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之九 十二月的聖潔之雪

1

快，竖起耳朵听。这里的夜空听得到星星降落的声音。

2

像噩梦一般的景象。

不，如果这只是噩梦的话，反倒是让人庆幸了。

特利思提亚游乐园开园第一天。

摩天轮，倒塌了——。

娜诺卡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白天的开园仪式娜诺卡也参加了。作为总设计师出席。在开幕式上还请来了那位男孩和他的母亲。是娜诺卡请他们来的。等到太阳落山之后，摩天轮开始转动起来。

第一位客人是那位少年，之后是一波接一波持续不断的人潮，盛况空前。

然而，当少年乘坐的吊舱到达摩天轮的顶点的时候，本该给大量的游客带来快乐的摩天轮，却化成了吞噬祭品的魔兽。支撑摩天轮旋转轴的铁柱发出吱吱的响声，好像在咆哮一样。

轰轰轰轰……这样不吉利的崩塌的声音，在特利思提亚的夜空中回蕩着。

这个时候，娜诺卡就站在摩天轮的入口处。

史托卡把娜诺卡从倒塌的摩天轮处拉开，天剎拼尽全力支撑住摩天轮。但是，只靠天剎一个人到底也于事无补了。本是娱乐天堂的游乐园回蕩着不可胜数的悲鸣和惨叫。

娜诺卡锤打着史托卡，拉扯着他的毛皮，叫喊着让他把自己带到摩天轮的旁边去。史托卡充耳不闻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娜诺卡哭着，喊着，沖着不肯放开自己的人造狼吼叫着。

即使如此，史托卡依然冷静地令人恐怖，他拦住娜诺卡不让她靠近摩天轮。把娜诺卡带回了工坊，软禁般地关在工坊里边。从事后的报告得知死亡人数为零，虽说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娜诺卡的精神大概还是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打击。

负伤者轻易地超过百人。悲惨的事故。

伤者之中还包括那位少年。

少年因为跌落的冲击和吊舱的铁材插伤的原因，两条腿粉碎性骨折，变成下半身不随了。今后不得不过上坐轮椅的生活了。娜诺卡在工坊听说了这些消息之后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恐怕连流泪的余裕也没有了。

在市民之中，以及在市政厅的会议上，开始追究责任的所在。

……娜诺卡•福兰卡的名字，出现在第一位。

这一切都是现实。

3

没有想过设计上会有缺陷，想都没有想过。

一定要说娜诺卡在哪里有所疏忽的话。那就是摩天轮的建设项目是直到最后才添加上去这一点。当然娜诺卡对这个建设项目拥有充分的觉悟，她明白必须十分慎重地对待这个项目，不尽善尽美地设计是不行的。

她还曾强烈要求亲自去建设现场监督。

然而这个愿望并没有被批准。参加建设的从业者也有他们的自尊心，拒绝身为外人的娜诺卡深入施工现场。娜诺卡没有办法只好退让。

看来在那个时候退让是不行的……！！

娜诺卡责备自己的理由，只是这一个就足够了。

「呜呜……」

娜诺卡呆在发明工坊二楼的卧室里，就这样穿着帝都青年发明学院的制服，趴在床上，泣不成声地呜咽着。像是被噩梦纠缠住了似的，所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处在睡眠的状态之中。

卧室的门从外面被支棍闩住了，似乎是为了防止娜诺卡从房间里出来。是史托卡乾的。在娜诺卡冷静下来之前不能放她出去：门闩上附着这个期限。谁也不知道她已经被关了多久了。

一天好几次，拉菲送来食物。娜诺卡连碰都不碰。

从今天早上开始，外面就在下雨。敲打着窗子的雨滴声不住地传入耳朵。小雨带风，在窗框上喀哒喀哒地打着转儿。摩天轮的倒塌事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担心的奈奈和芙莉不知道来探望过多少次，娜诺卡却谁也不见。

「我没脸见人。」她让拉菲传出这样的话，拉菲也只有说「我知道了。」

「——唔啊！！」

娜诺卡把脸埋进被泪水浸湿的枕头，发出痛彻心扉的悲鸣。

突然「噼啪」地一声，传来窗玻璃碎裂的声音，一块小石头飞进了卧室。从破裂的窗子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是人群起伏的喧哗声。并不是什么温和的声音。浸透着不安与危险气氛的空气波动一直传到娜诺卡的皮肤上为止。

