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曆一千零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四日。
战争的火种于各地持续闷烧的时代。
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然而,一般的平民百姓却又无力解决。不知道星火何时会化为巨焰,蔓延整片中央大陆,人们天天饱受战争威胁的折磨,被动地等待着。所有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怀抱着对于未来的不安,战战兢兢、戒慎恐惧地过日子。
也因为如此,这两年来,造访巴欧姆小国的参拜者人数有着爆炸性的成长。
前来《精灵王庙(弗黎典)》的人们当中,有些人是为了祈求前往战场的丈夫、儿子能平安无事,也有人则是忧心黑幕罩顶的未来,甚至就连周边诸国的重臣也为了有备无患,而带着大量金币前来购买精灵纸牌。
被各怀思绪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的巴欧姆小国,国境内只有一座城镇。
那正是名为那吐尔、座落于平缓盆地的中规模都市。
参拜者熙来攘往的城镇中央,伫立着一栋威严四射的白色箱形神殿。
绽放着庄严光辉的神殿内,某房间里——
和煦的清风悄悄从敞开的窗户侵入室内,恶作剧地翻动着随手一搁的书本页面后,又再混着空气逃匿无蹤。望看一旁的书架,上头摆放的儘是已然泛黄的书籍。不过,或许是有人细心打扫,室内倒是一尘不染。
这里是比吕再度被召唤过来之初,途经巴欧姆小国时,曾经住过的房间。同时也是一千年前,他的个人寝室。内部装潢与当时毫无两样。窗边也与千年前一样,竖立着两面旗帜。
一面是白底绘有天秤的纹章旗。另一面纹章旗则是在黑底旗面上,绘有一条手握白银之剑的龙。
「嗯……」
布满岁月痕迹的办公桌——被成堆书山佔据的某处地方,传出一声低吟。
(听克劳蒂雅说……由于第二皇子的力量日益衰弱,北方贵族正面临瓦解的危机,看来应该是两年前的袭击事件所留下的后遗症吧。)
两年前,葛兰兹大帝国的中枢——皇宫凡涅塞恩遭到外贼袭击。
事件当中,季里希宰相不幸惨死刀下,第二皇子也身受重伤。
比吕听说季里希宰相的丧礼办得十分盛大而风光。但第二皇子并没有出席,而是回到他的根据地北方领域,专心疗伤。
(丧失力量后,权势也跟着一落千丈……人类一不小心,就会瞬间从云端跌落谷底。)
同时失去了过去在北方握有庞大权力的两大巨头,使得原本合作无间的北方贵族,团结力完全溃散。
(今后的北方将会荒废。虽然对我而言,会更好办事,但就葛兰兹的立场来看,是不容忽视的问题。)
儘管如此,葛兰兹大帝国的中枢却无计可施。理由就在于现在的中央与西方,都因为连番的战事而疲惫不堪,但北方始终静静地按兵不动,持续累积力量。一旦发生战事,可以动员的兵力,据说超过了二十万。
(纵使失去团结力,但实力仍然健在……若是贸然插手,就好比是误戳蜂巢一般,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比吕一脸苦思地摸了摸下颚,接着站起来走近书架。
「如果我没记错……」
凡事都必须讲究缓急轻重。就连历史、战争、政治、外交也一样,过缓恐怕露出马脚,过急则容易绊到脚。
易言之,如果说北方至今为止是处于「缓」,则当前身陷的状况便可说是「急」。
(那么,接下来北方将迎接的,应该会是令人惊诧的寂静——「缓」吧。而后则是压垮最后一根稻草的「急」。)
这绝对不会是自然发生的现象。
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操弄,不可能演变成如此超乎寻常的事态。
而比吕深信,十之八九是「黑死乡(欧克斯)」搞的鬼。
(他们的目的难道是北方的掌控权……不,大概是在葛兰兹大帝国垮台之后的某项事物吧。)
比吕拿起一本书。
那是记载了建造于葛兰兹北方的巨大高墙——「精灵壁(弗里特荷夫)」相关内容的一本书。
(红髮皇帝……「黑死乡」……还有丽兹的母亲。)
当比吕正準备继续阅读下去时,忽然一幕奇妙的光景闪入视野,于是停下翻页的手。他将原本望着书页的视线移向一旁,投落于床铺上。
一名女子正轻吐着和缓睡息,沉沉酣睡着。
在洒满房间的阳光映照下,女子的褐色肌肤上冒出些许汗水,闪烁着魅惑光芒。
「馥金也真是的,又穿着装备睡觉……不会很难受吗?」
她由于工作的需要,为了便于灵活行动,身上穿着的是在轻装备上施加特殊改造而成、讲究敏捷性的独特装备。因此,露出的肌肤面积相当大。不过,或许是因为有着结实的肌肉,不至于让人感到煽情,而是散发出一股健康美。
充满豪迈魅力的馥金,是在两年前发生于里菲泰因公国境内的一场内乱之中,历经一连串迂迴波折后,投入比吕麾下的豪迈女性。
