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天,在特利思提亚港发生了一起爆炸事故。
2
……娜诺卡咬紧嘴唇凝神屏息。
这种时候不谨慎小心是不行的。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是关键中的关键,能做到多仔细就需要多仔细。
娜诺卡的周围摆满了烧瓶和烧杯,在酒精灯火焰的催促下,烧瓶里的药剂正不住地冒着气泡。
「一点一点来,胆大心细……」
除了药剂沸腾的声音之外,娜诺卡所在的房间——普罗司托勒发明工坊特利思提亚分店——一片安静。穿着以白色为基调的帝都青年学院制服的娜诺卡扎着一条爽朗的茶色马尾辫,那条辫子正随着她的脑袋轻轻地摆动着。
趴在她旁边的是一条有着狼一样的外形的自律型E科技制人工生物——史托卡,他一动不动地蛰伏在地上,简直像是并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娜诺卡手头在进行的工作。
「集中集中。集~中~!」
似乎生怕自己会失误一般,娜诺卡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
在娜诺卡的眼前,工作台的上面并排放着一些被染成黄色的用作催化剂的纸片。
粗看之下,这些纸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从纸片的色调判断,这些纸片无疑都是危险物品。被染成「黄色」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种纸片上涂有氮氧化物。这是一种稍一遇到刺激,就会像火药一样发生爆炸的药剂。所以必须让它自然风乾,与此同时还需要在其没有完全挥发掉之前覆盖上薄薄的赛璐璐纸,从而加工成夹心材料。
如此一来,专门用以对付在各家庭中肆意横行的黑色恶魔——小强专用的迷你地雷「蟑螂杀」便完成了。
这个无疑会受到特利思提亚境内所有人欢迎的发明,算得上是见习工坊士娜诺卡的得意之作。不过,现在距离成功还有最后一步。
「好——嘞,看来已经完全晾乾了。接下来……」
娜诺卡拿起钳子从旁边的塑料小箱子里夹起一张赛璐璐纸。
就在这个时候。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工坊的大门如晴天霹雳般被人敲响。娜诺卡的肩膀轻轻地抖动了一下,集中的状态并没有因此被打断。「在这么打紧的时候……」史托卡抬起了头警觉地望着门的方向。
「开——门——!!」
门的外面,传来了一位少女盛气凌人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还没等屋子里的人作出回答,少女便再次粗暴地敲起门来。简直是把门当作了大鼓一样在对待。眼睛没有离开催化纸的娜诺卡嘟哝道「有客人来了吗?」
「快开门——!肇事者你给我出来——!」
「现在一时脱不开身呢。史托卡。」
「明白。我去对付。」
史托卡站了起来答应道,只不过他的声音与他的外表给人的感觉并不相同。门外的声音吼着「我要在门口放火了哦!」之类的容易引起骚动的台词。如果真的去做那种事,史托卡也不得不拿出自己的实力来阻止了。说得準确一点就是动用武力强行排除。
所幸的是,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开门—————————!!」
砰的一声,本来就没有上锁的门被一脚踢开,引起骚动那个人风风火火地闯入了工坊,旁若无人地迈着重重的步子一直冲到工坊的最深处。她全身散发着强烈的战斗气息,鼻子轻哼一声,把手叉在腰上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态。
…………
面对如此狂傲不羁的傲慢态度,史托卡都有点无语可说。
引起这场骚动的始作俑者是一位可以想像得到的强势的少女。这是一位五官端庄成熟,气质耀眼夺目,有着一头紫色中夹杂着黑色长髮的少女。她用她那闪烁着耀眼的翠绿色光芒的眼睛环视了一圈工坊内部,最后,把凛然的目光聚焦到一个点上,嘴里发出「嚯」的一声轻哼。她发现了她的猎物——正伏在工作台上的娜诺卡。
「找到啦!你就是,娜诺卡•福兰卡吧!!」
一位素未蒙面却知道自己全名的强气少女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面对这样的情况,娜诺卡就这样拿着钳子夹着赛璐璐片发獃,有点不知所措。
