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席倫的領主

欧斯洛的问题解决后，公会表示想正式道歉，而把我们找到办公室来。我和古蕾丝一起被带到最后方的一间房间，接受茶水招待。

「哎呀，真的很抱歉。由于欧斯洛单纯只是想保身，所以我想他的伎俩应该还算是满好看穿的。只是没想到他的部下居然会是那么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

贝黎涅低头道歉，并亲自替我斟红茶。

她是公会的窗口，原本好像是从其他分部以近似支援的形式调到这座城镇来。

之所以会来担任帮手，果然是碍于领主与公会之间的关係，以及那位警备队长爱找公会麻烦吧。

「无妨。为了不让欧斯洛胡作非为，你们应该也在暗地里替我们打点了不少事吧。」

刚才因为欧斯洛的事而耽搁，目前森林飞鸟众人正上街採买，忙着补齐物资和保养武器。

「只是，我不想和老家有太深的牵连。如果你可以别常提起这件事，我会很感谢你的。」

「应该的。既然这样，刚才一定也让你感到不愉快了吧？」

「没关係，我知道你并不是有意的。」

既然听我说完后便能理解我的隐情，我想以后完全没问题。

贝黎涅亲切地笑着说道：

「这次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当然，这部分我们也会加计于奖金里。如果有什么其他需要，只要是公会能力所及的範围，都可以答应。」

儘管面对我这个小孩子，贝黎涅的应对态度仍然十分恭敬，是因为我出身贵族吗？那也装得太完美了。我想即使她知道我只是庶子，以及古蕾丝半吸血鬼的身分之后，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古蕾丝的事吗……反正机会难得，就向她问看看有没有什么护身用的方法吧。

「你知道哪里有手艺高明的鍊金术师吗？如果这座城镇没有，塔穆威尔斯那里有的话也可以。」

「鍊金术师吗？我不是很了解，不过我倒是可以请那边的公会替你介绍。我会先写好信函的。」

「那真是帮了我大忙。」

既然她会被派到这里当帮手，协助解决欧斯洛及此地领主的种种问题，可见她是位很有能力的人才。

此时，一阵敲门声迴响在室内。

「贝黎涅小姐。抱歉，打断你和客人的谈话。可以佔用一下时间吗？」

「什么事？」

「其实是……」

公会职员在贝黎涅耳边讲起悄悄话。贝黎涅俯下视线沉思了一会儿后，转头望向我开口：

「……堤欧德鲁先生。领主亚修蕾伊•罗迪欧斯•席伦大人想要见你。」

我不由主自地垮下脸，贝黎涅见状也露出苦笑。

「这里的领主有些古怪，从父亲那一代开始就是如此，的确非常讨厌冒险者……刚才只是为了方便事情更好谈，才会只用这么一句话带过。」

「不过，那位领主非常重用像欧斯洛那种人吧？老实说，我实在提不起劲跟对方见面。」

「我不想继续灌输你太多先入为主的观念。但是，只要和领主见过一面，我想你就会理解了。」

「嗯——」

对方再怎么说都是领主，既然主动移驾来此了，如果拒绝见面，实在说不过去。

事情是要闹大还是要化小，就端看对方怎么出招，不过可以在公会这里谈，我反而更佔地利之便。

「不介意的话，能不能也让我出席？能沾堤欧德鲁大人的光，与亚修蕾伊大人直接对话，我也算是如愿以偿了。每次去求见时，都会被拒于门外呢。」

「只要不会害我招惹麻烦的话，倒是无妨。」

「那是当然。这原本就是我的工作，我知道分寸。如果堤欧德鲁先生有意和亚修蕾伊大人打好关係的话，那倒也是好事一桩。可以和有能力的人才广结善缘，冒险者公会可是求之不得。」

真是毫不拐弯抹角的说法。从她愿意直接摊牌明讲这一点来看，这番话应该是贝黎涅所能表现出的最大诚意了吧。

◆◆◆◆◆

——理解……吗？是啊，是可以理解没错。

因为亚修蕾伊的年纪就和我差不多。

虽然地位是女爵，却是位相当白皙而纤瘦的少女。一头银髮带有浪漫的波浪，双瞳散发出有如紫水晶般的光芒。像是不常晒太阳，肌肤惨白得近乎有些病态，也或许真的是体弱多病的关係。毕竟年纪轻轻就得继承这个家，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话虽如此，也不能以此为理由，把她督导不周的事实正当化……只是，如果真要问我的话，毕竟我和亚修蕾伊不同，我并不需要对任何事情负起责任，也只是这座城镇的一名过客罢了。

