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只是折断了一两根骨头,别担心,他很快就回来了——」
午休时到保健室询问大田原的情况,得知他被送到镇上的医院,丽二照顾了大田原一整晚,此刻丽二苦笑着说。
丽二没再多说什么,但神无知道大田原的伤势并不轻,虽然说是鬼,对方人数也不算太多,然而他们始终不是能轻易对付的对手。
丽二他们赶来后,像小蜘蛛般缠着大田原的鬼们都消失了。看到大田原时,神无因后悔和恐惧而浑身颤抖。一动不动的男人,死了一样倒在被践踏过的灰色雪地上。如果自己没有离开,或者他就不会负那么重的伤。神无不断自问,却无法回答。
被送到医院途中,意识模糊地大田原对赶来的神无笑了笑,然后以沙哑的声音问她有没有受伤,儘管明眼人都看出他已经无暇担心别人了。
神无无法回答。
她只能点头,把谢罪和感谢一併吞到肚子里。
之前一直顺从本能警告而行动,让神无无数次逃出了绝境。
但经过昨晚一事,她深感不能一味逃避了。
上学时,学校庭院中完全没有昨晚的痕迹,因乱斗而留下凌乱脚印的雪地被新雪覆盖,血痕被除掉,血腥味也随风而去。剩下的只有受伤的大田原——拚命逃走而不记得敌人容貌的神无,完全认不出任何一个犯人,光晴他们也为此感到愕然。
「无法跟校方交涉。」
「要收集证据也很难。不插手鬼与新娘间感情瓜葛是鬼之里高中的规则。新娘选择更强的鬼,如果跟鬼生下孩子更是可喜可贺吧?」
「这一点我也明白。」
昨晚,用急救车将大田原送到医院的水羽和丽二已经回来,此刻精神十足地坐在圆凳上嘟着唇。光晴也来到保健室歇口气,四人一起坐到圆凳上。
「但这已经超出了情感瓜葛的程度了吧。完全是对『鬼头』的宣战公告。」
「即使死人了,鬼之里也是漠不关心的。危害到新娘就另作别论,现在被害者只是鬼……如果敌人的行为再显着一点就能跟校方交涉了,可是事情一旦闹大,『上头』以保护神无为由带走她就更麻烦了。」
「那么我们击败堀川响不就行了?」
水羽的发言引来丽二的叹息。
「我想还是别那样做比较好。」
「……为什么?」
「这个啊……难得有机会,我想悄悄从末端依顺序消灭他的势力。」
美丽的保健医生以奇妙的语气诉说。
「那比想像中人数跟多吧。而且昨天事情闹僵了,还能简单结束吗?即使把堀川响本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半路上他反咬我们一口,也对我们不利。为了防止以后的麻烦,必须找准机会把他连根拔起。」
「那很难吧。堀川太强了。」
光晴问,水羽沉默不语。过去与之交战过一次的水羽,当然知道对手的强悍。光从他的反应,大家也知道堀川响不是能轻易出手对付的人。
「……三人合力的话应该能会赢的。」
「如果他直接攻击我们就好了。」
「我的庇护翼很难防御他的攻击呢。他身边还有其他的鬼。本以为只是校内人,但现在还有一些社会人员。他们都是一些想要打败鬼头的家伙。」
「如果说堀川只是以为私怨而攻击华鬼,会不会太过态了。」
「不,华鬼的性格太招人讨厌了。无论什么理由,即使堀川这么强的鬼不行动,其他人也会行动吧?一些辈分大的毒瘤分子也有大把。可以想像,共犯会像芋头生长般,不断增加。」
「真是讨厌。」
「麻烦啊。」
「不是吧,他们之前一直做小动作了。那些可恶的恶鬼真叫人头痛。」
「……话先说在前头,还没肯定堀川响是主犯吧?」
「肯定是他!」
「不会有错了!除了三翼以外会堂堂正正跟鬼头对峙的蠢材还有谁?」
光晴断言,水羽跟丽二露出微妙的笑容。丽二似乎对两人的发言没有多少异议,一言不发。
也许确认谈话告一段落了,丽二确认水壶内水的温度,开始泡茶。
水羽双手包裹住丽二递来的茶杯,叹息。
「我再次要求雷太和风太做我的庇护翼,结果被拒绝了。」
水羽诧异地说,光晴苦笑。
「那也是当然的。差劲的守护会带来危险,庇护翼自身也很明白。」
「话是那么说没错。」
「对了,水羽你身体怎样?」
丽二插嘴问,水羽皱眉。
「没事。只是身体吃了几拳,还残留着伤痕……我近来不断失态呢。真难堪。」
「你留在神无身边时间最长,被牵连的机率也最高。你身上的药效还没完全消失。啊,等执行部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也会留在神无身边!」
「……光晴你太吵,不要。」
「水羽!你什么意思!」
「光晴是搬运组的吧,没有雪就堆不了雪人。」
「为了神无,我才不管时间是否允许。」
「……水羽,你的骨头是不是裂了。」
「秘密。没事了。我在雪人支架上跟他们战斗了一场……不过被打败了。」
神无吃惊地抬起头,水羽眨了眨单眼。
「他们打晕我把我丢在一边,真是气死人了。就算是鬼也会冻死的,谢谢你找到我,神无。」
水羽道谢,思绪混乱的神无赶紧鞠躬。明明神无才应该道歉和道谢,水羽却还是以理所应当的笑容面对她。
总是被守护着。因为脆弱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甚至有人因此受伤,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神无。」
在她自困愁城之前,脸颊被温热的手掌触碰。
「我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守护你吗?这样你就会明白鬼是多么珍惜新娘的存在。如果含有的感情就是最强了。全心全意地守护自己喜欢的女人,这就是鬼的全部。」