「哎?你,你你你,你是哪位?」
「我是港口区市场所属克拉商会的人!」少女一伸手揪住娜诺卡的前襟,然后使劲地扭住娜诺卡软绵绵的脸蛋,「真是的,都是因为你呢……!!」
「哇哇——」娜诺卡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辜表情睁大眼睛喊了起来。
为了进一步起到恐吓的作用,少女举起另一只手準备狠狠地拍向工作台。这下子娜诺卡的表情一下子恢複了认真。「啊!别,别砬工作台!」
说时迟,那时快。史托卡一瞬间从地上站了起来摆出了準备承受爆炸冲击的架势。娜诺卡使劲地闭上了眼睛算是躲过一劫,而那位少女头上还来不及冒出一个「?」,时间没有给她哪怕一瞬间犹豫的机会,如果天上真的存在发明之神的话,看到这一切的神也一定会叫一声「糟糕」而蒙起眼睛的,少女的手掌正好拍在催化纸上,那纸张发挥出了其应有的效果。
也就是说。
爆炸。
3
特利思提亚是一个海岛都市。
它曾经作为大陆之间的交通枢纽而一度繁荣,是一个被称为海之宝石的风景宜人的美丽岛国。……但是,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在十年前,特利思提亚突然受到龙的袭击,都市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那以后,特利思提亚都市曾经一度出现复兴的徵兆,然而由于龙的袭击造成的创伤太大,人口也一再衰减,复兴也便迟迟未见成效。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等城市的自治权被剥夺之后这里就只能沦为帝国的附属国了。使这恶梦变成现实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就在此时,被当作救世主一样被邀请到这座城市里来的人物便是这位名叫娜诺卡的少女。
只不过,实际的情况稍稍有点複杂。本来在这次复兴计画之中,接受特利思提亚市长复兴的委託的是那位名震全球的发明家,也就是娜诺卡的祖父——普罗司托勒•福兰卡,而并不是娜诺卡。
虽说继承了普罗司托勒流派工坊术的真传,然而娜诺卡毕竟还只有14岁,亲自经营工坊是她来到特利思提亚之后第一次的尝试。而娜诺卡代替祖父来到这里的理由是「爷爷神经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暂时没有办法工作。」
然后,现在。
「咳、咳。不,不要紧吧……?」全身沾满了黑色烟尘的娜诺卡担心地问道。
「啊呜啊呜啊呜。呜……啊……啊……」
不过,顶着像被狂风卷过一样的可笑的髮型的这位自称是克拉商会会长的少女只是愣着发獃。娜诺卡很正式地鞠躬道歉,然后将发獃少女身上的烟尘煤灰拂去。
少女就像一具被弄髒了的人偶似的任由娜诺卡摆布,不过这状况只持续了一瞬间,少女就眼睛一眨回覆了神志。那如同穷凶极恶的猛兽一般眼神,简直像是要把娜诺卡一口吞了。
「你这家伙,躲在这里造炸弹吗?你想杀了我吗?」
「对不起……」
娜诺卡乖乖地低头认错。没有在招待客人之前将危险品整理停当明显地是自己的疏忽,而且可以说是最低级的失误。看着娜诺卡低垂的肩膀,少女「哼……」地哼了一声沉默了。
既然对方已经认了错,她也并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类型。
娜诺卡轻轻地抬起头来说。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呢,刚才您说克拉商会什么的?」说到这里娜诺卡突然眼睛一亮,「啊,难道说是来委託商品开发的吗?哇——,第一次的大买卖呀!」
「咚」地一声。这一次少女小心地避开工作台上的催化用纸狠狠地拍响了桌子。
「不是这个原因————!!」
发出喷火似的怒吼之后,少女缓了一口气将手放在胸口。
「我叫芙莉。芙莉•卡瑞。是克拉商会的会长。」
「会长?哇——,看上去好年轻啊。」
「本来就年轻。十五岁而已。」
有一点是不会有错的。心里想着「原来你也这么年轻啊」。因为年龄相近而萌生亲近感的娜诺卡开始放鬆下来。而另外一边的少女——芙莉却高高地撅起了嘴巴,不由分说地伸出食指指着娜诺卡道。
「你这家伙,有从帝都订了一个超大的货物海运到我们特利思提亚来吧。」
早晨第一趟轮船送到的那个货物,在卸货时发生了爆炸。