所以，不管领主是什么来头，我想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立场抱怨抗议。只要她对我没有敌意的话，我原本打算採取不予理会及互不干涉的态度，但既然对方都主动找上门了，就没办法这么做。那么——对方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而来呢？先听她说完后，再来想该怎么因应。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亚修蕾伊•罗迪欧斯•席伦。」

「初次见面。我是堤欧德鲁•贾特拿。」

对方只有报上名字，所以我也同样如此回应。亚修蕾伊十分恭敬地俯下头。

「这一次，我的部下似乎给您添麻烦了，我在此向您致歉。同时，也非常感谢您击退了杀人蚁。」

这个谦恭的态度……是因为她本性懦弱呢？还是因为知道我和贾特拿家关係匪浅？我也难以判断是何者。

至于贝黎涅想和亚修蕾伊谈的事情，应该是指重新建立领主与公会的关係吧。

对贝黎涅来说，如今警备队声望扫地，负责人又不在，群龙无首一片混乱，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包括杀人蚁大量群聚以及伴随而来的善后问题，拥有处理这些状况经验知识的就只有冒险者公会。而替冒险者创造工作机会，则是贝黎涅和亚修蕾伊份内的工作。

就这个意义来看，这次的蚂蚁善后工作，应该不至于要我来做吧。如果只有我才能胜任，而且也有足以说服我的理由的话，我倒是可以答应，但这次恐怕并非如此。

而是牵涉到如何打造整体生态系，包含涌现的魔物及将其驱除的人类，建构需求与供给平衡的社会。

在BFO当中，有时接到的任务内容就是过度驱除灰狼，导致哥布林增加，使人民大感困扰的事件。过去还能笑着看待，现在可就不同了。杀人蚁的话，相较之下还算是随处可见的魔物。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选择前往供给不虞匮乏的塔穆威尔斯。

「我接受你的道歉。」

目前的话……考虑到和老家之间的问题，我并无意积极地与贵族建立关係，所以没有特别提出什么条件。虽然有时候什么话也不说，无条件原谅对方，反而会让人倍感沉重，但这一次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是因为已经从贝黎涅那里得到太多帮助了。

换句话说……这也是刚好能把贝黎涅对我的恩情，以及亚修蕾伊对我的亏欠，在整体上相互抵销一些的机会，于是我决定稍微替贝黎涅搭个桥。

「不过，我只是当时刚好路过而已。虽然我是贾特拿家的庶子，但与其和我打好关係，我想你还是先设法修复与公会之间的关係会比较好。」

「修复？」

她会有这个疑问……就某程度上来说，算是在我预料之内。

「那位贝黎涅小姐曾求见你很多次吧。」

「……我并不知情，这些事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看了一眼静静站在一旁的古蕾丝，她只是眨了眨眼暗示肯定。

也就是说，就和我的事情从未传进父亲耳里一样吧。

看来问题并不是出在身为领主的亚修蕾伊的作法，而是周遭的人们身上。

「求见我的目的，也和欧斯洛这次的所作所为相同吗？」

「我对这座城镇的事并不了解，所以不便多言。但容我冒昧询问，你是怎么认识欧斯洛的？」

「他是我的家臣，从父亲那一代便服侍到现在……」

亚修蕾伊一脸痛心地如此回答。

也难怪她会这么信任欧斯洛，此外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欧斯洛敢如此大胆地作威作福。

「他们是怎么跟你形容冒险者的？」

「这个……」

亚修蕾伊望向贝黎涅，眼神显得闪燥。

「请直说吧，不必顾虑我。我大概想像得到，而且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们说得并没错。而那也是公会必须管理的责任。」

「好、好的。就是盗贼的余孽或是走投无路的人……父亲和肯爷……抱歉，是位名为肯耐尔的先生，还有欧斯洛也是，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这么说……」

