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太岘共和国——约顿海姆领地索列姆海姆。
天色刚亮不久、朝露尚未散去的时分,索列姆海姆的正门前,一群为数可观的士兵们正整齐列队待命。
他们是约顿海姆派的元老院议员们从各地召集来的士兵,一切都是为了因应即将与尼德威阿尔派展开的决战。武具种类乃至于人种十分多元,每个人都对未来怀抱着期许,各个脸上带着精悍神色,等待出阵的命令。
其中,也不乏有曾经遭到选良军严重迫害的人们。有人是因为家人遭到杀害而立誓复仇,有人是因为看不惯高压政权而加入讨伐之列,当然也有人是为了求取功名,整支军队欠缺了统一性。
然而,纵使内心翻腾的热切意志不够刚强,但满溢的万千气慨要弥补这项不足,倒是绰绰有余。
就在与士气高昂的约顿海姆军相隔一小段距离之外,葛兰兹大帝国的军队正整齐列队而立。第四皇军当中,被讚誉为精兵的「蔷薇骑士团」两千士兵,以及向穆兹克家借调的葛兰兹骑兵三千——合计五千的军队当中,在最前方打头阵的正是丽兹。
特里斯骑马跟在她的身旁,赛伯拉斯则是坐在地上,以后脚搔着脖子。
此时,一名男子走了过来。
「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让您久等了。我是布鲁特斯。」
这名以葛兰兹式敬礼向丽兹行礼、名为布鲁特斯的男子,是穆兹克当家贝图所介绍的。对于这名身材瘦长、隐约散发清高气节的男子,丽兹感到一股莫名的异样感。
「你没有受封爵位吗?」
「没有。」
男子不加思索地立刻回答。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变化。感觉上也不像是在说谎。
儘管如此,依旧未能拂去丽兹内心的那股异样感,她接着又再发问:
「有兄弟吗?」
「我没有手足。因为对方两年前,便不幸惨死在盗贼手中。当时包括房子、农田全都被夺走了。」
布鲁特斯的双瞳中,复仇烈焰正熊熊燃烧着。丽兹见状后,总觉得那股怒气彷彿是朝着自己而来似地,让她不由得全身颤慄。
「不过,就在我流落街头时,承蒙贝图大人好意收留。一想到可以在这次的战役中,替殿下贡献己力,并藉此回报贝图大人的恩情,我的内心便激昂不已。」
布鲁特斯吸吐着紊乱的鼻息,情难自抑地以颤抖的手紧握住剑柄。丽兹因为害他想起悲痛的回忆,不由得升起罪恶感,开口向他致歉:
「害你提起伤心的往事了,请你见谅。」
「不会,您别在意……话说回来,我想关于这次的事,殿下应该都听说了,贝图大人交待我,包括带路等在内,务必在各方面儘力协助殿下。可否准许我与您同行呢?」
「当然,我已经听贝图卿说过了。请入列吧。」
「遵命,我一定会誓死达成任务的。」
此时,一名来者打断了正在交谈的两人。
『在下是丝卡蒂大人派来的传令兵,奉命传令给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请问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人在何处?』
「我在这里。」
丽兹举手回应后,那名传令兵立刻飒然奔至她的面前。
『再过不久便要出发了,请问您这方準备得如何了?』
「完全没问题——替我这么转告丝卡蒂大人吧。」
『是,在下会如实传达。』
传令兵将马匹调头,伴随着阵阵漫天沙尘,奔回丝卡蒂的阵营。
「特里斯!」
「是,皇女殿下,有何交待?」
「差不多要出发了,打起精神来。既然葛兰兹大帝国特地出兵助阵了,就绝对不容许战败这等耻辱结果。」
「遵命,士兵们的士气也无可挑剔。在这一战中,就能验证我军是不是虚张声势,有没有保持适当的紧张感,而且,正好也是对外展示葛兰兹大帝国力量的好机会!」
同时,透过这一战,也能让各国再次见识到沉寂两年的葛兰兹大帝国的实力。由于拥有皇位继承权的皇族相继战死,葛兰兹大帝国的基盘出现动摇的消息,早已传遍他国。再加上隐匿皇帝的死讯,仅对外宣称皇帝卧病在床,使得各国开始虎视眈眈地觊觎葛兰兹大帝国的领土。儘管如此,各国之所以迟迟按兵不动、静观情势,其中一个理由,或许就在于葛兰兹大帝国接连发生了多起事件,导致各种误传及不实情报複杂交错吧。就牵制各国的这层意义而言,这一战绝对不容许落败。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为了粉碎处心积虑夺取政权的贝图的野心,所以说什么都必须助约顿海姆摘下胜利才行。
就在丽兹的红瞳中闪过一抹霸气时——号角嘹亮吹响。