当时,被市政府委任管理港口事务的芙莉,一个人呆在事务所。正当她绝望地盯着摊在桌上的账簿,面对支出和收入的差额抱头冥思苦想的时候,那件事故发生了。对于连日来为了筹钱而一直睡眠不足的芙莉来说,这的确是让她彻底清醒过来的足够猛烈的一击。
「…………啊。」
听说自己订的货物发生了爆炸,那诺卡流下一滴汗来。
「什么哟。一副好像自己也没有料到似的意外表情?」
「哎哎,这个,怎么说呢。」娜诺卡结结巴巴地对芙莉说,「……是有些意外过头了。啊哈哈。」
面对摆出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辜表情的娜诺卡,芙莉牙齿咬得咯咯响,紧握的拳头呼呼地抖动着,紧闭的嘴角轻轻地抽动着,下巴上隆起微妙的皱纹。娜诺卡指着那褶皱叫道「啊,梅干!」
「梅干你妹——!总之,那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
娜诺卡迷惘地「嗯—……」了一声。
正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拯救女神出现了。
4
救世主的名字叫蕾妮芮。
这位便是坐落于特利思提亚市中央区的留那特神殿的年轻女祭司。
这是一位虽然只有十九岁的年纪却拥有出人意表的镇静气质的女性。当初她一眼便看中了娜诺卡作为发明家的才华,于是与娜诺卡约定,会全力协助她进行特利思提亚的复兴。这位祭司即使戴着一副小小的眼镜也不会给人冷冷的印象,这全都有赖于她那不加掩饰的特有气质,所以她也颇受到特利思提亚市民们的信赖,是少数几位连芙莉也不会与之针锋相对的人物之一。把她当救兵搬来这里的是史托卡。芙莉一见到蕾妮芮就预感不妙,马上放开了娜诺卡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头髮和衣服。
「祭司大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面对试探性提问的芙莉,蕾妮芮莞尔一笑。看来史托卡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大概告诉她了。她举起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没有一丝犹豫十分自信地回答道。
「我是这孩子的监护人。所以,这孩子在特利思提亚的所有行为的结果全部由我负责。」
「祭司大人是?……怎么可能。」芙莉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自言自语道。就像巨大的「震惊」两个字砸在她头上一般。面对錶情风云突变的芙莉,蕾妮芮饶有兴緻而又带着几分亲切感地笑了起来。
「加油努力是很好,芙莉。但是可别因为动怒而糟蹋了这张可爱的脸蛋啊。」
「…………我,工作的事……」
虽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完美无瑕的美女一个,但是芙莉似乎并不习惯被美言讚誉。看她听到蕾妮芮的话后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似乎心里有点不好意思。蕾妮芮慈祥地看了看局促不安的芙莉,确定稳住她了之后,便把视线移向了娜诺卡的方向轻轻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为了给这件事情画上一个句号,蕾妮芮双手合十「啪啪」拍了几下掌,提出了她的建议。作为给港口添了麻烦的补偿,就让娜诺卡为港口製作一个发明吧。这样的话这件事就算扯平了。这样如何?蕾妮芮向芙莉提出了这样的提案。
刚才的爆炸事件还历历在目,芙莉狐疑地看了娜诺卡一眼。当两人的目光交错时,娜诺卡露出一个不输给高纯度精製奥利哈钢(译注:古希腊传说中的一种蕴藏有神秘力量的高纯度贵金属,据考证可能指黄铜)的闪亮笑容。使劲鼓出一块肌肉——实际上只是把两只手臂露了出来而已——摆出一个「我会加油」的姿势。娜诺卡这边似乎完全没有异议。
面对那没有一丝阴晦的眼神,芙莉有点退缩了。老实说,这样的对手她很不擅长应付。娜诺卡这边则完全相反,原因不明地对芙莉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娜诺卡这孩子就好像不管对方是谁都会扑上去亲昵的小狗一样。
……说起来真是让人弄不明白,为什么小动物之类的东西总是会那么有亲和力呢?