冒险者当中的确是有这样的人，当然也有人是这么看待冒险者。

也或者只是刚好比较倒楣，都遇到不好的经验。既然她的父亲是如此，那个名叫肯耐尔的价值观应该也相同。

所以才会全权委任欧斯洛……如果他够老实的话，或许可以毫无纰漏地胜任吧，只可惜并非如此。

不过，从至今为止的事情来推测，还是可以发现一些乐观的部分。首先，那位肯耐尔意外地颇为正直。

至少和欧斯洛绝不会是一丘之貉。如果他们是同一类型的人，甚至狼狈为奸的话，那么欧斯洛根本不必担心东窗事发。

此外，亚修蕾伊也有受到相当确实的教育。光是从刚才的应答当中，就能看出她非常聪颖，也很有见识。肯耐尔有极高的可能性，为了教育、辅佐亚修蕾伊而实际参与政务。

会不会是肯耐尔太过专心于政务，而无暇监视欧斯洛？

「我可以和你口中的那位肯耐尔谈谈吗？」

贝黎涅似乎把肯耐尔订为第二目标。如果说亚修蕾伊是城堡的话，那么肯耐尔就是护城墙了吧。

虽然不难想像他可能会是个顽固、保守又过度保护的人，但在看过欧斯洛的失态之后，或许对方也不得不重新评估。

「肯耐尔目前不在城里，他有事到邻镇去了。」

原来如此，由于情况特殊，大为震惊的亚修蕾伊才会立刻跑了过来。

「这样啊……那么，亚修蕾伊大人。今天可否容在下向您说明公会存在的意义呢？」

也就是所谓的推销吧？亚修蕾伊表情有些微妙地点点头。

「麻烦你了。」

「不过啦，不要轻易地全盘接受她的论点。保持适当的距离相互利用，只要用这样的心情去看待公会就好了。」

「唔……堤欧德鲁先生说得可真直接。」

听见我和贝黎涅的对话，亚修蕾伊露出苦笑。

「不过，的确就如同堤欧德鲁先生所言。希望您能亲眼看过，好好思考后再下判断。光透过传闻的话，是无法了解事情全貌的，就连我也不敢说自己绝对不会一时走偏。但只是换掉奸臣就算了事的话，这样也没有意义。」

「你说得有道理。」

当完全相反的两种价值观互相冲突时，势必得好好深入思考。

「那么，请两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这就去请人备齐资料。堤欧德鲁先生，我会马上準备奖金和信函的。」

贝黎涅说完后，脸上挂着笑容走了出去。大概是因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因此心情大好吧。

由于贝黎涅暂时离开，便改由古蕾丝替我们泡了红茶。

「谢谢。请问你是……」

「我叫古蕾丝。」

「请多多指教，古蕾丝小姐。」

「是，亚修蕾伊大人。」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我喝完红茶后，吐了一口气，坐在对面的亚修蕾伊像是放下心中大石般地小声吐露：

「我总算放心一点了，可以获得您的原谅……」

她果然是顾虑到我出身伯爵家的身分吧。明明都说了我只是庶子，还真重视礼节呢。

就算不管这个，亚修蕾伊现在还得面对如何惩处欧斯洛，这道让人胃痛的难题，纵使亚修蕾伊心软想偏袒，但肯耐尔对欧斯洛肯定大为光火，我想惩处绝对不会太轻微。

「你没必要因为我的事而太过自责。」

「堤欧德鲁大人……虽然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但应该说是很成熟吗？总之感觉非常独立呢。」

「……只能说是环境使然吧。」

虽然父亲对于我的教育方针，和其他兄弟并无不同……但由于景久的记忆以及与凯萨琳他们之间的关係，才逼得我不得不成长为今天的自己吧。亚修蕾伊为了胜任领主一职，想必也付出许多努力，听到这样的她如此形容我，内心有些五味杂陈。

「话说回来——你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

我重新仔细地打量亚修蕾伊的模样，她的呼吸变得有些紊乱，额头上也渗着少许汗水，身体似乎真的不太好。

「这点程度的话还没问题，我已经习惯了。」

「……」

怎么回事呢……总觉得母亲也常常这么说。

……与亚修蕾伊交谈时，常常就好像是在和我自己说话一样。该怎么形容呢，总会忍不住感到烦躁，也可说是焦急吧。

包括不久之前，凡事无能为力的自己，以及还在世时的母亲等等——一直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些事。

「堤欧德鲁大人？」

亚修蕾伊的声音中带着疑惑。

……反正我马上就会离开这座城镇，这么做应该并不过分。

再说，等一下还得听贝黎涅的讲座，万一因为这样而使得亚修蕾伊真的病倒了，肯耐尔对公会的印象绝对会扣分。话虽如此，如果要留待下次再谈，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会再有机会了。

「抱歉了。」

现在的我大概正板着一副脸孔。我直接拉起亚修蕾伊的双手。

（插图）

「咦？那、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