可以听到口口声声地责备娜诺卡的声音。不可能是幻听的错觉，是人群发出的真实的声音。

都怪一开始设计得不好：不知是谁叫道。

（是这样吗。真希望不是这样的啊……是这样吗。）

果然把特利思提亚的复兴交给个小孩子是不可能的：又不知道是谁这样说道。都是因为某人的过失店面的经营受到了巨大的损失：不知道是哪家的商店的店主愤怒地叫道。随后响起了对这个意见随声附和的许多声音。

（我，都是在为特利思提亚着想的啊。但是，果然是不行啊。）

一开始把这件事交给帝国的人，就是一个错误：不知道是谁这样叫道。对啊对啊：其他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应和着。回帝都去：人们开始这样叫起来。娜诺卡咻地把脸埋到枕头里堵住自己的耳朵。

各种非难娜诺卡的声音传来。娜诺卡可以在脑海中想像出大家现在有表情：以前来买娜诺卡新发明的商店街的人们、向娜诺卡提出过各种各样的委託的人们。

好不容易相处得融洽起来。

卧室门的方向传来「咔嗒」一声，闩住门的棍子被取下来了。门开了，拉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卧在床上的娜诺卡想用手支起身体，但她只感觉身体好重。手臂也全麻了。明明是自己的身体，控制起来却这么地不自由。她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

「拉菲……」

「哦，感觉怎么样？」

拉菲走进卧室，像平时一样用淡淡的语调问道，滚在地上的小石头和四散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印入眼帘，她皱起了眉头。

「真是让人不齿的行为呢。」

「别怪他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也许吧……」

拉菲走到了窗边，用没有透露任何感情的声音低声与娜诺卡对话。她看了看窗子底下工坊的前面。人群的骚动还在继续。看不到结束的迹象。娜诺卡感觉到，围绕在拉菲周围的空气突然发生了变化。

「娜诺卡。如果你愿意，让我把那些东西全部清除也可以。」

「不、不可以……」

娜诺卡忙不迭地连连摇头。拉菲的肩膀「咻」地垂了下去，她离开了窗边，弯下身子收拾起小石头和玻璃碎片来。娜诺卡也终于从床上起来了。这时只听啪地一声，窗子被一阵强风吹开。冷风呼呼地涌了进来。

「行了吧！你们这些人，未免把城市复兴看得太简单了吧！！」

娜诺卡的行动停止了。……是蕾妮芮的声音。

从工坊的正门前，传来了蕾妮芮祭司的声音。大雨之中。

「这一次事故的根本原因到底在哪里呢，请好好想一想吧！！」

真正的愤怒的声音。

第一次听到蕾妮芮用这样声音说话。由于愤怒而颤抖的声音。

「懈怠于自身的努力，把一切交给别人的人没有资格自以为是地指责别人！！」

一度喧哗沸腾的骚动，变成了叽叽咕咕的窃窃私语。

「……蕾妮芮。」

娜诺卡从床上下来，走近窗边。

「……不要只因为一次失败就否定那孩子的才能，求求大家啦。」

蕾妮芮压低声调，回覆到了她原来那真挚的声线。

「大家，请理解。拜託大家了……」

娜诺卡从窗边窥视工坊前方的情况。

在雨中，在市民们的面前，背对着工坊正门的蕾妮芮直直地跪着。即使祭司的衣装都被淋湿被泥水弄髒了也毫不在意。「蕾妮芮……」娜诺卡不假思索地想叫出声来的嘴巴，被拉菲用手捂住了。

……拉菲？

「不是你出场的时候。」

但是……

「现在请交给她吧。别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嗯……

娜诺卡眼睛红红地点了点头。拉菲放开了手。娜诺卡再一次望向窗外，那里上演的已经是输给蕾妮芮魄力的人群四散而去各自回家的情景了。直到最后的一个人也走了，蕾妮芮这才站起来。

她抬头望向卧室的窗户，察觉到娜诺卡的存在，就像恶作剧被识破的孩子似的沖娜诺卡吐了吐舌头。

「蕾妮芮。」

「让人难为情的一面被人看到了呢。」

娜诺卡如鲠在喉发不出声音，只是拚命地摇头好像在说「没有这回事」。

「作为你的监护人兼粉丝一号，这点事是理所应当要做的。」祭司闭起一只眼睛眨一眨眼道，「娜诺卡，还需要不断努力才行哦。」

「……啊。」

面对努力地表现出开朗情绪的蕾妮芮，娜诺卡在回答的时候却卡壳了。蕾妮芮稍稍有些遗憾地苦笑着说：「不要太低落了哦。不像你哦。」说完，挥了挥手回神殿去了。

娜诺卡好像脱力似的坐倒在了床上。

「稍微冷静一点下来了吗？」

「……嗯。」

她迟缓而恍惚地点了点头，倒是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呼呼。还是肚子比较直率呢。」

