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露希实在不懂这名叫做啄木鸟的人。
有太多想问他的事,可是却不知该怎么问,又从何问起?完全没有头绪。而这时啄木鸟开口提案:「对了,我想到件好事。」丝毫不给艾露希时间思考。
「艾露希,我们去救吧。」
「救……?」
「嗯,就靠我和你去救。」
「就算你说救,到底要救谁?」
「这还用问吗?你真的不晓得?当然是救他们啊。」
艾露希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一旦啄木鸟做出决定,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那名长得像熊的领袖尤兹罗,以及像雷托族的有尾人欧伊拔都想制止啄木鸟,艾露希本人也没有答应。儘管如此,啄木鸟仍一意孤行,抓了艾露希的手把她往外拉——柯卢塔波市内彻底变了样,马路上挤满了人,怒骂声与惨叫声此起彼落,轰隆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火舌更是不断窜出。众人似乎都非常激动愤怒,而这同时也造成了恐慌。有成群结队不知要往那去的人们,也有像无头苍蝇四处奔逃的人。等到两人来到大道上,看到的是一群亚人们奋力丢着石头,目标则是警卫队的人们。另外大道的角落还有数名亚人包围一名警卫队员,对他不断棒打脚踢。
啄木鸟看到后,竟兴奋地说:「哦!开始啦开始啦。」
「开始了……?」
「艾露希,你应该明白才对啊?」
「明白什么?」
「明白状况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以及背后最根本的原因在哪。你不是傻子,一定已经明白了。不过与其说这些,还是赶快走吧。」
啄木鸟露出宛如绽放于盛夏的鲜花般灿烂的笑容催促起艾露希。
「再不快点的话,他们肯定会被抛弃。要是你不出手拯救,谁都不会去管他们喔,这样不是很可怜吗?」
艾露希无法反抗啄木鸟,只能被他拉着手闯入人群,钻过大街小巷间往某个地方前进。为何会变成这样?艾露希不懂根本的原因在哪。啄木鸟究竟想做什么,又想让艾露希做什么?不去救的话肯定会被抛弃的「他们」指的又是?
「你看,跟我想的一样啊!」
啄木鸟没有走进广场,而是在广场前方停下脚步。
广场可说是一片狼藉,裸体的全毛人和有鳞人正在大闹特闹。原本他们都戴着项圈,也有人手上戴着枷锁。他们有男有女,同样被陈列于货架上当成奴隶竞标——如今无论是男是女,都凶神恶煞地追着身上有穿衣服的人跑,冲上去架住或撂倒后开始猛打,用拳头、尾巴、头槌,甚至直接用木製或铁制的枷锁敲打。穿着衣服的那群人就算再怎么哭喊「救命!」「饶了我!」,那些全毛人和有鳞人们也绝不停手,打得他们无法再哀号,就算断了气也不停止施暴,彷佛就像在表达根本杀不够,就算死了也不放过。
这些亚人们究竟为何要原谅从他们、她们身上剥夺衣服、内衣,并强迫自己戴上项圈枷锁限制自由,不只像个物品般对待,还想把自己卖给其他人的家伙呢?
