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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早伊原绝交已有一星期。学生会準备室也不用去,周二周四的午餐会也不用去,放学后也不用和她一起回家。早伊原是后辈,教室也不在同一层,和她碰面的机会寥寥可数。
学校里的人也敏感地察觉到这变化。连素未谋面的学生都跑过来问我「真的分了?」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一时间我有点犹豫该如何作答,最后还是回答「我们分手了」。理由是性格不合。就像所有乐队解散的理由都是「音乐理念不合」,分手的理由只要是「性格不合」就足够。除此之外,我也没多说什么。当听到我说分手了,大家都心满意足偶尔还带着一丝窃喜地散去。偶尔也有人说「谁叫你这么花心这下被甩了吧」,此时浅田必定会强硬且满脸笑容地予以否决。
早伊原应该也和我一样被各种质问吧。她到底会怎么回答呢。不过看她比以前还要被男生围得团团转的样子,恐怕她的回答也是分手了,或者说她对分手一事不置可否。
「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啊。」
放学后,準备去学生会的我正在收拾书包时,浅田如此嘀咕了一句。
「什么?」我问。
「说你坏话的人也少了……我还以为分手了也不会消停的。」
我深表同感。
甚至都用不着浅田到处奔波。对我最怀恨在心的大槻忙着去亲近早伊原,游戏团伙的佐古田说了句「无聊」就将这个话题一脚踢开,操纵着整个班女生的带头人智世喜欢浅田,生怕说我坏话会惹浅田不高兴,虽然有诸如此类的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和以前相比,早伊原对男生更放得开玩得开。说好的讨厌爱情呢。虽然我也困惑,但这是个好倾向。要是她能交到男朋友就好了。
「感觉事情告一段落了。」
「……是吗?」
浅田斜视着我,对我抛出一个疑问句。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啊,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怎么可能。算了,我要去学生会了。」
早早把这个话题结束。
我和浅田之间的距离,一如既往。
「嗯。我也有个地方要去。」
「嗯?是吗?」
我记得今天轻音部休息,学祭执行委员的会议也没有。
「这个嘛,各种事嘛。」
说罢,他说了声再见就离开了教室。
换做以前他会坦白自己要去哪儿。心中掠过一丝阴暗的念头,不过转念一想,我和他现在的距离彼此互不束缚,倒也感觉轻鬆。
我的生活一如既往。
我原以为各种威胁会纷涌而来,结果早伊原并没有散播任何谣言。还是说她还在準备中?不不不,这种事要快攻才有杀伤力。虽然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不过看起来对于我的谋反她是不準备制裁了。
因此我现在的生活,和早伊原入学前的生活,并无差别。
「春一,君。」
有人在后面叫我。我转过身,原来是森兔纱。我的生活,準确来说还是有所变化。我和森兔纱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
她惴惴不安,两只手扭扭捏捏地握着。她并非这次才特别害羞,而是次次都如此。她前发齐目,时不时向我投来视线。
以前只和她通过邮件电话交流,所以她在学校向我搭话确实意外。现在教室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所以她才敢这样向我搭话吧。
「怎么了?」
「今天,可不可以,一起回家?」
她的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偷瞄着我的眼。
「嗯……可能要等到学生会之后,没问题吗?」
「我等你。」
她羞怯地说道。最近我经常和她一起回家。虽然班里的人都说我变心变得快等诸如此类的话,对此我也毫无办法。毕竟从旁人的眼光看,确实如此。
「啊,还有,我想去车站附近逛一下……」
「行啊,我陪你。」
「谢谢。」
反正我很閑,我如此说道。她脸上绽放笑容。这个笑容里面感觉不到一丝阴霾。我说「那等下再见」,便走向学生会。她好像是要和朋友在图书馆里消磨时间。她喜欢青春、纯爱之类的书,和我意气相投。说话也有精神。和以前相比,她变得开朗了许多。一入高中就交到了朋友,现在的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高中生。
