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八月,盂兰盆节假期。在这个周末,我——筱之之箒——来到了某个神社。
某个神社——其实就是……筱之之神社,是我转学前住的家,也是我出生的家。
(真的完全没变。)
铺着木板的剑术道场仍维持着过去的样子。据我打听到的消息,似乎是一名退休警宫好心地开了间剑道教室。
那位警官告诉孩子们「剑道始于礼,终之以礼」,所以要他们保养道具及打扫道场,真是很好的想法。
(现在道场的人数似乎挺多的呢,不像以前只有我、千冬姐跟一夏而已。)
箒看着墙上的木製门牌,有点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今天我一定会赢!」
「哼!」
「哒啊啊啊!」
劈、啪!
「明、明天一定是我赢!」
「哼!你赢的那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
(不对,等等,我是那么讨人厌的小孩吗?再说,难道我只有关于剑术的回忆了吗?没有那种稍微比较美好的回忆吗……)
不过再怎么左思右想,还是找不到那种回忆。
(不、不会的,再怎么说也不可能都是关于剑道的回忆,应该……不至于啦。)
箒拿出学生手册,看着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一夏与箒穿着剑道服——是一张充满回忆的照片。
——事实上箒的旁边还有束,一夏则是和千冬站在一起,但是箒把照片的两端折起来,把她们两个遮住。
事实上,铃也有把照片折起来弄成双人照。一夏的青梅竹马们在某些奇妙的部分倒是很相似。
「小箒,你在这儿啊!」
「啊、是?」
声音突然高了八度的箒连忙把学生手册藏到身后,回过头去。
站在眼前的是个四十多岁、将近五十岁的女性,散发出合乎年龄的沉稳气质,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因为觉得很怀念,所以就来了。不好意思,雪子婶婶。」
「唉呀,没关係啦,你原本就住在这儿嘛,换成是其他人也会想回来走走看看啊。」
她的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那是单纯感到开心的表情。
箒从未挨过婶婶的骂,即使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婶婶也不会生气或骂她。
「那么,你应该自己知道做了不对的事吧?这样就够了。」
只要经婶婶这么一说,箒自己就会惭愧得无地自容。
然后便会自动自发地改正自己不好的地方,箒就是如此不需旁人费心的小孩。
「话说回来,真的可以吗?要你来帮忙夏天的祭典。」
「这样会、会给您添麻烦吗?」
「才没有那回事呢,我可是很欢迎的哦!可是小箒,你难得放暑假,难道没有任何想约的男孩吗?」
「那、那个……」
箒突然羞红了脸,浮现在脑海里的当然是一夏的身影。
见到她的反应便似乎心里有数的雪子婶婶再次轻笑了几声:
「那么,既然你都特地来了,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啰!六点开始要跳神乐舞,你趁现在先去洗个澡吧。」
「是!」
在筱之之神社举办的盂兰盆节祭典,如果要严格分类的话,与其说是神道,倒不如说更源自于土地神的传承。因此,不只是在新年,连在盂兰盆节也会跳神乐舞。
这种舞蹈是为了供奉回归现世的灵魂和送灵魂回来的神明,同时也是古代武术「筱之之流」演变成剑术的缘由。
儘管正确的历史记载因为战火而消失,导致典故变得不明确,但这间神社里有着女性的实用刀,况且终究是一处「历史久远」的地方。
箒一家人搬离之后,亲戚们也按照原样接手管理。
(这里也一点都没变呢。)
待在更衣间的箒怀念起过去住的屋子。
接着,她不经意地回想起离开这屋子的理由。
(要不是那个人创造出IS……)
要不是那样,她就能待在这里了。
——然后应该就能一直待在一夏身边。
「………………」
她露出有点冷峻的表情褪下衣服,手在察觉到左腕上的「那个」之后停了下来。
那是一条宽度大约一公分的红色带子,交错缠绕,前端各附有金色及银色铃铛,正好成为一对——是「红椿」的待机型态。
(可是,给我这个的也是那个人……)
妹妹第一次提出任性要求,姐姐却很爽快地答应了。
一回想起当时打从心底涌上的愉悦感,就能扫去些许带有恨意的回忆。
(我……到底想怎么样呢……)
想原谅她吗?
想拒绝她吗?