有别于葛兰兹风格,约顿海姆的号角高亢嘹亮。同时,随之传来约顿海姆军意气昂扬的雄吼。足以穿破云层的震耳怒号直贯天际,他们爆发出的情感划破空气,甚至扎刺着肌肤。
丽兹倾耳聆听着悠扬回蕩直达遥远彼方的宏亮呼声,同时反覆地深呼吸,沉澱心绪。而后,她以眼角余光确认约顿海姆军开始行动后——
「全军前进。」
丽兹意气风发地将「炎帝」出鞘,并下达号令。
她率先策马出发,葛兰兹士兵也跟着有条不紊地开始行动,相较于大张旗鼓的约顿海姆军,葛兰兹军显得安静多了。不过,在这片肃静氛围之中,他们身上散发的激昂斗志却是翻涌沸腾。
接下来葛兰兹军将前往的目的地,正是尼德威阿尔的根据地、向来以难攻不落而备受讚誉的贾萨。
丽兹对着并骑于身旁的特里斯开口:
「特里斯,你会紧张吗?毕竟很久没有上战场了吧?」
「这个嘛……虽然一把老骨头了,还是热血沸腾。」
特里斯羞赧地拍拍后脑勺笑道。
丽兹一脸担忧地凝望着特里斯。因为在丽兹眼中看来,总觉得特里斯有些激昂过头了,或许是因为久违地亲身感受到战争的气氛吧。
然而,她却无法开口叫他别太逞强。
正因为彼此相识已久,因此更加熟知他的个性。
「若是太过卯足全力,抢了年轻士兵们的功绩可不行喔。」
「这个……我可不保证。毕竟这可是久违的战场啊。」
特里斯带着幽远目光戚然低语,一脸懊悔地紧抿嘴唇。
「因为我没能参加之前对联邦六国之战。正因如此,这次我有着绝对不能让步的理由。」
自从两年前开始,特里斯的霸气便开始迅速减弱。
与全盛时期相比,简直判若云泥。
理由无他——正因为老迈。
过去的特里斯是名强壮勇猛的老兵,即使数名现役的一般士兵联手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然而,如今的他甚至已经无法追上丽兹的疾奔速度。
丽兹好几次看到特里斯独自进行训练。
只是,体力仍持续不断流失,肌力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衰弱。
这想必令他很不甘心吧。当特里斯向丽兹表示,希望这次的远征也能同行时,他是一脸视死如归地再三央求,甚至还说即使只能在后方待命也无妨,务必带他一起上路。
一直到了要出发的前一天,特里斯仍不断拜託丽兹,最后丽兹实在拗不过他而退让,允许特里斯一起同行。
如果在这一战中,可以让他找回自信倒也就罢了,但丽兹认为恐怕是不可能的。
对方是以「小人族」为主的军队。对于身为「人族」、且力量开始走下坡的特里斯来说,将会是很吃力的对手。似乎是察觉到丽兹的这道想法,特里斯绽开一抹苦笑。
「皇女殿下,您不必对我太客气。与其他士兵一视同仁就好。因为我自己也很清楚,现在的我是派不上太大用场的。」
由于年事已高,特里斯已经无法再与丽兹一起并肩而战。
话虽如此——
「我的阶级只有三级武官,纵使往后的军旅生涯想改走指挥官之路,无论经验或阶级皆嫌不足。」
以特里斯的情况来说,他的阶级和待遇并不相符。
虽然是备受看好的下任皇帝人选丽兹的近侍,却是个仅受封为三级武官的百旗长。这样的落差,使得阶级更在特里斯之上的五百旗长与千旗长们对他有所顾虑。因此,他既无法被指派去担任部队长,又由于年迈的关係,无法在丽兹身旁并肩作战。儘管如此,特里斯也不是会利用丽兹的权力,博取晋陞的自私自利的男人。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即使无法站在前线也无所谓。」
特里斯拔出插在腰间的长剑。一看就知道从未怠忽保养。
没有一点污渍,剑刃也毫无缺损,反射着阳光洒落地面。
「一切全凭皇女殿下判断。」
儘管丽兹不忍见到软弱丧气的特里斯,但她终究无法替他暂停时光。
毕竟任谁都无法反抗。可以阻止时光流逝的,唯有神而已吧。
「我明白了。」
丽兹用力地点头回应特里斯后,转头面向前方。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炽热的太阳艳光四射,与丽兹的心情迥然而异。
*****
帝国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六月二十日。
休太岘共和国——尼德威阿尔领地贾萨。
城镇一如往常地笼罩于静谧之中,然而,宫殿则有别于平常,陷入一阵匆忙慌乱。
许多人脸色铁青地在房间来来去去,提着大小包的行李飞奔而出。佣人们同样抛下被交待的工作,抱着包袱神情惊慌地快步奔过走廊。宫殿前停靠了多辆马车,人们有如被吸纳进去似地鱼贯坐上车后,随着马儿发出一声嘶鸣,马车开始启程出发。
