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之森深处的更深处——艾因孤身伫立其中,睥睨凝视远方。
——人藏在哪里?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只要给我找到,我就把你大卸八块。
他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但仍察觉不出主人的气息。
从情势来判断,刺拜和菲狰被抓了,德莱似乎也为了保护雅莉亚而死,那个德莱竟会如此忠心,实在很难叫人相信,但那个『玉依姬』却也不像是会说谎的人。
反正那些都无所谓了。
艾因只希望雅莉亚能够回来。
因为,保护她是自己的职责。
第一次被引见给雅莉亚时的记忆,至今仍历历在目。
『你就是新的随从吗?——以后要多劳你了。』
说完后,她伸出小小的手,那就像很久以前,艾因没能保护住的那个人的手。
『……原来你也会睡觉,我本来以为你永远都不用睡觉的。』他想起那冰冷却清晰的嗓音。
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关心自己的人的声音。
是只存有绝望的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希望之声——他绝对无法原谅从自己身边夺走它的人。
——等我找到,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艾因紧咬嘴唇,拚命寻找气息。可惜到处都找不到线索。——在哪里?人藏在哪里?艾因感到心浮气躁。从紧咬的嘴唇落下一滴鲜血。舌尖尝到淡淡的腥味。
——把她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
全身上下只吶喊着这两个字!
「圣女雅莉亚……!」
艾因从未像如今这般更加想要力量。
当珠纪醒过来时,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垂挂下来的吊灯,是外婆家中珠纪房里的东西。
她现在躺卧的地方,正是原本以为不会再回来的自己房间里。
她坐起身子,环顾房内四周。
(这是……结界?)
四面八方都布着结界,紧密到靠珠纪的能力根本就无法破解。
「……大概是外婆设下的吧。」
珠纪摇了一下脑袋,回想失去意识前的事。
搁在棉被上的手,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小狐。」
真高兴不是只有自己孤单一个人。
「小狐,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在那之后过了多久?」
尾先狐小小的咪了一声,像是在抱怨说它又不会讲话。
珠纪对尾先狐回以一笑,看看时钟,已经过中午了。
(在森林里迷路了大约一天半,之后在学校待了一晚,又跑去那间洋房——而现在外面是大白天。)
也就是说,她整整逃了三天。
拓磨在洋房昏倒后,自己也跟着昏了过去,后来就不复记忆了。
毕竟这几天只有在学校睡过几个小时,身体早就累坏了。
现在刚睡醒感觉也不是很舒服,脑袋里面阵阵刺痛,像是有人在敲一样。
(拓磨……拓磨他怎么了……?)
这几天朝夕相伴、答应不再分开的拓磨,现在却不在珠纪身边。
大概是被软禁——不,监禁在别的地方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鬼斩丸没有被封印起来吗?)
关于鬼斩丸,应该不必再去担心了才对呀。那股进入拓磨身体里的力量已经被他压抑,也能够控制住了。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外婆会……?)
忽然,纸门静静地拉开了。看不见的结界咻地开启入口,只见一人走进房间之中。
「身体有没有好一点?」珠纪抬头看向走进来的外婆。「……外婆……为什么?」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不懂外婆为何要把他们抓回来分开囚禁。
「珠纪,你听我说,封印并没有完成。」
外婆的声音很温和,隐约中听起来颇疲倦的样子。
「不会……不会的!我在梦里见过了,见到以前的玉依姬是怎么封印力量的,那是鬼斩丸还没被称为鬼斩丸时的事!」
她的声音渐渐激昂了起来。
「我也照着那个方法做了呀!那样应该就能封印了呀!」
「鬼斩丸的力量存在于这个世上,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事,珠纪。」
外婆沉稳的声音回蕩在房间之中,绕樑许久而不散。
在珠纪的耳里听起来,简直就象徵着玉依渊远流长的历史一般。
「现在众神也平息了,表面看起来像是恢複了和平。不过,进入拓磨体内的那个危险的力量以后会对世上带来多少影响——这点没有任何文献有记载。」
「……可是拓磨他……」
「拓磨已经和鬼斩丸的力量完全融合了,这么一来,天晓得拓磨的身上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听见这句话,珠纪顿时倒抽一口气。
「在那间洋房里,我们找回了被抢走的宝器,只要有五件宝器和你就能把复活的鬼斩丸再度封印起来,只不过……你要有所觉悟才行。」
(……觉悟……是指什么?)
