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应该算是一帆风顺。
或许高中入学考试可说是人生第一次的考验,接下来就是求职的面试。无论是哪一种考验,相较于出现在游戏中的勇者被赋予的考验而言,根本连屁都算不上。考验的内容也符合等级的比例原则,虽然不能称之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像我这种庸才只要好好努力,还是可以顺利过关。
虽然多少需要一点运气,却也不必过于担心。原因很简单——我的名字叫做大吉,集全世界的好运于一身的人物。
……这种说法听起来好像有些自以为是,总之我确实不乏走在人生道路上所需要的运气。考高中的时候,刚好碰上录取率特别高的那一年,求职时的面试人员也跟我挺投机的。如果有个女朋友在身边,就真的无话可说,不过我是大器晚成的类型,或许之后恋爱机会才会伴随而来吧。
没什么好奢望的。
因为我的好运已经用完了。
就算再怎么奢望,也是无济于事。
运气是一种循环,不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运气会绕着人打转,如果被一个人先拿走了,就什么也不会剩下。
这个道理当然也适用于我,没有例外。
一旦碰上那么严重的车祸,似乎就跟运气没什么关係。或许就算是死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不过这并不代表我是一个就算死了也好的人,没有犯罪、诚实纳税,年金更是按时缴纳。事实上就算死了也无所谓的人并不存在。我虽然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为人处事还是恪遵世间的常识,理应受到这种待遇。把我当成就算死了也是合情合理的人,岂不是太超过了一点?是没错啦,过去虽然多次得罪他人,也招致他人的怨恨,却还不到死了也是理所当然的地步吧?
所以这或许是因为某个人抱持着跟我一样的想法,所引发的现象。
穿越黏滞的空间之后,我立刻被触感类似布料的某种物体所包裹。眼皮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沉重,无法睁开眼睛,不过外界的光线还是穿透了眼皮。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我虽带着疑惑,却略为宽心。
因为『我』的意识确实存在,不过目前的状况完全无法掌握。我试着让意识穿梭于大脑,寻找最新的记忆。
结果很快就找到了。
如果我的记忆正确无误,那天晚上发生于高速公路的车祸就是最俊的记忆。当时我夹在前方的卡车以及后方追撞过来的车辆之间,连人带车一起受到挤压。
原本以为我就要被压成绞肉,成为点缀麻婆豆腐的材料,没想到居然平安无事。
即使处于昏迷状态,在某些情况下依然保有意识,只是没有清醒过来而已,类似的状况我曾在电影见过。只是那部电影的内容跟金钱游戏有关,跟一贫如洗的我看似没什么关係,更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同样的体验。
四肢不听使唤,完全使不上力,甚至连抬头都做不到。
虽然保有意识,身体却没有半点力气,感觉就像遇到了永远不会结束的鬼压床。
而且当空气在呼吸的时候通过气管,才发现有一种宛如初次吸气的异样感。真奇怪,难道是车祸的影响吗?
不过自律神经的运作还是跟过去一样正常,也没有内脏不完整或是腹部插入管线的感觉。
应该不久之后就会恢複正常了,现在先这么想吧。
以半强制的手段让自己安心之后,睡意一口气袭上心头。
大概是体力尚未恢複吧。无奈之余,我只能委身于睡意的波涛之中。
之后又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我才能够睁开双眼。这段期间说也奇怪,一直听得到女性温柔的说话声。由于找不出原因,感觉有点毛毛的。
而且声音就像是在水中听到的一样,彷佛笼罩在浓雾之中模糊,更让我增添了几分恐惧。
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结果双眼突如其来地睁开,这才终于明白持续多日永无止境的鬼压床,以及女性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因很简单,而且出乎意料之外。
好不容易睁开双眼之后,映入眼帘的景象并非对恢複意识的我表示关心的家人,也不是负责照料的护理人员。
而是一位温柔地抱着我的女性。
女子的表情看起来相当高兴,一脸和蔼可亲,彷佛是呵护幼子的母亲。深邃的五官与日本人相去甚远,看起来像个外国人,就是那种在国外的影集当中经常见到的典型美女。
意思是我人在国外吗?日本的医学技术无法治疗、住进国外的医院,所以身边才有个外国的护理人员?