「啊呜……」

「餐点的话已经準备好了。要拿来吗？」

「不用。」

娜诺卡呼呼地摇了摇头道：「下去吃吧。」

「这样也好。天剎也很担心呢。」

「啊，史托卡呢？还在生我的气吧……？」

自从史托卡沖着因为无法面对现实而狂乱的娜诺卡怒吼道「头脑好好冷静冷静」并把她关进卧室之后，娜诺卡就再也没见过史托卡的面了。这一次不道歉可不行：娜诺卡这样想着。

但是拉菲却说：「把你关进卧室之后他就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4

下楼来到工坊一层的娜诺卡正在吃东西的时候，史托卡回来了。

「史托卡你回来啦，我……」

「……哼。」

无视娜诺卡开口说话，史托卡走向在墙边待机的天剎。

一眼就可以看出史托卡十分地疲惫。作为E科技造物的他也会显出疲态，一定是相当累了。史托卡在天剎的正面站住，没有发出声音，不知道对什么事交换了一下意见。天剎点了点头。

从史托卡头上伸出细长的软线。天剎打开胸部的装甲，露出核心的部件。史托卡将软线的末梢与天剎的核心连到一起。在娜诺卡和拉菲的眼皮底下，一道道光束通过软线从天剎那里向史托卡那里流动。

几分钟后，史托卡收起软线，天剎也重新合起胸部装甲。史托卡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多说，一转身，从刚才进来的方向走出了工坊。娜诺卡放下饭碗，慌忙地去追赶史托卡。

「史托卡，等等！」

史托卡在工坊前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史托卡。」

「有什么事吗？」

「啊，那个，这个。」

「哼。……笨蛋主人。」

「哎？」

史托卡轻轻地一跃飞上了隔壁的石材店的屋顶。就这样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地走远了。娜诺卡想追上去。可是人类的脚力是无法跟上那个速度的。娜诺卡勉强追到南部街区，结果在那里跟丢了。

夜幕已经降临，南部街区的店铺已经完全关门了。

怎么办好呢？娜诺卡这样想着离开了南部街区。她想起来在特利思提亚东部有座森林公园。虽然以前也去过好几次，但是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去过那里。最终她还是决定去看看。

夜幕下的特利思提亚变成了一片昏暗的空间。栽满了茂盛树木的森林公园影影绰绰，并不是少女独自一个人在夜里该来的地方。

沙沙的绿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让娜诺卡更觉得不安。

地处热带的特利思提亚有很多阔叶树木，连这点不同，都好像在提醒娜诺卡这里不是故乡而是异国他乡。顺着小径前行的娜诺卡突然发现了一片开阔地。一片漂亮的圆形开阔地潜藏在树林之中，地上覆盖着天然的草坪。

像被森林的精灵引导一般，娜诺卡踏入草坪之中。她走到草坪边上的一棵树前，弯下腰靠坐在树榦上。坚硬粗糙的树皮的触感从背上传来。娜诺卡稍稍抬起头仰望夜空。

只见一轮半月挂在天边，柔和的月光洒落下来。浸染在月光下的绿色青草也微微泛出光来。大约是坐在被夜间的露水浸湿的草坪上的原因，身下传来一阵凉意。但是现在的娜诺卡并不在意这些，她长叹出一口气。

结果自己的发明却给别人添了麻烦。对于娜诺卡来说这是最让她感到沮丧的事情。造成伤亡之类的事，之前总算都是有惊无险地避免了，然而这一次却出现了负伤者。而且还是很多。

只要一想到这事娜诺卡的眼睛里就渗出泪水来。

被关在卧室里，一直哭到累了睡着，醒了又开始哭，明明这样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眼泪好像还没有流尽呢。啪嗒啪嗒：泪珠从娜诺卡的脸颊上滚落下来。一旦决了堤，就止不住了。

眼泪一次又一次地充满眼眶，娜诺卡呜呜鸣地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