就在怒号声此起彼落的宫殿里,有间房间正瀰漫着飞扬的尘埃。
戴着奇异面具的少年——比吕甩了甩还留有睡意的脑袋。
「呼啊……天亮啦?」
他坐在化作瓦砾的床铺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惺忪迷濛的睡眼望向窗户,鸟儿们正群聚歇息。
比吕看着那幕光景,由衷地觉得真是和平的一日之始,甚至让人不由自主地绽开微笑,然而此时,从房外传来的巨大声响,吓得鸟儿们成群振翅飞向天空。
「发生什么事了?」
比吕指的并不是粉碎的床铺,而是慌慌忙忙的宫殿。
他将视线投向正一脸事不关已地,站在化作一片狼借的房间角落的女子——失去单臂的袖管正迎风摆动,永远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露卡。
「天晓得……我一直只专注地看着你一个人,其他事我才不在乎。」
这句话若是搭配染满红晕的双颊,很可能会让男人误会,擅自谱起恋曲吧。
然而,露卡是以光芒尽失的双瞳、面无表情地说道。
而且,声音中甚至还透露出无以掩饰的杀气。那种态度再怎么错判,也绝对不至于误会。
「呃,走廊吵成这样,一般都会在意吧?」
「我就完全不在意呀?」
简直有如鬼打墙了。露卡的这句回话,让比吕也只能无言以对。
就在称不上尴尬、却略显微妙的气氛正逐渐扩散开来时,从走廊传来一阵慌乱声响。露卡听出是铠甲所发出的声音后,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却被比吕举手制止。
在此同时,房门被人猛然打开。
「喔喔,吾等之老盟友、拥有坚定羁绊的同志啊!很抱歉,吵到您了。您一定很不安吧?」
乌特加德一如往常有如表演歌剧似地浮夸登场。然而,有别于之前见面时,此时的他身上穿着金光闪闪的铠甲,腰上还插着一把镶满大量宝石的宝刀。穿戴着一身品味极尽庸俗之装备的乌特加德身后,跟着两名与他同样穿上重装备的士兵,以及之前替比吕一行人带路来到宫殿的国境守备队长托基尔。
(金色铠甲吗……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实力高强的样子,这种装扮,只会让他成为标靶罢了。)
指挥官显眼并不是坏事。带头站在前线时,反而可以激励军心。
只是,像他这种大概从来不曾握过剑的男人,实在很难想像他会站上前线。
「乌特加德大人,看你的打扮,你是打算站上前线吗?」
听到比吕这么问,乌特加德大惊失色地缩起肩膀。
「怎么可能,我向来都是待在后方,耐心地等待胜利啊,毕竟我又不像『人族』或『兽族』,会把站上前线视为荣耀之事。」
既然如此,就好比是参加葬礼一样,只要穿上得体的装备,蹲守在本阵就好了。
(指挥官自己一个人待在安全的地方,这样只会拉低士兵们的士气罢了。)
若是老实说出这番心底话,只会惹得乌特加德愤慨不已吧。于是比吕仅是以宛如看着可疑之徒的冰冷目光注视着他。
「话说回来,『黑辰王』陛下,这间房间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就好像遭到某人袭击似地……?」
乌特加德看着房间的惨状,眼神满是讶异地望着比吕。
「抱歉。刚才与她起了点口角,结果不慎被她打坏了。可以请你替我準备一张新床吗?」
比吕态度不慌不忙、语气毫无抑扬顿挫地谎称道,乌特加德看了一眼露卡后,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还真是刚烈的姑娘呢。无妨,等一下我会交待佣人替您準备的。」
他对比吕的说辞丝毫没有存疑。若要说很像是向来不拘小节的「小人族」的作风,倒是没什么异议,不过,正确来说的话,应该是现在的他,根本无暇顾及这点琐碎的小事。终于笑完的乌特加德,眼神略带焦虑地望向比吕。
「先别提这些了,『黑辰王』殿下,约顿海姆阵营正出兵往这边过来。我方尼德威阿尔也已经决定出兵迎击了。」
比吕不发一语地听着乌特加德的话。
儘管众所皆知,他只不过是凭藉着第一代皇帝的威名四处徵求献金,并据此掌握人心罢了。
然而,站在比吕眼前的这个一身黄金的可悲之徒,却妄自尊大地以为是自己的实力。
那么,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自然也就不难预测。
「『黑辰王』殿下有何打算?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