(……不知道……)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箒觉得或许两者都是真正的想法,也或许两者都不是真的。
(……总之现在先洗澡再说吧。)
在跳神乐舞之前,为了沐浴凈身,原本应该用河水或井里的冷水洗澡,不过关于这部分倒是非常随意——应该说是先人们「为了让祭典能持续下去,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一番努力。
因此,筱之之神社的沐浴凈身只要去泡个澡就可以了。
箒全身上下只戴着红椿的腕饰走人浴室。
在箒小时候改建过的浴场完全是桧木製的,不会输给上个月去临海学校住的温泉旅馆。
虽然不如旅馆的浴场宽敞,但至少能让四个人同时伸直双腿泡澡。
「呼啊……」
浸在多年没泡的浴池里,果然还是跟过去一样舒服。
浴池里的水比一般温水热一点,正好符合箒的喜好。
伴随着身体在水里伸展而发出的小小水声,她感到通体舒畅。
(泡澡果然最棒了……)
热水滑过细嫩的肌肤,舒适和缓的感觉扩散到全身。
她就这么出神地享受这种感觉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回想起上个月发生的事。
「…………」
她和一夏在夜里的海边一起度过的时光。
一边心想着嘴唇就快触碰到了,指尖一边轻抚唇瓣。
(再那样下去的话……)
就会接吻了——定会。
「…………」
像是要遮掩突然变红的脸似的,箒将身体往下沉,让水淹到自己的唇边。
接着因为承受不住难以言喻却打从心底涌出的喜悦,口里发出的叹息就这样化为浴池里一个个冒出的水泡。
(那、那个、也就是说、是那样吗?真、真的是那样吗?一、一、一夏他也喜欢我、就、就、就是说、两情相悦……啊啊啊啊!)
连耳朵、额头都整个涨红的箒製造出了更多泡泡。
接着,不知道过了一分钟、两分钟或者十分钟之后,持续着这种行为的她突然因为没气而拍打水面,同时站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又开心又害羞,可是……好喜欢他。
心门的这些情绪不停地交错出现,让箒莫名地摆出生气的脸孔。当然,她的脸蛋不是因为热水,而是为了别的事情通红。
(不、不行!就当成平常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我的工作是当巫女,一定要消除心里的杂念。)
她再次泡回水里,浸在水中的嘴巴又冒出一个个水泡。
「…………」
然后,箒离开浴池的时间其实是五十分钟之后。
◆
「来,好了,这样就準备齐全啰!」
穿上跳舞用的纯白上衣和桍裙、配戴金色衣饰的箒看上去比平时成熟许多;非但如此,浑身上下更散发出神秘的气息,美丽得令人屏息。
「口红可以自己涂吗?」
「嗯,可以,我之前也涂过。」
「啊,对呢,小箒从小就跳过神乐舞了嘛。嗯~~那时候也好可爱呢。」
「以、以前的事就……」
「哦呵呵,真不好意思呀,上了年纪总是会这样。」
为了掩饰害羞而板起面孔的箒,用小指指尖从小碟子里沾了点口红抹在唇瓣上。不用现代的唇膏而使用古时候的胭脂,也是这间神社的习惯。
(……好了。)
看着镜子确认自己是否擦好了口红之后,箒感到非常满意。
回想以前不论妈妈做什么,自己都要模仿,小时候就硬是开始跳神乐舞了。
虽然是有点丢脸的往事,但是比起这点,箒更注意到映照在镜子上的自己。
(雪子婶婶的化妆技术真厉害,镜子里的我像是别人一样。简直就像——)
某个地方的公主。
这个辞彙浮现在脑海之后,箒又兀自脸红起来。
(总、总觉得我最近有点忘形了……)
她当然知道个中缘由。
「…………」
箒轻咳了几声,再次让表情恢複严肃。
婶婶愉快地看着这样子的箒,并从祭坛上拿了宝刀过去。
「这么说来,小箒,你以前没自己一个人拿过这个,只拿过扇子而已吧?」
「现、现在我拿得动了!」
诚如箒所言,她立刻一口气拔刀出鞘,然后用右手握着刀,左手拿着扇子。
这种一刀一扇的组合源自古时候的「一刀一闪」,至今也仍是筱之之流剑术的招式之一。
话虽如此,这并不表示实战的时候要用到扇子,而是让左手拿的武器进行「受」、「流」、「裁」的动作,右手则必须使出「斩」、「断」、「刺」;换句话说,很接近防御型的二刀流,在其它流派也有「小太刀二刀流」的称呼。
「小箒挥扇子给我看看吧,婶婶只看过你小时候挥呢。」
「啊,好,那我就当成练习跳一次看看吧。」
箒把刀刃收回刀鞘,然后将它插回腰带,动作与其说是在跳神乐舞,倒不如说像武士收刀入鞘——不过这才是正确的描述,再怎么说她也是筱之之流的传人。
「我开始了。」
箒打开原本阖上的扇子,挥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