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上学日,昨日还在放假,今日却平凡地上着课。不同之处,也就教室里瀰漫着倦意,与老师的话略显唠叨罢了。
与早伊原的约定,今天也不例外。放学后,我去了学生会準备室。早伊原早就在场,打理着花朵。
「天天都叫我来,老实说,你是不是没朋友?」
「天天都老实来,果然,前辈没朋友吧?」
打完招呼后,我们各自读起了书。早伊原手上是没见过的本格推理小说,我手上是社团青春类小说。读了半晌,早伊原霍地从书上抬起了头,开口道。
「啊,说起来,前辈。」
「我拒绝。」
早伊原以「说起来」起头的,准没好事。听完再拒绝就为时已晚。听了她的话,就等于上了贼船。因此,必须在她抛出话头时断然拒绝。
「真不听吗?人家想说的是关于明天的学生会合宿。」
「啊啊,这样啊。」
看来只是普通的谈话。不祥的预感也有落空的时候。多么希望每次都能落空。
学生会合宿是每年的传统,学生会成员齐聚一堂,通宵达旦,讨论学校今后的管理、长远计画等平日未有过的高深议题。换言之,就是玩通宵。
合宿时间是明后两天。地点在会长的家。即早伊原树里的家。
顺便一提,过夜的节目还未得知。会长秘而不宣。虽然在意,但毕竟是会长,应该不至于强人所难。当时的我是如此放心。
早伊原替会长传话。
「明天的集合时间是六点半。」
我听会长说的是八点。
「是吗。那我吃过晚饭再来吧。」
「不用,家里会準备晚餐。聚餐也是合宿的一部分哟。」
「知道了。六点半到早伊原家。」
父母明晚回来得晚,本打算和妹妹一起吃的,看来只能先给她做饭。妹妹不会生我的气吧。都初中三年级了,想必不至于吧。
「那哥哥吃两顿晚饭不就好咯。」
翌日,听到不能一起吃晚饭,妹妹如此放话道。语出惊人。天才和白痴真的是一线之差。
「你是白痴吗。」
没错,妹妹是白痴的一方。
「哈?谁是白痴呀。哥哥可有点拽哟。」
「你自己翻字典查什么叫拽。就是你的代名词。你算哪门子的大爷。」
「妹妹大爷。」
「那我是哥哥大爷。唉……好吧,算了,这样吧。我只喝汤行吧。」
「好耶。」
妹妹小小地挥拳庆祝。
陪妹妹吃完饭,洗完衣服我便出了家门。会长先前把住址告诉了我。我们家都在车站附近,自行车程约二十分钟。我第一次去她家,只认得大概的方位,只好看着手机地图,摸索着前行。
早伊原家在高档住宅街。毕竟父母是花店老闆。
怎么每家都有车库啊。我对着地图绕了一会儿,五分钟不到就找到了。早伊原的家一眼就认得出。要问为何,瞧那拱门上爬满了的藤蔓。里面的中庭宽广,通着一条砖路,两侧是园艺花卉。我瞧了瞧门牌。果然写着早伊原。说过停车架可以随便用,我便把车停好。不知其他人来了没。
我按响门铃。半晌都不见人来。看下手錶,六点二十五分。我来太早了吗。记得会长的父母要出差,不在家才对。如此说来,晚餐莫非是会长亲自下厨。如此想着,不由地兴奋并期待起来。
「来了——」
对讲机传来陌生人的声音。是中年妇女的声线。我迟疑地报出名字。
「那个,我是矢斗。」
「嗯,好呀,稍等一会儿。请进。」
声音中透着一丝喜悦。马上,对讲机里的女性开了门。一眼就认出是早伊原树里的母亲。她留长头髮,长大之后也会是这般美貌。
难道是刚要出门?见她妆容整齐,穿着光鲜。我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在宽敞的玄关脱了鞋,走进客厅。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早伊原的父亲和早伊原树里都已入座。除了浴衣,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便装。一袭白色的连衣裙,胸口系着丝带。不像是居家服。如此简洁的穿衣风格,与早伊原端庄的姿容十分相称。伯父见了我,立即起身。
「两个女儿受您照顾了。非常感谢。」
面前忙不迭地低头道谢的人,正是『邻街花店』的老闆。看外表倒像位普通的慈祥大叔。我慌忙回道。
「啊、没有的事。平日我都承蒙两位令嫒的照顾。」
有没有受树里照顾尚且打个问号,情面上是该这么说。
「我们边吃边说吧。饭菜都冷了。对了,春一君坐树里旁边吧。」
「嗯,好。」
我往最里头的座位走去。和早伊原对视了一眼。只见她的邪笑比往日更深几分。见此,我确信了。
上当了。
集合的时间压根就没改。我一个被早叫了过来。这下准没好事。不然她也不用瞒着我。我不禁面露苦色。早知道问下别人就好了。她昨天才通知,我又没打算和别人一起来,结果就没问。说到底,我本就不爱与人打交道,和学生会的成员们也很少沟通。
可对手是早伊原,万不该如此大意。
「春一前辈,请坐。」
她假意含笑道。
「早伊原,待会有话跟你说。」
我也摆出笑脸说道,听罢,她故意歪起了脑袋。
「『早伊原』……?啊啊。」
接着,她恍然大悟似地瞪大了眼睛。
「妈妈,前辈待会有话跟你说耶。」
「等,啊,不对。算了,没事了。」
这里的确是早伊原家。伯母却不明所以,只顾笑道「诶呀诶呀,你们关係真好」。我白了早伊原一眼,她沖我得意地一笑。
早伊原叫我早过来,肯定图谋不轨。此时,饭桌上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我,令我无暇思考。