这是报复,正当的复仇,因为这些人干了就算被虐杀也不为过的残虐行径。这些人既非不小心,也非一时鬼迷心窍,而是为了钱,为了赚更多钱成为富豪才心甘情愿虐待亚人。儘管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亚人们多么痛苦、悲伤、绝望,这些人仍一点都不在意,他们根本没有所谓的慈悲心。
所以,杀了他们吧。
让他们也尝尝恐惧和痛苦,杀死他们吧。
奴隶们,不,前奴隶们沉浸于喜悦当中。奴隶商人及那些手下的鲜血使他们愉悦,变得越来越激动,享受、陶醉着杀戮。
然而,他们却不同。
二三十人被长绳绑在一起的恰奇们只是坐在地上缩成一团,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的,看起来既像在害怕,又像在忍耐。无论是哪一边,他们都可算是置身事外,不参与任何一方,就只是存在于那里。
「艾露希,虽然你冰雪聪明又明事理,但同时也一样无知呢。」
啄木鸟轻搂艾露希的肩膀,在她耳边细语。一对紫色瞳孔带着热意,宛如正在燃烧般发红,吐出的气息却反倒如薄荷般冰凉香甜。
「举例来说,你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他们对吧?儘管他们十分温驯,拿来当成家畜使唤的话,久了也可能失控呢。你认为该怎么办?其实有个好东西,一种从古代就有,称为『罂粟』的药草,现代已经改良得以栽培。不过虽说是药草,重要的却是它花枯后剩下的果实。只要划开罂粟果实,就会有乳汁般的液体流出,一段时间后就会发黑凝固。加以提炼的话会变成更棒的东西,不过做法是直接将其混入食物或饮料中,量只需一点就好,毕竟很珍贵呀。效果其实没什么,只会让食用者感觉有点舒服,不过这样就够了。只要好好工作就能变得舒服,他们的身体会记住这一点。有种叫做奴隶调教师的工作,或许你不想相信,但这工作可是其来有自。他们努力构筑起能够更有效率驱使奴隶的专门知识与技巧,利用罂粟正是奴隶调教师得意的手法,因为罂粟好像有点难控制份量呢。然而,想驱使鼠族相当容易,只需持续给他们固定,而且相当少量的罂粟,他们就愿意替人类干活好几年,虽然只能做些简单的工作就是啦。」
「你……」
艾露希说不上话,身体止不住颤抖,上下排牙齿也是喀啦作响。恰奇们缩成一团,裸体的亚人们则不停破坏动粗,将奴隶商人一个个杀死。整座城市陷入一片火海。
「啄木鸟先生,你明明……明明知道一切……为什么……」
「『知道』很重要喔,凡事都得由知而起,愚蠢之徒才会不求知就妄下判断。我虽不是贤者,倒也不想成为愚蠢之徒,所以才想知道,不得不知道。毕竟若不先知道敌人,根本无法战斗对吧?」
「敌人……?」
「对,就是敌人呀,艾露希。各种地方都有敌人,不,或许该说『存在着』敌人吗?」
「例如像这里。」啄木鸟指了自己的头,「还有这里喔」,接着又用食指指向胸口。
「首先都得从知道开始,知道以后才下判断,最后才付诸行动。你现在不救他们真的好吗?火马上就要烧到这来了,或许他们都会因此而死喔。那些曾经是奴隶的亚人们根本没在管恰奇,因为他们被视为比奴隶更下等。但是我想你明白,事情根本不是那样。」
「……不放他们逃不行。」艾露希几乎是用挤的挤出这句话。
「得放开他们,让大家都逃离这里才行。」
啄木鸟听了露出一抹灿笑,「我也来帮你,艾露希」主动提议帮忙。
「那里现在危险得很,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去呢。跟我来,一起去拯救他们吧。救一个是一个,如果可能的话通通救吧。」
或许啄木鸟正在盘算着什么而想利用艾露希——儘管这股疑虑仍未消除,此时自己的确需要啄木鸟的帮助,只得仰赖他了。
啄木鸟率先踏入了广场。亚人们要是看到啄木鸟和艾露希,可能会把两人当成奴隶商人。艾露希内心如此担忧,没想到不知为何,亚人们居然根本没理会。恐怕是多亏了啄木鸟技术高超,仔细观察亚人们的举动,选在对的时间点走对的路径才没事。艾露希如今能做的就只有默默,专注地跟随啄木鸟前进。当两人靠近恰奇集团后,艾露希二话不说拿出短剑砍断绑着他们的绳子。可是,这群多达二十名以上的恰奇中除了三、四人看向艾露希,剩余的人根本一动也不动,只毫无反应地坐在原地,简直就像还被绳子绑着。
「怎么啦?快逃呀!继续待在这很危险啊!不管去哪都好,快逃呀!」
「不对吧。」啄木鸟这时拍了艾露希的肩头。
「不是这样,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啊。该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那可是你教会我的呢,艾露希。」
没错,这么做不行,有一种能与他们沟通的方法。但如今身处亚人们正在杀害奴隶商人的状况中,真的能顺利做到吗?