我和森兔纱在初中时代就相识。我和她初中三年都在同一个班。但是直到初三,我才第一次和她说话。
***
当我正在进行书法部的活动时,有一个同学登门找我。我把笔放下,为了不干扰到后辈们的注意力,静悄悄地离开教室。作为部长,注意到这种细节也是应当的。离教室稍远,他就掩不住喜悦:
「哎呀,真是帮大忙了。我终于能进正选了。」
他在我隔壁班,是棒球部的成员。我和他也算不上是朋友。一星期前,经朋友介绍我才和他相识。他是来找我相谈的。相谈内容是「这是初中时代最后一次大赛了,但这样下去我很难当得上正选。你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我当即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或者说委託。
「这样啊,真替你高兴。」
看见他的笑容,我满足地说道。他的笑容由衷地发自内心。
「话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秘密。」
他也没想要知道得那么深,随便就将话题带过了。
「真的万分感谢。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哦—?很有觉悟嘛。之后我会不留情面地找你还债哦。」
我笑着打趣道。「这你还是放过我吧」他笑着说道。
「比赛,好好加油哦。」
我如此说道。他顶着刚剃的光头对我低头致谢,然后离开了。早练时他比谁都来得早,练得比谁都晚。休息日还在附近的公园对着墙壁练扔球。因为辛苦大家都翘掉的竞速跑,他也好好参加。我从未见过哪个棒球部成员能像他一样热心。儘管如此,他的棒球技术确实太差,出于同情老师也只能把他选作候补。
能帮如此认真的他登上比赛的大舞台,我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究竟我是如何帮他当上正选的呢。
正选中有三个人聚众抽烟,被我偷偷向棒球部顾问打了小报告。附带照片作为证据。我发的是匿名邮件,所以没人知道是我乾的好事。为了避免告密被无视我还写上「如果他们几个当上正选的话,我就给教育委员会发一封同样的邮件」。要是抽烟问题被公之于众,甚至连最后的大赛都有可能参加不了。大家为这最后的大赛付出了多少心血,顾问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正是看準了这点才下的手。
错开的齿轮,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将其啮合上——我貌似有着这样的才能。这三年,我一直做着这种事。
找出盗窃钱包的犯人、诱导学生会选举的投票、提高班级的平均分、让暴力老师辞退、除掉出现在游戏厅里的高中生恐吓团体——这些全部,都由我暗地中用不为人知的方法解决。有一部分人知道我在做这种事,其中大部分都是我以前帮助过的人。经过他们的口头相传不断有人来找我解决麻烦。
就这样,我过着替人解决麻烦的日子。当然,若非正义的事我是不会帮的。譬如帮忙作弊什么的。这次也是,我是看在他比谁都拚命练习的份上才帮的忙。若非如此,我不会出手。说到底,我是为了维护平衡而行动。
都来到走廊了,我想着顺便回一趟教室取回落下的东西。来到教室门口,我感觉到异样的气氛。教室内传来说话声。如果是谈笑声我就像往常一样推门进去,但是里面漏出一丝不稳的空气。我偷偷地往里面窥看。
教室的前面角落处,森兔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貌似写着作业的样子。对角线上,有六个男生。
「哎呀,真的派上用场了。阴沉妹。」
带头的辻浦如此说道。同伴中的一个随声附和:
「竟然说要帮我们做全部作业。真是太良心了。」
他们发出咯咯的乾笑声。森对此毫无反应,只是默默地埋头写着。
「看来阴沉妹不单阴沉,还是个书獃子。感觉阴沉妹都能长霉了。」
「长霉就过分了!」
他们哄堂大笑,生厌的笑声越来越高。接着,「阴沉妹碰过的东西会发霉」、「阴沉妹闻起来有股冰箱里烂掉的大葱味」之类的恶言不绝于耳。就当着本人的面。
听了大家的恶言,一脸邪笑的辻浦最后总结道:
「说真的,不如以后的作业全部都交给你了好吧。」
听到这句话,森转过头,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这是表示同意还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那拜拜,阴沉妹。」
说罢,他们走出教室。我蹲在走廊的柜子前,默默地取出落下的笔记本。背后的这六个人看到我的一瞬间停了下来。
「喂,矢斗。」
我回过头,盯着向我搭话的辻浦。接着我摆出笑脸,说:
