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礼拜四的放学后。
莉莉安女子学园校内吹来一阵风。
因为是三月初,风里还带着一些寒气,不过风不强烈也不激烈。
花开报春之风、春风、东风、春初南风,虽然在春天吹拂的风有着各式各样的名称,如果不能确定风向,那也很难用那些名称称呼它们。
佑巳身上带着那些风,向前迈步,那个时候,也许佑巳本身就是风,她穿着室内鞋,飞奔越过一个个放学走回家的学生,目的地体育馆——近在咫尺。
佑巳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佑巳看着上头的文字。
『给佑巳:明天放学后,我等在体育馆后。祥子。』
收到这封信是昨天放学后的事,过了一天晚上,终于到了「明天」,然后现在终于到了放学后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二十四小时实在是太漫长了,
昨天在蔷薇馆里收到这个让人误以为是宣战书的信纸,佑巳一边回家一边深思这封信的意涵。不,这篇文章非常简洁,不用推敲也知道祥子学姐要表达的意思,但是样子学姐究竟是为了什么特地把佑巳叫到体育馆后呢?蔷薇馆、中庭或是教室外头不行吗?
记得是去年的事吧?由乃同学被鸟居江利子学姐找出去,两人最后厮杀了一番。
武藏,你来迟了。让你久等了,小次郎(日本史上传说中的剑术决斗,对战者为宫本武藏与佐佐木小次郎。)。
虽然最后那两人没能分出胜负,不过体育馆后是当时成为那两人决斗舞台,允满因缘的地点。
在任何方面都比佑巳还要厉害的祥子学姐,究竟会对佑巳提出什么样的挑战内容呢?就算佑巳回到家之后,她的脑子还是离不开这封信的内容,她一边吃晚餐,一边洗澡,想起这件事就觉得纳闷,该不会这封信只是看起来像是宣战书,其实是封密函?虽然佑巳也试着用瓦斯炉的火烫了烫信纸,结果当然是没有半个密文浮现出来。
虽然佑巳也想过乾脆直接打电话问她好了,但如果是讲讲电话就能谈的事情,祥子学姐一开始也就不会留下信纸,就因为不方便在电话里讲,所以才会特意留下纸条要佑巳过去吧?
所以今天一早来学校之后,佑巳莫名地一整天都静不下心。
要是在放学之前就在某个地方碰到祥子学姐的话,那该怎么办呢?虽说两人教室所在的校舍不同,但当轮到两人就是会碰到面的日子时,一天也曾偶遇个两、二次。要是偶然在某个地方碰到她,究竟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呢?非得打个招呼然后说「那么等一下见」,接着赶紧离开现场才行吗?
不过这些担心都是杞人忧天,实际上,今天到这个时间点为止,佑巳都还没有碰到姐姐,她并没有刻意避开祥子学姐,只是今天佑巳的身旁到处都很喧嚣热闹,所以她也就无法悠哉地在走廊上散步了。
这是因为莉莉安快讯的号外出刊了。
隔了这么久又成为大红人,佑巳这下才回想起来这种情景,一到休息时间,就有从别的教室跑来看热闹的人,虽然现在跟以往大不相同,很少有人是为了看「福泽佑巳是谁?」而来的,但是一打开门就有人在外头挥手说「恭喜您」,越是被大家所认识,就越难行动,就连去个厕所也有一堆人跟着,让佑巳感到非常困扰,直到放学之后,佑巳才终于逃离出这个混乱的状况。
体育馆就建在操场后面。所以说,现在这个地点虽然也能叫做体育馆后,但既然说是「后面」了,那么从这里可以一览椭圆形跑道的地方也未免太过开放,这么开放又充满明亮气息的地方,虽说不是不可能,但—般把人叫出来不会约在这里。结论是,这里并非真正的「体育馆后」。
佑巳继续笔直前进,靠左边沿着穿过操场的人行道走着,走到体育馆的正门口,由于外门和里门都敞开着,佑巳经过门口时,看到了里头的模样。
篮球社的学生们搬出篮球,另一旁,舞蹈社的学生们正在做柔软操。当活动或是比赛大会将近时,就会有好几个社团划分区块,一起共用体育馆、讲堂或操场,记得等舞蹈社练习完之后,是换戏剧社用舞台。
想到这里,佑巳苦笑了出来。
根本没必要去记这些时间表,就已经牢牢地烙印在脑海里了,这该算是一种职业病吗?佑门已经完全是山百合会的人了。
佑巳一边听着篮球在地板上弹跳的声音,一边转过转角,就跟她所想的一样,祥子学姐就在这里,是和刚才走过来的步道反方向的一侧。
因为她写了「我等」,所以佑巳也猜到她应该早就先过来了,虽说佑巳觉得让姐姐等她很过意不去,但是跟不用做很多事情的三年级生不同,二年级生下课后还有班会、扫除等固定的事情要做。佑巳赶紧做完所有事情奔来这里,还是已经到了这个时间,在这里等待的样子学姐,全身上下看起来就像是已经做好回家的準备了。