只能做了。艾露希下定决心,一把抱住盯着她看的恰奇,并用脸摩擦恰奇又短又长着硬毛的脖子。同时,他的全身微微散发出一种又辣又刺鼻的怪味——代表他处于恐惧中,极度不安,看得艾露希都快掉下泪来。
「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一心想让恰奇快点冷静下来的艾露希开始抚摸他身体各处。虽然连她都不晓得自己为何这么做,不过甚至还用牙齿轻咬了恰奇的肩部。不一会,艾露希感觉他似乎稍稍恢複了平静。
「你快跑,听懂了吗?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大家也是——」
艾露希接着不断拥抱其他恰奇。儘管相当在意周遭的状况,但有啄木鸟守着,大概没问题吧。
「快逃啊大家!懂吧?快离开这里!」
几名恰奇这才有了反应,竖起耳朵环顾四周,站起身来缓缓前进。他们终于肯动了,而一旦推出前浪,其他后浪肯定会跟上去。艾露希大喊一声「快!」,轻轻拍了恰奇们的腰催促他们。
「大家快逃!来!跑快点!」
「很好,就是这样艾露希,下一群!」
啄木鸟边笑边拖着艾露希走向另一群恰奇,拿了像是刀的利器切开绑着他们的绳索。艾露希一边帮忙,一边不停拥抱恰奇,同时不忘出声催促他们逃跑。他们所有人都因恐惧过度而蜷缩在地,完全不知该怎么办,甚至放弃了思考。从前就算颳起毁天灭地的暴风,他们肯定也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像现在这样蜷缩不动度过危机吧。然而,此地和他们从前住的地方相差甚巨,明明得用其他方法才能应付危机,他们却没能获得学习方法的机会。
他们的领导者被狙击这种卑鄙手段杀害,然后被人从遥远的故乡强迫载来这里,被当成商品卖,受药物控制,不得不工作到精疲力尽——就算一百万人都断定这就是恰奇的命运,艾露希也无法接受。
「走!快点逃啊大家!不可以死在这里!要活下去呀……!」
艾露希逐渐抓到诀窍。虽然有点粗暴,但只要在解开绑住恰奇们的绳子后硬是拉他们起身往外推,一旦看到有人离开群体,其他恰奇就会开始动摇。接着再把一些惊慌失措的恰奇也拉起来,哪怕只有一两步也好,强迫他们走动。不过如果靠蛮力硬拉,可能会让恰奇出力抵抗不离开原地,于是必须抱他们,摸他们,轻咬他们,某种意义来说要使他们掉以轻心。
裸体的亚人们根本不理会恰奇,即使有些亚人看到逃走的恰奇时有点讶异,倒也没有特地抓住他们。因为亚人们正专注在另一件事上。
艾露希放走了一百多名恰奇,但是还不够,这个广场上或许还有好几倍、甚至十倍以上的恰奇,哪怕再多一人,可能的话所有人都想放走。当艾露希用短剑切开别群恰奇的绳子,搂过之中一人想让他站起身时。
「时间到了。」
啄木鸟突然从后方把手伸进艾露希的左腋下,被紧紧抓住左腕的她就这样被迫离开恰奇。
「你、你这是做什么啊啄木鸟先生!」
「情况有变,再继续待在这里不太妙。」
经他这么一提,广场的样子真的不对劲。所谓广场,形容起来就有如多条河川汇流的湖泊。而此时,人潮正从代表河川的街道流进广场。这群人的穿着打扮与先前在广场上被当商品卖的裸体亚人们明显不同,似乎是柯卢塔波的市民们。
「那些人是从各种方向过来避难的。等会这里会变得更血腥……还是该说已经变了?」
正如啄木鸟所言,难民们在广场各处与亚人起了争执,让几乎被啄木鸟半抱半提的艾露希看了不禁低语「怎么会这样……」。裸体的亚人们视奴隶商人为敌还有理由,艾露希不是不能理解恨商人们入骨的亚人想宣洩怒火的心情,可是那些前来避难的难民根本没对亚人们做任何事啊?