「噢,辻浦,怎么了?」
看见我的笑容,辻浦放下心来,他那特徵般的下垂眼眯成一条线,笑着说:
「那个阴沉妹好像会帮人做所有作业的样子。你也去试一下?」
「真的吗。太好了,全部科目都行吗?」
听到我的回答,辻浦说了句「你可真兇」,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儘管他的表情令我作呕,但我没有流露出厌恶的情绪。匆匆地道了声别,他们扬长而去。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圆滑地与之处理好关係。因为这样办事才方便。
我走进教室。森应该也听到了外面的谈话。我一言不发径直地走向她。她愣愣地看着我。我微笑着说:
「森,帮帮忙。」
「可、可以哟……」
她垂下眼睛。
「这样啊,可以是吧,那谢谢了。我正想好好学习一番。」
说罢,她桌上的六本作业本,我从中夺去了三本。
「啊,那个,我说的可以,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我很难听清。但我明白她想说的话。我选择无视。
「我写完之后,明天早上放到你的课桌抽屉里。」
她又在支支吾吾地说些什么,我说了句「再见」,便离开了教室。虽然我可以选择和她在教室里一起写,但被同学看到的话很危险。
森已经开始被人欺凌了。如果被人看到我和被欺凌的孩子关係很好,我解决麻烦时必不可缺的圆滑的人际关係会出现裂缝。因此我要回家写,之后再偷偷地放到她的课桌里,这才是最佳选择。
森很早之前就被男生嘲弄过。也经常被人叫阴沉妹。但我对此视若无睹。因为这问题太棘手了。而且,问题还没严重到要我出手的地步。
可是我的这个想法被推翻了。
第二天一大早,趁谁都还没来,我正要把作业本放进她课桌,这时映入眼帘的是。
她的桌子被人用马克笔粗暴地涂满了辛辣的恶语。
我的呼吸变得粗重。指尖在颤抖。眼睛睁大,看着这一条一条的恶语。每看一条,胸口便涌上一股热流。
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森没做过什么。她也没给人添过麻烦。为何会有人如此憎恨她。她要是看到这个会作何感想呢——。
不快。这样的行为到底有何意义。感觉脑中的某条神经断掉了。
确认还没有人来,我立即用擦布擦起她的桌子。很难擦掉。毕竟用的是油性马克笔。一边擦着「去死」这句话,我一边下定决心。
我要报复。
第一次我没有受谁的委託而行动。
2
上高中后森把前发剪短了。因此她给人的印象变得开朗了些。前段时间和她在一起时她还卷了发,穿的衣服也变成暖色系。她变了。但当她在注目凝视时,总让我不经意间想起以前的她。
我们在车站附近閑逛。离学校最近的杂货店因为扒窃猖獗而倒闭了,所以我们来到车站附近的杂货店。我和她正在挑选东西。很久没来这家杂货店了,里面的商品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
「春一君,这个好厉害哦。」
森把她发现的东西给我看。这个貌似是不需订书针的订书机。她双手拿着订书机,像螃蟹的钳子一样弄得咔嚓作响。她脸上浮着一丝调皮的微笑。
「这个可真厉害。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呢。」
发现稀奇古怪的东西是逛杂货店的一大乐趣。我拿两张试笔纸用订书机夹了一下。纸上的一部分被切出再穿插入纸面,以此达到粘连的效果。如此精妙的构造,让我颇为感动。
「嗯—,这玩意真够花心思啊,竟然是这样的原理。」
「对吧,对吧。」
森啪嚓啪嚓地摆弄着订书机表示赞同。
「那好,作为你的花的证明,下次就用这个订书机给你的花打个洞。」
「花……?」
森略微歪头,不解地问道。
糟了。不经意间以为是在和早伊原说话。
我的脑里,「要证明是我的所有物是吗。那前辈也得订一个证明才行。在皮肤上。」这句话已经预感要来。接着我就马上回一句「什么嘛。你就这么想要我吗?不好意思我回应不了你的感情」,她一边答着「我已经吐露出所有的爱意了,请前辈好好回应。来,现在就来,这跟吻痕差不多」一边强行抓着我的手,用订书机——如此继续下去。
「啊,没什么。」
说罢,我将想像——幻想从脑海中挥去。
「给花瓣打洞的话,花儿太可怜了吧?」
「……嗯,你说的没错。」
看到她困惑的笑容,我将订书机放了回去。一个顾客要离店,自动门打开。我和森之间吹过一阵微风。
突然,视线的角落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我环视店内,没发现有熟悉的身影。这是我的错觉吗。最近总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