「这里不算体育馆的后面,应该算是旁边喔?」
祥子学姐从正在读的书本上抬起头来笑着。佑巳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过这里才算是后面的样子喔。」
邻近体育馆旁的体育仓库的外墙就近在数公尺前,这里是被建筑物与建筑物夹着,类似通道的空间,来拿障碍跑的障碍栏、跳高的棒子和用来画线的白粉的学生会走这条捷径,不过一般不会有什么人跑来这里散步。毕竟这里是阳光所照不到的地方,就避开其他人的耳目这点来说,这里比平常算是体育馆后侧的地方更像后侧。
祥子学姐合上书本,把书本放问靠在体育馆外墙旁的书包里,至于放在佑巳送她的书套里的究竟是什么书,佑巳也搞不清楚。
「您怎么了吗?怎么会给我这个像宣战书的信叫我过来呢?」
佑巳拿出昨天收到的信。
「宣战书?」
样子学姐接过信纸,纳闷起来。
「因为您写了『我等在体育馆后面』呀。」
「啊,因为这样啊。」
祥子学姐像是想起这回事似地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其实我本来是想写『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过来』的。」
「咦?是这样吗?」
那为什么这封信上的文面会变成「我等在」呢?
如果说「我在哪里等你」那就很稀鬆平常了,佑巳至今收过无数封这样的信。像是「我将召开限定女性参加的新年会」或是「我去一趟图书馆」等等,都是礼貌的说法。依照这个惯例,如果她写「明天放学后,我在体育馆后面等你过来」的话,就算会对体育馆后面这个地点感到疑惑,也不至于像昨天那样虚惊一场了吧?
「我不小心先写了『等』字上去啊,如果写成『我等你过来在体育馆后面』的话很奇怪吧?所以我才改写成『我等在体育馆后面』。」
因为是用原子笔写的,才没办法用橡皮擦擦掉——祥子学姐如此说明,还真是让人虚惊一场啊。
「所有人看到您的这个文面,都异口同声说『这应该是宣战书吧?』,一时之间大家还吵吵嚷嚷的呢。」
佑巳故意讲得有些夸张,这时祥子学姐把信递还给佑巳,同时问:「那你呢?」
「我是不觉得这是宣战书啦,只是觉得说不定这信里藏有玄机、密码。」
「那最后你解开隐藏的密码了吗?」
「很可惜,没有。」
佑巳没有跟祥子学姐说她把信纸拿去烤的事情,不过祥子学姐早就发现报告用纸的角落有着淡淡的焦褐色,笑着说:「你还真的是很有趣呢。」确切来说,她是笑翻了,就像是看到搞笑艺人的经典笑料时的反应,她无法抑制地大笑起来。
祥子学姐笑够了之后,才满足似地说道:
「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笑成这样,有种隔了许久,身体终于放鬆了的感觉啊。」
也就是说,最近这几天她都没怎么笑,而且身体一直很僵硬紧张的意思吗?
「我放学之后,多数时候都待在蔷薇馆里喔。」
要是看到我这张脸就能放鬆的话,那请无论何时都来看我吧——佑已是带着这个意思邀请祥子学姐的。反正也没有隐退之后就不能去蔷薇馆这种规定,只要不依赖姐姐,就算她人在旁边也无妨。简单来说,这是佑已的心态问题。
不过祥子学姐的回击却吓了佑巳一大跳。
「在蔷薇馆就没办法和你单独相处了吧?」
「咦!?」
看到佑巳这过分夸张的反应……
「我开玩笑的啦。」
居然被她这么轻易地迴避了。
「啊?」
「你的眼珠还真是转个不停呢。」
是看我的反应很有趣,才故意取笑我的吗?正当佑巳这么想的时候,祥子学姐说了:
「不过我是真心想静下心来看看你,我之前在找看看有哪里是比较没人出没的地方,就想到这个地方了,虽然我一开始想的地点是屋顶,不过那里放学后又都会上锁。」
「比起锁的问题,现在那里聚集了一堆参加『年级生欢送会』的社团与个人团体的学生喔。」
「啊!对喔。」
我真是忘记了啊——祥子学姐一边说着一边敲了一下手。不知道是脱离山百合会的工作太久,还是她就像传闻所说的最近都在专心念书的缘故,看来她掌握高中部校园内情报的接受器,现正处于关机的状态。
不管怎么说,她特地找佑巳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说。该不会是遗言!?佑巳做好了心理準备。
不过祥子学姐就像她刚才所说的,只是静静地盯着佑巳的脸庞瞧,什么也不说,而且也不像是想说些什么的样子。
要是她心里有想说的话,应该比较像是对她自己说的,佑巳不禁有这种感觉。面对佑巳,拿佑巳当做镜子,然后就能映照出她自己吧?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呢?还是为了下定决心呢?