「尤兹罗他们做得很顺利,太过顺利了——」
啄木鸟突然推开艾露希,一个翻身——出脚一踹。原来侧边竟有名全身是血的有鳞人朝两人扑来。啄木鸟一踹开有鳞人后,再度抱起艾露希开始奔跑。
「我没对那些人做什么啊!」
「他们可不这么认为喔。」
啄木鸟并未带着艾露希走街道,而是进入面对广场的建筑物缝隙间。虽说是缝隙,其实还是宽得够让人过,应该算是条巷子。
前方看到一名一丝不挂的全毛人正压在另一名女有尾人身上。女有尾人并非那些被当成奴隶贩卖的亚人,身上穿着衣服——原本穿得好好的衣服如今被扯得破烂,胸口及下半身被脱得光溜。那名以彪形大汉相称都不为过的高大全毛人硬把有尾人压在地上,猛力前后晃动着腰部,有尾人则不断哭喊着:「不要!」、「救命!」
「……拜託、来人、不要!好痛!拜託、救命啊!」
全毛人只是喘着气,不断激动地喔喔啊啊呻吟,一点都没有想住手的意思。
——不阻止他不行,不救那位女亚人不行。
可是,那名全毛人先前被当成奴隶陈列在货架上,可说受了非常残忍的对待。
就算如此,他也不能做那种事,他正在做坏事。
「喂。」
啄木鸟朝毫不犹豫地全毛人走去,同时从怀中掏出某样东西,用它的前端顶在全毛人头上。
「给我离开这女人,现在马上,不然我毙了你。」
枪,是手枪。
全毛人虽号称全身长满体毛,但也有稀疏的部位,例如脸上的毛就很薄。这名长着一颗大黑鼻,血盆大口中满嘴黄牙东缺西缺,不断滴下晶亮口水的全毛人瞬间身体一仰想退开,却随即以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蹬向啄木鸟来威吓他。「嘎哦哦!!!」的咆啸声已经吓得艾露希是手足无措,可是啄木鸟不只毫不畏惧,甚至默默移动食指到扳机上,直接扣了下去。
迴响在巷内,如雷贯耳的枪声传进艾露希耳中。头部遭射穿的全毛人举起右手,似乎想摸自己的头,却动到一半就低吟一声,仰天而倒。
女有尾人见状,开始「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间断髮出高亢的惨叫声。「吵死人啦。」啄木鸟听了后皱起眉头,用左手捣起耳朵。
「不是你喊救命我才来救你的吗,是在鬼叫什么?快滚去其他地方吧你。」
仍不断惨叫的女有尾人惊慌捞起散乱的衣物,可说是连滚带爬冲出了巷子。啄木鸟看着她的背影,耸耸肩道:「去那里也很危险就是了。」
「算了,随她去吧。我们走艾露希,现在才刚开始,要是没能撑过这关,难以预测我们会有何种下场呢。」
艾露希或许忘了怎么呼吸,连该如何出声都不晓得,最后拼了命才挤出「没必要……」这些字。倒地的全毛人双眼大开,恐怕已没了呼吸。他死了,啄木鸟杀死他了。
「没必要……开、开枪……」
「要是他刚才住手,我就不会开啦。就算不晓得他有没有听懂我的话,至少看起来意思有传达到吧。然而,他并没有住手,所以我就照事前说的毙了他。他明明能够活下来,却自己选了别种结果,没办法呀。」
啄木鸟收起手枪,粗暴地抓起艾露希的手臂。脸上虽然挂着浅浅笑容,但或许他正在生气,不然就是心情不好。原因大概不是艾露希,那是在气全毛人?还是女有尾人?又或者在气自己?