现在则是担任与派往各国的情报员进行连繫的联络人——馥金和她的哥哥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偶尔像这样可以稍微偷閑时,就会过来比吕的房间休息一下。
「话说回来,你又在做什么……?」
比吕搭话的对象并不是正呼呼大睡的馥金。
而是专心一意地轻戳馥金脸颊的露卡。
「……果然和尹格尔好像。包括毫无防备的一面、倔强的个性、还有脸颊的弹性,都是如出一辙。说不定馥金是尹格尔投胎转世的……」
「……年龄并不相符吧?」
比吕指出疑点,但露卡就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依旧戳着馥金的脸颊。
「呵呵,哼呵呵,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尹格尔——」
露卡一旦进入自己的世界,便再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这一点是这两年来,比吕不胜其烦地再三体会到的事实。要是胆敢打扰她,她必定会彻底发狂,动手狙杀比吕。
「………………总之,记得适可而止喔。」
比吕放弃说服露卡,决定别去管她,拿着书回到座位。
此时,就好像刻意算準时机似地,房门响起一道沉重音色。
「我要进去啰。」
不待比吕回应,便逕自开门进来的人是迦达。
他是正躺在床上睡觉的馥金的长官,同样也是在里菲泰因公国的内乱之后,加入比吕阵营的一人。他不发一语地朝比吕伸出的手上,握着一封信。
「谁寄的?」
比吕问道,迦达只是耸耸肩,将信递给他。
虽然迦达平时便十分寡言,但如此冷淡的反应,倒是很稀奇。
比吕带着一脸诧异,阅读起信件内容。
寄件者是在各国从事谍报活动的密探之一,那人目前正潜入里菲泰因公国。
「哼——里菲泰因公国正集结兵力,布署在与葛兰兹大帝国的国境交界处吗?」
「兵数为三万——真亏他们能凑到这个数字。虽然我很想夸奖他们,但我想应该全是由奴隶所构成的。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听见迦达刻意强调奴隶,比吕不禁皱起眉。
毕竟这个男人过去曾为了解放奴隶,而在里菲泰因公国揭旗叛乱。
对于依旧尚未废除奴隶制度的里菲泰因公国,迦达若是真的心有不满,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与其说他是看不惯奴隶的待遇,似乎更像是顾忌奴隶的行动。
虽然比吕大可以直接向迦达询问理由,但他明白迦达并不是会以私情为优先的男人,所以耐心等他主动开口说明,或许才是上策吧。比吕如此决定后,便继续针对主题开口。
「在这个时间点开始行动,你认为他们的动机为何?」
「大概是饑荒吧。毕竟今年以来,里菲泰因公国依旧没有降下任何一场雨。既然本国没水,就只能向他国购买或强夺了。」
沙漠国家的生命线正是水源。纵使可以向他国买到水,也不足以栽种作物。一旦被截断水源,灭国将是必然的结果。甚至还听闻零星分布于里菲泰因公国各处的绿洲,掠夺暴行频传。
「是吗……」
这下比吕总算明白,迦达脸上布满焦躁的理由。
没水就用抢的——也就是说,里菲泰因公国的目标,是两年前割让给葛兰兹大帝国的北部一带吧。然而,那里正是迦达推举为奴隶解放军首领的少女——米璐耶所居住的村庄。
位于葛兰兹大帝国与里菲泰因公国国境交界处的那座村庄,一旦发生战争,势必会遭到牵连。迦达一定正是顾忌这一点吧。
(老实说……我现在实在不想插手去管里菲泰因与葛兰兹的问题。)
这两年来,葛兰兹大帝国并未着眼对外事宜,而是持续致力于重整内部。
坐上宰相之位的罗莎,首先第一步便是严惩从事不法的贵族诸侯。
徵收部分财产、没收领土甚至摘除爵位,据说许多贵族都因为不堪重罚而凋零没落。罗莎此举当然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弹,不过由于严惩蛮横的贵族,成功取得因连番战事而积郁消沉的民众的支持,之后更以强势手段持续推动改革。
然而,就比吕预测,此番佳境到了这阵子,差不多就会来到瓶颈了。
(她差不多会想要能够对内、外展现力量的机会吧……如果是里菲泰因公国,更是再适合不过的对象了。所以这时候,我反而更想旁观啊。)
只是一旦葛兰兹与里菲泰因开战,将无法保证米璐耶可以平安无事。
万一她遭遇危险,届时迦达会採取什么行动,恐怕将是个未知数。
(更重要的是,米璐耶的父亲多少还是有恩于我……)
就私情来说,比吕很想出手相救,但若是考量到国情,置之不理才是上策。
「打扰了。迦达大哥有来这里吗?」
房里又出现了一名新的访客。来者是名脸上布满伤痕、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男子。结实精壮的身体,感受不到一丝沉着干练或优雅气质,真要说的话,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粗暴。青年全身散发出的氛围,很适合以盗贼或海贼来形容。
