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衬着落日,染上浓浓暮色。
有如渗入棉花的清水一般,黑暗试图佔据天空、宣告主权。
正当天空的主权逐渐转移的时刻,地面的战况也迈入了佳境。
怒吼、怨怼的声音袭卷地面。每个人心无旁骛地持续战斗,脑中只想着打倒敌人,只想着倖存下去。
就在此时——黑髮黑眼的少年一脸诧异地盯着自己的手。
「果然……有种莫名的异样感。」
仍留有些许麻痹的手,的确传来攻击命中的手感。
然而,当少年回过头,站在眼前的楼因却毫髮无伤。
「没想到堂堂的大将军,居然会步上『堕天』……」
对于那股异样感,比吕立刻便推论出答案,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像楼因这般的强者,为何会不惜这么做以取得力量?
楼因听见比吕的疑问后,扬起一抹与战场十分不相衬的笑容。
「比吕殿下,有什么难以释怀的地方吗?」
丰富的情感表现,无疑证明了楼因已经完全掌握住「堕天」的力量。
不愧是五大将军,的确并非泛泛之辈。
『喝啊啊啊啊!』
「疾!」
比吕先是挥剑一扫,屠杀突袭而来的敌兵,接着重新转身正对楼因。
「可以告诉我,你步上『堕天』的理由吗?」
四周的战斗仍在持续。在随时得应付搅局者突袭的情况下,实在没时间让两人悠哉地閑聊。儘管如此,比吕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疑问。
像楼因这般的实力者——不但深受国家认同,其家门也跟着沾光,声势甚至不亚于五大贵族。而且又有妻小家庭。宁愿捨弃幸福也要追求力量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比吕殿下真是善良。同时,却又说出残酷的话语。」
「…………」
比吕不作回应,只是催促楼因继续说下去。
「我深爱家人。只是,既然生为男人,就应该以战场作为安息之地。这也可以说是爬上五大将军之位后,伴随而来的责任吧。」
「就算是如此,为什么会选择那种手段……一旦『堕天』后,便无法再恢複成人类之身。永远都得以怪物身分活下去。」
「永远吗……如果能以武人之姿活着,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楼因泛开一抹浅浅苦笑,之后他抽出插在腰间的精灵武器。
「若是继续聊下去,就怕有了感情后会不好动手。」
说完,楼因将精灵武器高举过头,摆出备战态势。
「真是遗憾。你的选择错得彻底。」
比吕惋惜般地深深一叹后——态度骤然一变,嘴角扬起轻笑。
接着,比吕端举起「天帝」,但楼因的行动更快了一步。
楼因仅在一瞬之间便屏除了两人的距离。他用惊人气势,以剑尖削过比吕的浏海。往后退开一步的比吕同样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将「天帝」往前突刺。
顿时火花迸散。
被弹开的「天帝」剑尖顺势高指向天,楼因的剑尖则瞄準比吕的心脏袭来。
只见比吕将身体往旁边移动半步,轻而易举地躲开强烈的刺击,接着一个旋身,手上「天帝」剑光一闪。不过,楼因即时挡开斩击后,立刻使出拳击回以颜色。
顿时,耳际响起划空呼啸。比吕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掌挥中楼因的下颚。
「唔咕呜呜呜呜!」
儘管楼因意识有些矇眬,仍旧全力发动反击,比吕见状不由得瞠目。
(……看来会是场硬战。)
楼因的剑路十分锐利,每一击皆瞄準要害。虽然比吕仅是稍微移动步伐便轻易躲开,但为了取回主导权,他决定开始反击。
「喝!」
「堕天」后的楼因,如今的体力可以说是用之不竭。
既然如此,若不想拱手让出主导权,比吕还是有必要适时加以反击。
「疾!」
比吕将手上的锐利刀刃,沿着正确轨迹精準地滑进铠甲缝隙。然而,已经事先察觉到攻势的楼因仅以护腕挡开后,抽出暗藏在护腕里的匕首猛然一挥。
比吕往后一个翻身躲开,接着将「天帝」一挥,逼退来袭的楼因。
随即,楼因先将脚埋进土里,之后一口气高高抬起,顿时狂沙漫天,夺走了比吕的视野。忽然一记夹带惊涛之势的斩击划开沙尘,在比吕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割痕。
「喔……」
「劝您最好别太大意了。再怎么说,我也是长年于沙场上征战至今啊。对于取胜之道,我自认颇有心得。」
比吕并不认为自己有丝毫的大意,更不觉得有所保留。
只是在力量的调节上稍有不顺罢了。
如果现在使出「那股力量」,势必会被丽兹与斯卡塔赫察觉。
唯有这一点,比吕务必想要避免。
(若是至少……可以解下眼罩的话……)
比吕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尚无法承受流进身体的庞大知识量。
因此——为了抑制力量,才会佩戴内藏精灵卡牌的眼罩。只是,肉体已经足以承受的现在,眼罩则带来了反效果。由于过度抑制力量,反而变得难以调节。
「没办法了。只是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比吕像是要说服自己似地低喃后,便任由全身沉沦于疯狂之中。
他将半个身体笼罩在黑影之下,带着一抹诡谲的笑容,一鼓作气地挥落剑尖。
「哈哈!」
「什……么?」
接下强烈斩击的楼因像是被弹开似地连退数步。
他一脸惊愕地盯着自己麻痹的手,而后一脸欣喜地望向比吕。
「真不错。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强大的劲敌,我的心也跟着沸腾起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我就多陪你玩玩吧!」