「树里真是的,春一君这么帅都不跟我们说。对不起呢,这孩子在家从不说起学校的事。老是问一句答一句。」
基本上都是伯母在说。伯父则和气地用着餐。我光顾着回话,连筷子都没怎么动。也罢,反正紧张也尝不出味道。
四月份起,我和早伊原伪装成恋人。连父母都蒙在鼓里。这可怎么办。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树里在学校是怎样的?在春一君面前肯定不一样吧?」
「妈妈,别问傻话呀。」
早伊原回道。她边说边溜了我一眼,抿着嘴笑了笑。伯母道「树里害羞啦」。沉默了半刻,大家把目光投向了我。
「这个嘛……树里很活泼,是个好学生。」
在坏的方面很活泼,是个好会动歪脑筋的学生。
「看来很恩爱嘛。春一君人这么可靠,树里的将来有着落了。做母亲的,心里都鬆了一口气。」
「哈啊……」
伯母只看到了我的表面,才有此一说。如果知道了我的「体质」和往事,这种话怕是说不出口了。我暗自懊恼,可见了伯母的表情,也知她欣慰不假。
「等下,妈妈说得太早啦。」
早伊原边说边向我眨眼示意。
「啊、啊哈哈。」
我只好尴尬地讪笑。不知该如何回应。若当着伯父母的面承认此事,我良心不忍,若一口否认又会引来猜疑。早伊原存心就想找我麻烦。
简直劳心费神。既要揣摩早伊原的意图,又要应酬伯父母。稍有不慎就会一错再错,露出马脚。我直想叹气,沉寂已久的伯父开了腔。
「别闹了,看春一君多为难。适可而止吧。春一君都没怎么动筷。尝尝这个吧。」
他娴熟地给我分了些菜。
「谢谢。」
对伯父的好感陡升,母女俩却含笑旁观,全无反省之色。我尴尬地看起了电视。电视上正报道着纵火案,直指犯人受了动画的蛊惑。伯母嘟囔着「没想到有这种动画,太可怕了」,便关了电视。
这样被问来问去也很是为难,我问了个老早就在意的问题。
「对了,会长去哪儿了?」
我现在的座位想必就是会长的。今天明明是合宿的日子,却不见她的身影。
伯母苦笑道。
「对不起呢。我叫过她下来……那孩子在学习呢。等学得差不多她自会下来的。今晚有合宿对吧?她忙着补今晚的进度。」
「毕竟是应考生嘛。」
「这么努力,做父母的也很担心呢。儘管提过她不用继承家业。不过嘛,能继承的话我们自然也会高兴。父亲以前说过『希望她能继承家业』。所以她才如此懂事。」
真意外。会长努力学习,和要继承花店。这两件事我都全然不知。不过应考生大概都如此勤勉,家事也不好向外人提。不知道也不奇怪。
「抱歉,说了一大堆家事。」
伯母歉意道。
用过晚餐,伯父母说「招呼不到失陪了」,便出了门。果然要去赶明天的工作。他们本就打算用过晚饭即出发。留下我们两个在洗碗碟。我洗她擦。早伊原开心地哼着歌,摆弄着碗碟,我瞥了眼道。
「所以呢,早伊原。」
「请别直呼妈妈的姓。」
「抱歉。那,人间失格。」
「请别说爸爸的坏话。」
你才是。
我对伯父极具好感,本想训她几句,可如今解惑要紧。
「为什么要提前叫我过来。」
早伊原瞅都不瞅我一眼,理所当然般答道。
「烟花大会那天,前辈不是说想见我父母吗。那就满足一下前辈的心愿咯。」
是有说过……。可她肯定是想捉弄我。往日倒能接受,但这次无法释怀。
早伊原的捉弄,必定是要稳操胜券的。譬如将我的铃声改为幼女向动画的主题曲、用万能胶封住储物柜,如这类我无法反抗、相对单纯的鬼点子。可这次不同。面对伯母的提问,我大可故意抹黑来反捉弄她。如何作答,全凭我一念之差。
可见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人家这么开心,前辈也这么开心。不就好咯。」
「你是以我的窘态为乐……第一次见家长,我可尴尬死了。」
我并非她的男朋友。对她毫无爱意。却被介绍成男朋友,还一起吃晚饭,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了。
「没关係哟。妈妈根本就没当真。即便我们明天分手,她也不会在意的。」
「是吗?」
早伊原淡然回道。
「她觉得人家在玩玩而已。在他们眼中,人家始终不过是小学生一样的『小孩子』。哪有人会把小孩子谈恋爱当回事。在她看来,前辈不过是稍微亲密的异性朋友罢了。虽然问长问短的,也只是走过个场。请别当真。」
女人何时认真,何时客套,我也分不清。
「那没必要蒙着父母吧?不如坦白我们的关係。」
「免得妈妈担心。校园生活充实与否,看有没有男朋友。」
「喂,你这句话得罪多少人。」
毋宁说,有男朋友才令父母担心。尤其我和她早在四月份,刚见面就交往上了。如此神速怎叫父母不担心。
「……啊。」
我总算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是为了让父母放心。
想必伯父母都极为担忧,女儿究竟与何人交往。晚餐时的对话,隐约透露出伯母也问过她。她被问得烦了,才干脆让我见上一面。
骗我见家长的机会,也只有今晚了。我刚要问她,门铃响了。想必是其他成员来了。
「剩下的人家来做。请前辈坐到沙发上。装成刚来的样子。」
也对,一个人来早并和家人共进晚餐,确实不好解释。我颔首。早伊原走向玄关,那边传来「你就是小树里!初次见面」。是惠的声音。亏她能好好打招呼,如此想着,惠进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