疲累至极的脑袋,一时之间推敲不出这句话的意思。
因此,她想先问最想知道的事情。
「……拓磨人呢?」
对于珠纪的询问,外婆和蔼地点点头,并且露出令珠纪十分怀念、过去她所最爱的笑容。
(真希望一切只是梦……虽然是不可能的。)
「他很好,你可以放心。」
珠纪打从心底鬆了一口气,外婆见到她的神情轻轻地说道:
「……你现在精神不好,我找你谈这些事可能太早了一点。过阵子我再来好了,等你的心情能够比较稳定的时候我们再谈。」
外婆只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珠纪发着呆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飘着淡淡的白云。
房里与房外都非常安静。
不过,麻木的思绪渐渐被暗灰色的心情所渲染,这种犹如乌云般的感觉若要给它一个称呼,或许「不安」就是最适当的形容词吧。
因为她明白了外婆所说的『觉悟』是什么意思。
『封印的仪式』——那恐怕也意味着「珠纪身为玉依姬的死期」。
可是很奇妙的,珠纪的心情却十分平静,如果那样能救拓磨的话,死又有什么可怕。
「……拓磨,你现在好吗?还会不会不舒服?是不是没事了?」
望着遥远的天空,珠纪喃喃地自言自语。
「我好像还是非死不可才行呢,拓磨,这下大概又要被你骂了吧——可是没关係,如果这样可以让你从鬼斩丸的束缚解脱,我完全不介意。」
她忽然感觉衣角被拉了一下,低头看去,原来是尾先狐咬住衣角在拉扯。
尾先狐直盯着珠纪瞧,眼神带着悲伤。
「怎么了?小狐。」
「咪——……咪——……」
像是在安慰珠纪似的,它小小的身躯不断在脚边来回磨蹭。
一受到体贴的关心,软弱的心境就被引出来了。
「……我没事,小狐,你别担心……」虽然嘴里这么说,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啊,讨厌……)珠纪想擦眼泪,伸手到口袋找手帕,指尖却意外碰到一片硬物。
取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笨蛋想事情,越想越呆』——看起来像是男孩子的字迹,写着这样的一句话。当时在教室被拓磨丢纸条的回忆,骤然唤醒。
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脸颊。珠纪紧握纸条泫然呜咽。
「……拓磨……」
「咪——!咪——咪——!」尾先狐反常地叫个不停。
「嗯?小狐,怎么了?对不起,我老是一直在哭。」珠纪抱起尾先狐看着它。忽然有一股温暖的意念流进了心中。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那股意念彷佛在如此说着。
『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
在又大又圆的蓝眼珠注视下,珠纪不自觉的吐露出心声。
「……我想见拓磨。」
其实那只是小声到像蚊子叫,连自言自语都算不上的一句话。
(是呀!我只有这个愿望,我想去找拓磨,和他说说话——我好想看拓磨笑,看他生气,看他不好意思的样子。)
只要能感受到拓磨的温柔,那样就够幸福了。
尾先狐突然跳离珠纪的手,灵巧地翻身落地,在珠纪面前恭恭敬敬地垂着头。
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骑士宣誓忠诚似的。
「小狐?……呃?咦……?」
浓浓的睡意急袭而至。
困到连眼皮都重到打不开,于是,珠纪就这么陷入深沉宁静的黑暗中。
◆
那种黑暗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反而充满了柔和、体贴的感觉。
有种奇妙的怀念感,以及非常熟悉的温度。
珠纪睁大了眼睛到处张望。
(这里是哪里?是仓库吗……?可是……)
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感觉十分巨大。
头忽然被人摸了一下,珠纪大惊回头,见到的竟是拓磨。
(拓磨……!)
呼唤的名字脱口而出,但喉咙发出来的却是「咪——」的声音。
(呃,为什么……)
「怎么了,斩九浪?」被这么一叫她才想起来,那是以前拓磨给尾先狐取的名字。
(难道我是在小狐的身体里面?)
一这么想,就可以理解周围环境变大变高是为什么了。
(拓磨也变好大……连他的手也是。)被这样摸着头,有一种好像有点痒、但也很舒服的奇特感觉。
(小狐,是你把身体借给我的吗?谢谢,谢谢你帮我实现愿望。)
珠纪对尾先狐心存感激,痴痴地望向拓磨。午后温暖的阳光射入仓库之中,照耀出迎空飞舞的淡淡尘埃。
拓磨的脸上,儘是彷彿有着满心烦恼却又大彻大悟的表情。
「斩九浪,你不去陪着她没关係吗?」
拓磨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