重整态势后的两人再度激烈交手。剑戟声响彻周围,空气也随之鸣动,承受不住震动的大地发出泣鸣。楼因身上出现多道伤口,鲜血溅染了四周。其中也不乏有几道致命伤。
然而,他已经完成「堕天」。因此,所有伤口都在一瞬间便癒合了。
「一进一退的攻防战吗……您继续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好吗?」
「的确……这样根本没完没了。」
比吕耸耸肩停下脚步,将视线从楼因身上移开,环视周围。
每个人都为了活命而全力奋战。己方的士兵根本已经无暇去畏惧敌众我寡的兵力差距,只能有如野兽一般将眼前敌人一一斩杀。
然而,这种情况撑不了太久。当敌军分散开来的第一阵与第二阵回防后,己方士兵势必会被瞬间歼灭。再说在那之前,众人的体力撑不撑得住都还是未知数。
「只要打倒指挥官,纵使千军万马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嗯。你说得没错。」
「那么,就儘管打倒我吧。到时,反叛军必定会就此瓦解。不过,我也不会平白受死的喔。」
相对于脸上挂着从容笑容的楼因,比吕则是浮现出诧异之色。
此时——或许是谁在哪里落马了吧,失去骑士的马匹开始失控奔窜于战场,最后无辜遭到流箭射中,伴着一阵悲痛嘶鸣,倒卧在两人之间。
战场上,无论人类、动物、甚而是大自然,万物皆为平等。
无数的死亡渗入地面,大量的鲜血染红大地。儘管如此,战争却仍未停歇。除非有一方投降,否则杀戮将永无终止之刻。
「真是不智之举。这场战争打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领悟到比吕话中含意的楼因,一脸伤脑筋似地搔了搔后脑勺。
「的确,恐怕再也不会有比这一战更加不智的战役了吧。即使先取下这一战的胜利,之后也势必将落入四面楚歌的窘境。如果我现在还是五大将军的话,早就解散军队,让士兵们返乡去了吧。」
忽然打开话匣子的老将军,有些发噱似地清了清喉咙。
「不过,正因为在这场不智之战当中发现了希望,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更重要的是,既然这么多人因为深信此战必胜而追随我,那么我就更不能轻言放弃。」
关于这一点,比吕也不得不同意。
一万五千对上一千八百——如果再扣除特遗队,此处的兵力只剩下一千。
比吕的视野一端瞥见馥金正手持弓箭奋战,同时下达指示。
她同样也是深信着比吕一定会获胜而留在这里,替他挡下其他敌兵的干扰。若是比吕也加入作战之列,任凭敌军再怎么抵抗也只是徒劳无功。
不过,在比吕解决楼因之前,那个男人应该就会赶到吧。
「时间差不多了。」
「………您还有什么计策吗?」
「后方正扬起沙尘。你竖耳倾听的话,一定就会听到吧?」
声音是来自为了驰援本阵,而导致防守趋于薄弱的反叛军后阵。
刀剑交击声不绝于耳。明明应该没有敌人、不该发生战斗的后方,却捲起了大量的沙尘。愈来愈清晰的那阵声音,竟是反叛军的死亡哀嚎。
『敌袭!后方出现敌袭——嘎!』
后阵派出的传令兵疾奔于战场,却被馥金的箭矢射穿毙命。
失去主人的马匹立刻开始四处奔窜,一心只想逃离战场。
「您是怎么……调兵到后方的?该不会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
「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从距离、时间方面来考量的话,答案自然而然——」
比吕的声音至此中断,最终被掩没于敌军的悲鸣声之下。
受到背袭的反叛军,有一方面也是因为注意力全集中在比吕这方,才会完全没有留意到后方动静吧。
这是因为将獠牙嵌进敌军后阵的迦达,刚才明明还出现在这里。
恶鬼罗剎——全身浴满赤红鲜血、散发着狰狞氛围的那副姿势,宛如是恶鬼现世。
「总算是在全军覆没之前赶到了!」
迦达挥动大剑斩杀心生动摇的敌兵,战场上尸横遍野。
「目标只要锁定部队长!务必彻底狙杀指挥官!」
以怒涛之势鱼贯闯入的特遗队八百名「鸦军」,正好替已经濒临溃散的比吕手下千人军队重新点燃生气。儘管只是暂时,但比吕这方毫无疑问地,确实取回了足以脱离这片战场的气势。
「……您打从一开始便安排好了吗?」
「嗯,没错。」
就在迦达捲起沙尘暴之后,特遗队便就着沙尘的掩护脱离本队。反叛军由于突来的沙尘暴而分心,因此没有发现这一点,此外,突破中央的比吕一行人更是成功吸引住反叛军的注意力。原本因为炎壁撤除,反叛军急急忙忙地试图增援本阵,却因而导致后防薄弱,无疑成为一处最佳的狩猎场。
迦达所率领的特遗队便是看準这道破绽,绕过战场狠狠噬咬敌军背后。
只是,双方的人数差距,至今仍一目了然。但气势则是比吕这方佔得上风。
「不过,只能说彼此彼此吧。」
听完比吕的话后,楼因故作佩服地叹了口气。
「看来您早就看穿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吧?」
「倒也没有,只是虽然无法完全掌握,但大致上都不出我所料。」
「您……果然是位很可怕的人啊。那一天——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休特贝尔第一皇子曾说过您很危险,当中的理由我现在终于领悟到了。」
楼因将精灵武器举在身前严阵以待,双眼紧盯比吕。
大概是在说着一决胜负吧。明明只要继续拖延战局,就能确实取得胜利,由此也可以看出楼因果然是不折不扣的武人,衷心地热爱着战斗。
比吕同样捉好了适当距离,以方便定出胜负。
「开始吧!」
比吕全身霸气高涨。「黑椿姬」在肆虐而过的狂风之中愉悦舞动。
白银之剑——「天帝」开始发出黑色光芒,楼因见状不由得眯细双眼。
「原来如此,休特贝尔殿下就是指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