「姐姐,您发生什么事了吗?」
佑巳问道。
「你觉得我像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的。」
「还真是瞒不过你呢。」
祥子学姐一边叹气一边笑着。不过被人读出心思的祥子学姐,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更像是感到开心的样子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并没有。」
「那就是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应该就是这样吧,不过内容我还要保密喔。」
听到这话,之前那个「关于祥子学姐最近在準备考试的谣言」自然浮现在佑巳的脑海里,但既然姐姐都已经说要保密了,也就不能问了,虽然可能会被由乃同学骂「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呀?」,不过佑巳认为既然姐姐她不想说,那就没有必要硬是去问她。
「既然您说『还要』保密,就表示到时会跟我说吧?」
「是呀……到时会说的。」
不过我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祥子学姐说道。究竟是几天之后,还是等一年之后呢?
「那就行了,没关係。」
佑巳相信祥子学姐到时绝对会跟她说,所以她决定慢慢等待就好。
「佑巳。」
突然,祥子学姐伸出手推了一下佑巳的肩膀。
「啊!」
这是偷袭!佑巳理所当然地摇摇晃晃丧失了平衡,为了支撑身体的重量而伸出去的右脚,不小心勾到慢了一拍的左脚,形成了更奇怪的姿势,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勾不到体育馆仓库的外墙,这样下去就要跌倒了!——就在佑巳这么想的一瞬间,造成这个事态的元兇的手出现在眼前,佑巳伸出两子拚死抓住那只手。
「您干什么呀!姐姐!」
佑巳撑起身子,严正抗议,她可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非遭受这种待遇不可的事情。
「对不起,不知不觉就推下去了。」
「不知不觉就推下去了!?」
世上有人会不知不觉就去推其他人还害人家摔倒(虽然是未遂)的吗?
「因为你实在很有分量,我才想说稍微推一下,看看你会不会动的,结果才这么想,手就已经伸出去了。」
「很有分量~~?」
我最近没有量体重所以也不清楚,不过从别人眼里看来,难道我最近变胖了吗?——正当佑巳想着这种荒诞无稽的事情时,样子学姐露出像是在沉思的动作,接着往上用力吸了一口气,再深深地从肺部吐了出来,然后说着「嗯、嗯」地轻轻点了点头。
「你下下礼拜天有空吗?」
「啥?」
刚才你推我的那件事已经丢一旁了吗?——虽然她有些自我中心又不顾他人这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应该说,包含这些部分才能算是小笠原祥子这个人。
「下下礼拜是吗?」
大后天,也就是这个礼拜天的下个礼拜天,然后再下个礼拜——
「就是『三年级生欢送会』的隔天啦。」
祥子学姐说道。
「呃……有空是有空啦。」
佑巳考虑了一下之后点头,这回这个话题又会被带到什么方向去呢?佑巳完全无法预料,她心里警戒着,想说要是随便回答,恐怕这次会被踢脚?
「那要不要一起去游乐园玩?」
「啊!?」
今天的祥子学姐还直是个惊奇箱啊。
「是要留下回忆吗?」
「留下回忆?」
她强势的眼神像是在诉说:「才不是那么温和的目的呢!」
「这可是要雪耻喔!」
「……」
秋天去游乐园玩的时候,祥子学姐玩到一半身体不适,于是大家就离开了,记得她那时确实说过总有一天要捲土重来,没想到会挑在毕业前夕来挑战。看来她有种强迫思想,认为高中时的借款—定要在高中时还清才行。
「我会陪您的啦。」
既然如此,无论到哪佑巳都会跟的,要好好见证不服输的姐姐克服游乐园的英姿才行。
「谢谢,不过我可不会搭云霄飞车喔。」
「咦?您不是要雪耻吗?」
「打从一开始云霄飞车就不算在里面呀。」
看来她只有这点不会退让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