脑中浮现出这种想法。
不过就算真是如此,女子身上并未穿着护士服,放眼望去也看不到病房的布帘或是点滴的软管。
这里不是医院,而是处石墙围绕的小房间。超乎预期的状况又让我陷入更大的混乱。
上星期量体重的时候,我是六十四公斤。如果她呵以将我轻鬆抱起,恐怕连举重选手都会吓到来不及穿鞋就直接逃走。该不会是做了切除手脚之类的相关处置,才会让体重变轻吧?不对,手脚的感觉依然存在。
为了确认这点,我移动眼球,将自己的身体纳入视野。
结果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副婴儿的身体。
「之前一直没有哭出声来,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如今总算是睁开眼睛了,我可爱的孩子。」
抱着我的女子以雀跃的声音对我说话。
没错,就像是跟自己的孩子说话一样。
大约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我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里似乎是石砖砌成的民家。地面只以石砖铺设而成,没有地毯,老实说感觉有点髒乱。
整间小屋都是石砖的产物。石砖的天花板、石砖的墙壁、石砖的地板。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摆放着蜡烛的简陋圆桌、三张椅子,以及一张硬床。
再怎么看也不像医院,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第一次看清楚东西吧?这里就是你的家喔。虽然小了点,还是可以住人。」
见到我的眼睛骨碌碌打转之后,女子这么说道。这里是我的家?头开始痛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这个女的从先前就一直称我为「可爱的孩子」。一想到这里,更是令人摸不着头绪。
我是你的孩子?开玩笑的吧?就算为了说服自己而做出不合理的解释,其他的地方也会产生矛盾。我听得懂对方说的话,是日语,所以这里是日本?若真是日本,这里不是医院的事实就说不通了。所以这里应该是国外啰?
可是除了这名女子说的话之外,有时从外面传进来的声音也都是日语。国外有以日语为共通语言的国家吗?
不管身处日本还是国外,都无法解释我的身体为什么变成小婴儿。
于是我完全找不到足以说服自己的线索。
不过我也发现了能够解释所有矛盾的唯一条件——
亦即这里是跟地球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我转生于这个异世畀之中。也就是说死后成为另一个存在,重新诞生的意思。
原有记忆或是人格,在轮迴投胎后是不会延续下来的,我却保有前世的记忆,也就是生活在日本的记忆。或许是因为转生于另一个世界,才会造成这个结果。
不过我还是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让自己接受这件事。
身体是新生儿,处于无法完全适应母体外生活的时期。
然而思考却是运作正常,大脑运转的速度或许还比过去快了许多。当然,这也是因为除了思考之外无事可做的关係。
也就是因为如此,才能够充分明白这里是有别于地球的异世界——脑中这份现实来袭之际,所带来的恐惧。
而且讽刺的是,正常小婴儿不应该拥有的思考力、自我认知以及记忆,就是转生最好的证据。
我目睹了自己成为小婴儿的身体、知道自己位于不知名的地点,被自称我母亲的女子抱在怀中。
除了相信之外别无他法。
这里是异世界。
此处的生活水準果然相当贫困。
我从未见过自称母亲的女子好好饱餐一顿。虽然我也喝过母乳,不过大部分的时候喝的都是瓶装的牛奶。母亲一定也知道自己营养不良吧。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生活空间非常不乾凈,而且又破败颓圮,完全不像是女人愿意跟小孩子一起居住的地方,对于小婴儿来说也是不怎么良好的环境。
不过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过了几个月,这种应该不会有人愿意接近的小屋居然陆续出现了访客,而且次数还十分频繁。
母亲总是会抱着我走到建筑物外面,迎接访客的到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但实在过于狭窄。从小屋的门屝往外踏出一步,眼前就是一条红砖砌成的水渠。外面是夜晚时分,月亮映照在渠道的水面,不过或许是渠水过于混浊,倒影有些模糊。
不远处传来类似庆典的喧嚣。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大约三公尺高的围墙映入眼帘。围墙正是沿着水渠兴建的。
