际,坐在岚山站长椅上的庆太正自言自语着。
「你还好吗?」
抬头望向朝自己搭话的,空灵之声的源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带笑容的金髮女性。那就是他与虹江的相遇。被带去咖啡店饱餐了一顿之后,庆太向虹江倾诉了自己的故事。如亲人般耐心倾听的虹江,提出了一个想法。
「对自己如此厌恶的话,不如试试换个名字如何?」
「可就算你这么说……」
「那么我先来给你起个新名字吧。三田庆太……就叫光太怎么样*?」(*本名经简化后汉字音变的谐音)
「光太……」
「汉字写作『光』和『太』,还不赖吧。」
光太、光太。一遍又一遍的迴响,新名字被烙入了内心。「光太听说过时间小偷吗?看着念叨自己新名字的庆太,一脸满足的虹江冷不丁地问道。
一口气将时间小偷是事和借时表的事情说明完毕之后,虹江又问道:「如果真有这种借时表的话,光太打算怎么办?」
「当然想回去啊,「光太应声答道,「一年就好,真想让这一年重新来过啊。」
「那就用这个借时表重来一遍吧,两人一起。」语毕,虹江拿出了一个金色怀錶,表盖上没有雕刻花纹,看不清被手挡住的錶盘。觉得借时表什么的只是玩笑话的光太,甚至都没有认真看向这块表。
「祝愿光太能在这新的一年里能够有所收穫。」虹江握住讶异的庆太的手,两人便被一道光所包围。
下一秒,光太坐在高中的课室里。他定睛看了一眼挂曆,发现自己确实回到了一年前。一瞬间感到难以置信,但最后庆太不得不相信了借时表的存在。
庆太立刻退出了田径部。从今往后,可以尽情交朋友,可以在休息的时候一起说笑,可以在放学后一起去玩了。如果是这样的崭新的世界里,自己终于能好好的努力一次了。
然而,对于很少与人好好交流的庆太来说,想要融入班级上已经确立的小团体实在是太过困难,最终他完全没能交到朋友。
既然这样的话,乾脆努力学习算了。可就算努力考上了大学,对自己来说真的是正确的道路吗?想到这些的庆太,终究是失去了学习的动力。
无数条岔路,就这样蜿蜒在庆太的眼前。一味地害怕失败,就会在分岔路口驻足不前。越是在意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驻足不前的时间也就越长。
现代人没有反覆试错的余地。
因此人们选择让他人代为尝试。商品的评价也好、游戏的攻略也好、旅行的喜悦也好、谩骂他人时的快感也好。他人分享的感情和经验会像凝固剂一般,让自己心里感到踏实。
没过多久,庆太就又重新陷入到曾抽身的网路世界中。庆太很清楚,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在网上夸示自己成功的样子,或是在SNS之类的地方触碰到他人赤裸裸的恶意的时候,自己的内心正在被渐渐消磨。但是庆太更害怕有一天,自己和世界中间会出现巨大的鸿沟。犹豫着、踌躇着,最终什么他也没做,只是把大脑放空,就这样浸淫在了网路当中。
庆太把从借时表中得到的时间(像垃圾一样)不停地丢进下水道,就这样,高中最后的暑假结束了。
没交到朋友,学力也没提高, 不同的是,这次连全国高中运动会的出场资格都没了。
正如景季所说。自己就是个时间小偷。
把自己的时间偷走的,那个时间小偷。
———接下来该怎么办。该朝着什么去努力呢。谁能给出一个正确答案,指出那条定会有所收穫的道路。那样我一定能拼尽全力地奔跑,拼了命般地去努力。
心力憔悴的庆太,再一次离家出走,来到了岚山。成为了名为「光太」的,另一个人。
原先的咖啡店变成了钟錶店,柜檯里的虹江正微笑着。
「好久不见,有何贵干?」
「……我,迷路了。」
「毕竟在京都,到处都是相似的道路呢。」
—损人利己,是这么说的来着。
匆匆离开的景季,光太只能在一旁看着。自己真的用掉了景季的借时表吗?也许,自己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为什么没有再多考虑一下才去做。
石油般又黑又重的悔意,无限地从间歇泉中喷涌而出。沉积在光太的心里,又变成一股激烈的情感反覆回蕩着。无论怎么想,这份悔意也无法消失。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没有借时表可用啊。
回到了岚电岚山站前,光太却不打算回钟錶店,他就这样沿着主路朝北走去。在天龙寺前穿过马路,从竹林之路的入口边通过。大部分观光客都朝着竹林之路的方向走去了,所以往后的主路上并没有几个行人。朝前继续走去,就到了一座长满了爬山虎的西式建筑。好像是一座八音盒博物馆。
从没留意过这里,不过现在也无事可做,光太便走了进去。
馆内展示着桶状式的、圆盘式的,各种各样的八音盒。
随后看到了一个西式的机关人偶,伴随着内部装载的八音盒的声音,人偶会吸烟斗,写字,光太的目光被其精巧的动作所吸引了。
「辛苦了。」
突然,背后传来了搭话的声音,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站在那里的 是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子。
是昨天造访并定下一只手錶的,杂货店近江屋的姑娘。
「您买的表的錶带已经做好了,我给您送来的。」
递过来的近江屋的纸袋中,是一个细长的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手錶已经附上了錶带,而那上面镶嵌着的是由紫色花瓣组成的紫苑花的画。
「真是漂亮的手艺。我非常喜欢。」
「哈哈,我很高兴您能这样说。」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到这边有些事要做,想着乾脆顺便把表送来。正好看见您走进了博物馆,我也就顺势跟进来了。」
「顺势……明明会被收门票钱的。」
「我很喜欢这里。你知道吗?八音盒原本是作为钟錶的附属品被製作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