青年名为沐宁。过去曾是迦达的左右手,在奴隶解放军中担任副官的人物。
顺道一提,他也是正在床上熟睡的馥金的哥哥。
迦达脸上写满了讶异,越过肩膀回望沐宁。
「我怎么没听说你要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沐宁原本正潜伏于休太岘共和国。他会在未报告长官——迦达的情况下,擅自中断任务回营,或许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吧。
「是的,原本也有想过写在报告书上就好……不过,还是直接回来请示比较快,毕竟事情也攸关到陛下。」
沐宁说着的语气就好像臼齿卡了什么异物似地,他将视线移向露卡,态度显得有些顾虑。比吕朝着露出奇妙反应的沐宁,大幅地点点头。就算被露卡听到也无所谓。反正她的目的就只有比吕的性命,对周遭事物则毫无兴趣。
「让她听见也无妨。你就说吧。」
「那、那么……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休太岘共和国目前正分成两派势力,互相斗争吧。」
休太岘共和国是由元老院统治,并执掌国家的营运。
其中被称为两大势力的,分别是以「小人族(德瓦夫)」为中心的尼德威阿尔派、以及以「兽族(安斯洛)」为中心的约顿海姆派。
当比吕再度被召唤至这个世界时,元老院的最高议长便已经死去,休太岘共和国正因为继位人选问题而吵得不可开交。
「虽然普遍认为约顿海姆派的胜算较大,但听说最近尼德威阿尔派也开始逆转劣势。也因为出乎预料的演变,周边诸国目前全都慌了手脚。」
原本各国都对约顿海姆派的胜利深信不疑,所以并没有设立任何与尼德威阿尔派接洽的窗口。也因此,当然是不可能取得尼德威阿尔派的好感,于是,听说慌张失措的各国,目前不约而同地争相与他们套好交情。
「儘管周边诸国两面讨好的外交手段也让人感到不耻,但尼德威阿尔派之所以能扭转劣势,似乎是另有理由。」
「除了各国提供金钱及武具以外,还有其他理由吗?」
「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据说率领尼德威阿尔派、名叫乌特加德的那名男子身上,流有葛兰兹大帝国第一代皇帝的血脉。」
比吕听见沐宁的话后,不禁有些惊讶,但随即摇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若是属实,照理来说,应该在更早之前就会传得沸沸扬扬了。这么想的话,此时他应该已经取得休太岘共和国了才对——因此,要以血脉一说作为理由,实在太过薄弱了。我认为只是空穴来风的谣言罢了。」
儘管比吕断然否定,但沐宁脸上却仍然挂着严肃的表情。
「关于这一点——我也确认过了,乌特加德手上持有第一代皇帝的项链,一条在狮子坠子上点缀着金、银装饰,作工十分精巧的饰品,而且上头还刻有初代皇帝的玉玺,藉此证明他身为子孙的身分。」
沐宁并不是会说谎的男人。这一点比吕非常清楚。
向来不打诳言的他既然确认过了,就表示项链是真货的可能性很高。
「……第一代皇帝的项链吗?那的确可以作为他是血脉的证明。毕竟那么贵重的东西,是不可能流入他国的。」
即使如此,比吕还是感到匪夷所思。既然握有这么有力的王牌,为什么会等到被逼入绝境后,才对外公布?个中的理由令人百思不解。
(利用项链……诱敌。目前能想到的还有这道可能性,但若真是如此,对象就是丽兹了吧。)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比吕,应该会以「第二代皇帝」的后裔自居才对。
(但是,就算休太岘共和国诱出丽兹……)
无从得知其目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尼德威阿尔派的背后另有黑幕。
话虽如此,待在这里想也找不出答案的。
比吕调整好面具的位置后,做出决定。
「沐宁,休太岘共和国的密探……我想想,再加派三十人左右。」
「……三、三十人,需要这么多吗?」
「嗯,主要是从事谍报……另外也可能指派其他的任务。」
「我明白了。」
比吕将视线从点头应是的沐宁身上收回,转向迦达。
「备妥三千骑兵。另外,由于必须通过古林达边境伯爵的领地,请你先去取得通行许可。」
「你是打算前往里菲泰因公国……不,应该是路经里菲泰因公国,前往休太岘共和国吧?」
「没错,若是里菲泰因公国胆敢阻挡我的去路,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如果他们企图阻扰,就把集结在与葛兰兹国境交界处的里菲泰因军全数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