芙莉脑袋的一角思考着这样的问题,不过其他的部分还是在思考着应该向娜诺卡提出什么样的委託。
「啊,对啦。」芙莉「啪」地一拍手说道,「最近,市场里出现了许多老鼠。食物仓库里的货物受损严重。再这样放任不管的话恐怕是不行啦。你有什么发明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
面对这唐突的委託,娜诺卡嘴里重複了一遍「老鼠啊……」。
「嗯,包在我身上啦。」
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
一脸茫然的芙莉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而站在芙莉身边的蕾妮芮则是满杯信任地「嗯嗯」地一边应和一边点着头。那表情像是守护孩子的母亲,又像是守护自己门下好学生的教师一样。
唉————芙莉郁郁不乐地长长叹出一口气,转身向工坊门口走去。她伸手理了理脑后的头髮,头也不回却气势汹汹地说道。
「工坊士什么的我是不清楚,但要是做出奇怪的东西来的话我可是无法认同的。」
说完她一脚踢开工坊的大门。门外便的是工匠街区的马路了。她一直保持着吵架的口气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句「多有打扰!」,随后用双手合上了大门。门儿发出砰的一声清脆的响声。目送芙莉离开的娜诺卡和蕾妮芮在工坊里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她其实也是个率直的好孩子呢。」
蕾妮芮混着苦笑对娜诺卡说道。
对于文人雅士汇聚的帝都来说,娜诺卡这种算是帝都很少见的类型,但她并不让人讨厌。虽然感觉她整个人都是麻烦,但是对于这座沉浸在悲观情绪之中的特利思提亚城而言,能够遇到像她这样不会简单地畏惧退缩的人,其实心里挺高兴的,不,应该说是非常高兴。特利思提亚的未来肯定不会是黑暗的,芙莉越发坚信这一点。
立即鼓起干劲:多巴胺、肾上腺素、内啡肽,总之,所有让娜诺卡灵活的头脑更加活性化的激素,正不断地分泌出来。这时一个极妙的主意闪现了出来。
「那么,请加油吧!」
面对蕾妮芮的鼓励,娜诺卡明快地回答了一声「是★」之后,便立即跃跃欲试地走向了她的工作台。
为了不打扰我们的发明家,蕾妮芮也悄悄地离开了工坊。
于是,娜诺卡开始了她的头脑风暴发明法。
……刚才製作完成的「蟑螂杀」把它的基础设计拿来二次开发对付老鼠看看因为对手是老鼠所以需要利用门罗效应将爆炸的威力集中于一点之上但是这么一来问题就是如果被人踩到的话脚上会被穿出洞来的于是还必须準备调整微型感压薄片的ROM这样安全措施就完美无瑕了于是为什么史托卡一直盯着我看呢总之想到就开始动手喽————!
5
第二天,阳光明媚的午后。
芙莉走进了位于城西港口街区一角的港口事务管理所,开始了她一天的工作。她在一张古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那沙发已经破旧得连表面的人造皮革都已经破裂,甚至都可以隐约地看到沙发里面的海绵和弹簧。虽然沙发上不少地方都贴着胶条,不过事到如今恐怕这样的修补也已经无法拯救这张沙发了。毕竟在芙莉出生之前它就放在这里了,正因如此,这张如老哨兵一样一直守候在此的沙发,芙莉无论如何也捨不得将它丢弃。
坐上这样的沙发感觉肯定好不到哪里去。由于难以保持平衡,腰部马上就开始酸痛起来。只要身体稍一动弹,已经生鏽的弹簧就会「唧唧」地发出声音来。另外,因为常年地受到窗外吹来的潮风的影响,沙发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湿湿的发霉的气味。虽说早已经习惯了这总是湿气重重的海绵,但是坐在上面的感觉总归是不怎么好的。
即使如此。
坐在这里的时候,却是芙莉最安心的时候——就像已经过世的父亲和母亲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
芙莉的父亲是克拉商会的前任会长。比起住在自己的家里,他把更多的时间献给了这间事务所。母亲也常常为了帮助父亲处理事务而到这里来,跟着母亲的芙莉已经数不清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那时候,父亲总是坐在这张沙发上,表情严峻地应付着那些来自特利思提亚港口的货物运输清单以及港口街区的收支决算报表。而母亲则总是端着一杯为父亲沖泡好的咖啡静静地坐在旁边。这样的场景早已经习惯——甚至可以说是看得太多都有些疲倦了。
「吶,回家了啦。回家陪芙莉玩嘛。吶,爸爸。妈妈。」
在港口工作的工人们总是络绎不绝地进出于这间事务所。潮水的气味、鱼腥味、汗水的气味混杂其间,男人们总是粗鲁地伸手摸一下芙莉的小脑袋,有时还强行将她抱起来,将年幼的她弄哭。「芙莉讨厌这里,这里的人总是弄痛芙莉,而且身上还有好难闻的味道。吶,回家吧。」
每当芙莉这样撒娇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总是摆出似乎是困扰的样子温柔地对着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