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困守米特基地进行封城战的奥拉,被迫做出悲恸的决定。
奥拉正待在建造于正门上方城垛的小塔里头。
「今天这座基地就会沦陷了。」
在凝重的紧张感之中,奥拉简洁地宣告后,幕僚们纷纷发出扼腕的叹息。
不过,没有人吐露怨言。
毕竟要不是有奥拉在,根本不可能撑这么久。
「那么要怎么做呢?如果只是坐以待毙,实在有愧于身为葛兰兹军人。」
一名幕僚说道,另一名年长的幕僚神色沉重地反问:
「你的意思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历经长时间的奋战,士兵们想必也已筋疲力竭了吧。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有负伤。粮食也开始见底,目前的情况根本无法外出补给,更不敢奢望会有援军。士兵们体力所剩无几,进行封城战并非上策。然而,儘管抱着玉碎的觉悟出城迎战,大概也无法带给敌军太大的损害吧。
「即使如此,也只能出城迎击了。身为葛兰兹人就该挺身应战,才不会让祖先蒙羞。」
「就算平白送命也无所谓吗?」
「才不是平白送命!到时就能回归十二大神座下了。」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一定会来救我们的,现在放弃还太早吧。」
幕僚当中,大致上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紧抓着一丝微薄的希望,主张持续进行封城战;另一派则是主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认为应该像个军人,华丽地战死沙场。至于要选择何者,决定权则握在一名少女手上。
「我到外面思考一下。」
究竟该怎么做才对……奥拉绞尽脑汁思索着,同时站在城垛上,居高临下俯视眼前景色。
前方可以看见包围米特基地的费尔瑟余党军的扎营地。
之后,奥拉慢慢收回视线,最后定睛在距离正门约一塞尔(三公里)的某个地方。
那里展示着一名被冰封的女子。是奥拉也相当熟悉的人。
「对不起。」
奥拉握紧拳头。对于自己没办法把人救下来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恨不已。
完全猜不透对方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营造出那幅光景。
不过,那显然是费尔瑟余党军发出的警告——如果不想落得和丽兹一样的下场,就快点投降。他们开始如此劝说,是这两天的事。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吧。不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奥拉可以明显感受到费尔瑟余党军的焦急。
只是,目前情报遭到封锁,就算想派出间谍,费尔瑟余党军的包围网严密得连一只老鼠也休想逃出去,所以无法察明真相。
「……至少希望能把人救下来。」
奥拉眺望着被冰封的丽兹。光从那副模样看来,无法确认丽兹的生死,但看到她被当成玩物一样公开示众,身为效忠葛兰兹皇家的臣子,简直是怒不可遏。
「……他一定不会原谅我吧。」
都是因为自己的失策,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那名黑髮、黑瞳的少年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吧。为什么事态会演变成如此呢——奥拉懊悔地紧咬嘴唇,似在责备自己。
「一开始明明很顺利的。」
当初为了将潜伏于周边的费尔瑟余党军一网打尽,奥拉佯装出穷途末路的假象,逃进米特基地。之后,费尔瑟余党军团团包围住米特基地,看準这个好机会的友军也纷纷现身,一起涌了过来。
最后包围基地的敌军人数多达三万以上,由此可见,奥拉的作战非常成功。
再来就是等刚刚接获皇帝诏令加入战局的丽兹,前来与奥拉联手夹击费尔瑟余党军,便能摘下胜利,至于四散逃跑的费尔瑟余党军则交给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进行扫蕩讨伐——奥拉原本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却万万没料到德拉路军会杀出搅局。
因此,才会犯下害丽兹被敌军俘虏的严重失策。
不得不说自己太过自恃了。才会错判了最重要的情报。
如此重大的失败,儘管再怎么悔不当初,也已经无法挽回。
「………」
奥拉知道思考正开始陷入混沌。
由于遍寻不着光明,脑海里描绘好的战术彷彿是陷入百里迷雾一般,就是少了临门一脚。
她一心认定了此时不管做什么,都只是徒劳无功。说穿了,就是害怕失败。
正因为没有退路,所以才更无法轻易地贸然下决定。
毕竟奥拉打出的下一步,将决定生还抑或全军覆没。
「绝不能让他们平白丧命。」
奥拉眺望着在城墙边席地而坐的大批士兵。
米特基地之所以可以撑到今天,都是因为士兵们信任奥拉,全力地奋战。
当初为数超过五千的士兵们,如今只剩一千余人。
每个人都是伤痕纍纍,其中有人痛到无法入眠,更有人因为恐惧而变得情绪不稳。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正当奥拉苦思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
明明是个精壮结实的彪形大汉,但站在城垛上俯视下方的身影,看起来却出奇地渺小。
混着白毛的鬍鬚在风中起伏,那名大汉静静凝望着冰封的丽兹。
奥拉连忙跑了过去。