围墙上方,好像是热闹的街道。
水渠沿线昏暗漆黑,顶端的街道倒是看得到点亮的灯火。
原来我们身处的地方,是比人们居住的镇上还要低洼的世界,那还是我头一次亲眼目睹外面的景象。
就在我眺望外面的景色之际,一条人影沿着水渠走了过来。
披着夜色的人影踏着有力的脚步接近这里,乏后在月色的映照之下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名大约四十岁前后的男子。鬍鬚与头髮一片灰白,身形瘦长而高挑,穿着造型时髦的晨礼服,浑身散发出有钱人的气息。
「今晚的夜色也很美丽。」
「嗯,是啊。晚安,瑟孚兹大人。」
「晚安。在你的面前,美丽的明月也是相形失色。」
名叫瑟孚兹的有钱男子,以及住在水渠旁小屋的女子。
两人的对话气氛相当亲密,男子更是大胆说出肉麻的台词,一点都不害臊。
这名女子,也就是我的母亲穿着穷酸味十足的白色衣服,毫无魅力可言,头髮也完全没有整理。这点突显出两人之间的落差,以及年龄的差距。
两人根本住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就是你刚出生的孩子吗?」
「嗯,名字叫做亚斯拉,男生。是那个人的孩子。」
「居然忍心丢下这么美丽的女子,那个男人真是岂有此理。」
我的母亲露出为难的笑容。
至于我嘛,则是因为大脑在短时间之内接收了太多情报而陷入混乱。
只是不管怎样,都无法动摇我是个婴儿的事实。不必特别检查胯下,也能确定我是个男生。名叫瑟孚兹的男子口中的「你的孩子」,指的就是我。抱着我的女子跟我是母子关係,显然也是不争的事实。
看来我似乎逐渐失去了逃避的退路。
还有,母亲现在是趁着这个浪漫的夜晚跟男人幽会吗?从对话的内容来判断,她似乎有一段被男人抛弃的过去,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硬要说的话,成为我的母亲的女子到底是怎么认识这名男子,也让我感到十分好奇。
「对了,之前提到的那件事,你考虑过了吗?」
「是的。不过从金钱到日常生活全都要麻烦您,实在是过意不去。」
「别这么说。只要能够帮得上忙,我很乐意这么做。」
我的母亲颇有姿色。这绝对不是因为接受她是母亲之后油然而生的自傲,如果在日本的街道上跟我擦身而过,我一定会盯着她猛瞧。
她有着黑色的长髮、端正的五官,纤细修长的模特儿体型。身上穿着到处都是污渍的白色衣物固然有点勉强,却还是韵味十足,完全下像才刚生完孩子的产妇。
穷困潦倒的美女跟多金男之间的深夜密谈。
如同两人的对话内容,其中显然牵涉到金钱交易。
「不过真的可以搬进您的豪宅吗?」
「当然可以!既然有小宝宝,不如就搭乘马车慢慢来吧。」
「……感谢您的好意。」
是我看错了吗?总觉得母亲的神情有些黯淡。
「小事一件罢了,那我就择日再派人前来相迎。」
「嗯,谢谢您。」
她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短暂的交谈结束,男子就此离去,再度消失于夜色之中。他无论是离去的时机或是言语谈吐都相当高明。目送对方离去之后,母亲返回小屋。
关上小屋大门的母亲倚靠着门板轻叹一声,将我放在硬床上开口:
「再过不久就要搬家了。生活突然出现变化,一定很难适应,还请你原谅妈妈。」
略带哽咽的微弱语气,这是过去未曾听过的。
不过脸上却带着跟语气格格不入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到一阵焦躁。
母亲口中的『搬家』之日很快就来到了。
那天是我第一次目睹水渠之上的街道。
石板铺成的街道与石砖砌成的建筑物紧密排列,让我有一种掉入时光隧道,回到中世纪欧洲的错觉。不,事实上我所遭遇的异常现象,绝对更胜于时光旅行。
「我要到冯达利悟斯家的豪宅。」
母亲抱着我坐进停靠在附近的马车之后,向手持马缰的男子说道。
不用说,这一定是之前与她深夜相会、那个叫做瑟孚兹的男子所準备的马车,目的地就是瑟孚兹的豪宅,我们即将搬到那里去。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渐渐搞清楚了。
搬家的行李不多,只有母亲和我的几套衣服。
我躺在母亲的腿上,打量着母亲的面貌,只觉得她从下颚到喉头的曲线格外美丽。也罢,这种不痛不痒的情报就暂时搁在一旁吧。
这感受相当奇妙。
说她是新的母亲,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就算演变成这种局面,也不太可能忘了前世的母亲。不过站在这个母亲的角度来看,我真的是她的孩子。母亲跟我之间,在对于彼此的感情方面存在着不小的认知差异。
真的是相当奇妙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