光晴真挚的眼神,让她有点怯懦。
理解到光晴理所当然似的说出的话有多么沉重,神无想起在雪屋中被他抱着、守护着的情景,不由得脸颊潮红。
「啊?所以下次请你呼唤我的名字。我会以最快速度赶到你身边。」
光晴的脸靠得更近时,一个钝重的声音响起,他的头沉下去。水羽伸出手,在哑然的神无面前,抓住光晴的衣襟。
「论速度,肯定是我快吧。」
「嗯,光晴你还没喝茶吧?」
丽二以线条优美的指尖托起光晴的下颚,拿着直喷蒸汽和发出热水沸腾声音的水壶靠近。水羽伸手按下写着「热水」的按钮。
「喂……!那是热水!用来泡茶的!」
「别客气,来,水羽,打开盖子。」
「啊,这个?我想没道理吧。」
「真的不行!」
「昨天的事情算是万不得已,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今天你就以为自己的行为被默许了,光晴你实在是太天真了。」
「昨晚?」
水羽低头,光晴惊讶地仰望丽二。
「不是那样吧!血腥味实在是太糟糕了。我只是想在丽到来前好好保护神无!」
「我都说明白,所以才不跟你计较。」
丽二的脸上堆满残忍的危险,光晴发出奇怪的惨叫。奋力挣扎终于逃出两人毒手的光晴,察觉到一直在旁看着,被吓呆的神无的视线,脸色一凛。
他快速躲在神无后面,安心地舒口气。
「休息一下……」
无视单手拿着水壶的丽二,光晴不断朝神无靠近。嗡着鼻子嗅来嗅去,惊讶地看着她。水羽从丽二手上接过水壶,往前走一步。
「还要继续吗,光晴?」
「不是啦!本来我以为神无今天要好好治疗,但靠这么近都闻不出血腥味。」
光晴猛然回头说。儘管明白不治疗伤口会带来何等风险,无论如何都不想治疗的神无,被光晴这么一说,全身僵硬地站起来。
她慌忙走向门边,为了掩饰赤红的脸颊。深深鞠躬,蚊吟般宣告:「我先回教室了。」
她快速回应说,水羽惊讶地站住。神态更加慌乱的神无,再次鞠躬,转身走出保健室。
留下的三人,都想不到神无突然转变的原因,不约而同地挠了挠脑袋。
水羽眺望神无远去的走廊,小心确认没有异样才回到丽二他们身边。
「发生什么事吗?」
「……嗯,跟华鬼有关吧?」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刚才我见到华鬼,他也很奇怪。最近华鬼好像变了呢。」
「虽然说得过分,不过也有道理。那就是神无红着脸逃走的原因?」
三人挽着手,不约而同露出困扰的神色。
「抓住华鬼问清楚比较好吧?」
光晴说出不可能的建议,静静地盯着门板,闭上眼聚精会神。
「能感觉到神无的气息吗?」
「她身上有烙印,能感觉到。分头保护她吧?」
「儘可能别给她增加负担,保持距离地保护她吧。昨天的事情她肯定很困扰了。啊,水羽你也别太乱来了。」
「知道了。除非情况特殊,不然我都不会闹事……不如让雷太跟风太远远地保护神无吧。」
「这样的话,我的庇护翼比较适合。透擅长远距离行动。郡司是近距离肉弹战类型……不过都不是崛川的对手了。」
「庇护翼人手越多,希望就越大。『上头』好像也开始行动了。」
「还在?」
「他们的目标是神无。不断在校舍外徘徊。」
「本家没有提出交涉吗?」
「崛川给神无烙印的事已经被其他人知悉了……无论是怎样的鬼,『上头』只是期待能生出优秀的后代。」
「麻烦。」
水羽无言,光晴低咒。
三人不约而同叹息。凝视关上的门板。
奔出保健室的神无快步在无人的走廊上穿梭。来到学生们云集的教室前。流淌出优雅音乐的教室中,交杂着烦乱的脚步声。
不解的神无马上就发现大家在进行舞会练习,脸色发青。堆雪人跟放送部的工作佔据了大量时间,神无基本上无法练习跳舞。要在剩下一星期的时间内记住舞步、试穿服装组缝製的晚装,甚至还要綵排。
她焦急地推开门,手腕上传来皮肤拉扯的感觉,俯视手腕。恐慌地伸出手,触碰充满违和感的地方。
早上起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妥当地包扎好。换上制服的时候发现这事而放心的她,知道昨晚自己以为是梦境的记忆原来是真实存在。
宛如爱抚般轻柔的指尖、被包扎的手腕。还有第一次接触的沉稳温柔的眼神、柔软的唇——
神无按住自己的唇。无论怎么说,那都是梦。肯定是梦——她不断对自己这样说,华鬼跟平常不无两样。
但伤口的确被处理妥当了。那就很难把接吻当做梦境了。想到这里,她整个思绪都变得模糊起来。心有点痛,再综合华鬼之前的表现,她不知所措了。这种事又不能向她本人确认,每次想到唇上残留的触感就异常狼狈。
上课铃响了,驱散了满心的杂乱。
抬起头,双手贴住脸颊降温,不断深呼吸。
终于,骚动的心冷静下来。
——今早,神无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桃子。她告诉桃子响是个危险男子。当是桃子诧异的表情依旧鲜活地刻印在她脑海中。即使她的词语说得多委婉,任何人听到自以为是恋人的男子竟然利用自己,绝对会不开心吧。
那是为了迴避危险而採取的最后手段,所以神无才下决心告诉桃子,但每次想到桃子的心情就觉得被悲伤。
轻喘一口气,神无準备推开教室的门。
「朝雾?」
突然被人喊到名字,神无停止动作扭转头。苍白的少女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神无,四周的喧嚣瞬间远离神无。
「那个,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