「……特里斯卿。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是奥拉大人,我只是来看看皇女殿下。」
虽然两人过去没什么机会交谈,但奥拉犹记得之前在贝尔克要塞见面时,特里斯应该是位更加神采奕奕的老兵才对。然而,现在却宛如死尸一般毫无生气。
「请快回医务室吧。你的伤势应该无法走动吧?」
「不了,无妨。都怪我无法救出皇女殿下……才会害她遭遇到那种屈辱对待。」
先前丽兹战败遭掳的那场战役中,特里斯先是带着自己的部队顺利地平安撤退后,立刻又折返战场,单枪匹马突袭德拉路军,企图夺回遭掳的丽兹。
眼前的这名老兵,在那场战役中,一定已经找好了自己的葬身之地吧。
然而,有某个理由让他无法这么做。
「赛伯拉斯呢?」
老兵那一天之所以没有毅然就死,而是逃至米特基地避难的理由,就是因为白狼的存在。
「赛伯拉斯大人依旧昏迷不醒。」
特里斯听见奥拉的询问后,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紧咬牙根。
那一天的事,奥拉同样记得很清楚。
特里斯怀里抱着白狼,一副像是豁出去似地逃到米特基地来。
明明自己也身受重伤,却完全顾不得自身伤势,要求优先替白狼治疗。
之后,他也失去了意识。一直到前天才醒过来。
「……还以为你一醒来,会再去突袭呢。」
「因为总不能丢下赛伯拉斯大人不管吧。」
特里斯拍了拍后脑勺,浮现一抹像是伤脑筋似的笑容。
「如果那么做的话,皇女殿下一定会生气的。」
「赛伯拉斯是丽兹很重视的动物吗?」
「他们两个认识的时间比我还要长呢。」
「是吗……」
「所以,至少在赛伯拉斯大人清醒之前……」
特里斯抬起头,一道鲜血从他的嘴角滑落。
他的眼球布满血丝,用有如恶鬼般的表情远眺着冰封的丽兹。
他全身散发出危险气息,彷彿随时都会从城垛上纵身飞落。
「你还是快回去医务室吧。」
奥拉用十成力道,猛然拍了一下特里斯的腰。
特里斯被奥拉的举动吓了一跳,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诧异地看向奥拉。
「你居然这么对待一名伤患……」
「赛伯拉斯很可能已经醒了。你还是回医务室去吧。」
奥拉的眼神泛开一抹温和笑意,举起手指着楼梯,军服过长的袖口随风不停摆动。
「你如果不好好养伤,也会被丽兹骂吧。」
「唔咕……」
听到奥拉搬出丽兹的名字,特里斯也不得不服从了吧,只见他听话地点头。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回去休息了。」
特里斯向着奥拉点头致意,留下一抹苦笑后,便乖乖地走下通往医务室的楼梯。
之后,奥拉独自一人眺望着有如夕阳余晖般布满大地的费尔瑟余党军扎营地。
「突袭、玉碎、溃散、歼灭、全灭。」
将想到的字彙一一念诵出声,却都产生不了共鸣。
是要攻向敌军,华丽战死沙场?抑或是放弃挣扎,坐以待毙?何者才是正确的选择,奥拉也不知道。
「………?」
此时,奥拉不经意地注意到费尔瑟余党军的扎营地正发生骚动。奥拉爬到城垛上,定睛窥探。只见一名女骑士脚步不急不徐地走近米特基地的正门。
「听好了,葛兰兹大帝国的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
女骑士宏亮的声音撼动着奥拉的耳膜。
奥拉跃下城垛隐藏身形,并透过城墙缝隙俯看下方。
那名美丽且英气风发的女骑士环顾着米特基地。
她正是奥拉的失算之一——费尔瑟王家的倖存者。
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这是最后通牒!如果不想枉送士兵的性命,就投降吧!」
没想到居然还有活口。之前明明听说费尔瑟王家已经被皇帝——不,应该是被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全数灭门了才对。
「若是不从,接下来我军将会发动全面攻击!你的回答如何呢?」
斯卡塔赫将苍枪插立于地面。四周笼罩于寂静之中。所有人皆噤声无语。
之后,斯卡塔赫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肩膀也随之垂落。
「既然如此,那么听好了,葛兰兹军。」
夕阳即将西沉的时分,斯卡塔赫沐浴在向晚余辉中,她真挚地开口忠告:
「只要交出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与布哲·冯·库罗涅两人,我答应不会俘虏士兵,同时也会让士兵再次踏上祖国土地。」
换句话说,她的意思是打算放士兵一条活路。闻言后,奥拉也不由得感到惊讶。
原本还以为敌军抱定的主意是要歼灭葛兰兹军,不让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
「我给你们一点时间考虑。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交出两个人就好了。希望你们好好想想!」
奥拉的内心感到动摇。只要自己一个人投降,就能让包含伤兵在内的所有人平安回国。
如此一来,就能让士兵接受更完善的治疗。或许一些命在旦夕的重伤者也能因而捡回一命。
只是,躲在地下仓库的布哲·冯·库罗涅一定会坚决抗拒吧。
看来只好採取强硬手段,把人硬拖出来了,如此判断的奥拉静静地闭上眼,在心底下定决心后,离开了城墙边。
奥拉回到小塔内,迎接她的是一路跟随她至今的近侍们。
全身包着绷带的丘匹兹也列身其中。
他们各个脸色沉重。或许是已经领悟到战败的事实了吧。
「由我出面投降吧。」
奥拉一说完,近侍们脸上瞬间染满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