「男人像那样凌辱女人是常有的事。一亢奋起来就胡乱出手侵犯女人的男人绝不在少数,有时甚至还不会被判刑。儘管帝国军号称军纪严明,偶尔还是会对掠夺及强姦行为睁只眼闭只眼。这跟你是人类还是亚人,有文化还是没文化没有关係。毕竟即使能规範人的行动,不代表冲动就会跟着消失,肯定是种本能吧。所以说,没办法呀。我是如此认为没错,但就是讨厌这套说词,喜欢讨厌也是没办法的对吧?我不想堕落为愚蠢之徒,因此我本来忍了,也给他机会了,可是他没有把握住机会。刚刚发生的一连串经过呢,艾露希,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喔。」
「但是你何必开枪……」
「因为他是奴隶吗?因为他曾经是被强迫剥夺自由尊严的奴隶,所以就算侵犯女人也该原谅他——你想说的是这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实说啦。」啄木鸟眯起眼来舔了舔唇,略显讶异地说:
「我觉得要是逮到机会,奴隶会想复仇也是免办法呢,毕竟不管是谁,受了攻击都会想还手,不是吗?你看,现在这座城市内就发生了这种现象。」
「发生——」艾露希虚弱地说到一半,又摇了摇头。
「不,才不是发生,这不都是啄木鸟先生你造成的吗?」
「你太看得起我啦。」
啄木鸟硬是拉着艾露希继续往巷子前方走。
「我能做到的事很有限。再怎么说,主导这整个计画的是尤兹罗等人,啄木鸟和马蝇不过是稍微出手协助而已。」
「说是这么说,但难道不是你在暗处穿针引线……」
「为什么这么认为?你根本没有证据吧?我想想……你知不知道『将棋』这种游戏?」
「嗯,那是……」艾露希听了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只点了点头。将棋,把棋子摆在棋盘上互相夺取的游戏。赫汀•路吉常常坐在棋盘前,其实这是种两人玩的游戏,但你还不成对手,至少现在——一边这么说,一边动着棋子。
「将棋是种从以前就存在的游戏。无论东西方,儘管棋盘、棋子的外形和规则不同,本质倒是一致。想办法看透对手的招式,将象徵王的棋子逼到完全没有退路就算获胜。但若不先练习并熟稔棋步的话,实在称不上比赛。真要说的话,假如对上真正脑袋聪明的家伙,几乎再怎么样都赢不了。虽说本人的精神状态确实会大大左右战局,但最后仍得分析对手的精神状态,甚至绞尽脑汁欺瞒对手,历经你来我往后才终于能分出胜负。我既不害怕这类型的游戏,实力大概也不算太弱,可是有一天我发觉,要战胜头脑真正聪明的人,真的只能靠侥倖啊。」
「因为这世上真的存在嘛。」啄木鸟故作夸张地扬起嘴角。
「所谓的『天才』呀。那些人真的很过分喔,在我们费尽心思思考二十或三十步后的盘面时,他们可能早就想到一百步、两百步、甚至一千步后去了。与那种天才隔着一张棋盘相对而坐,等同全身光溜溜又手无寸铁去挑战全身穿满重装备的骑士呢。到最后,在算尽步数就能获得胜利的将棋中,一旦对上真正聪明绝顶的家伙,无论怎么挣扎都赢不了呢。」
艾露希不禁打了寒颤,原来是啄木鸟在她耳边「可是呢——」轻声细语。不但一点都不痒,反而传来一阵寒气,害她险些就要叫出声来。
「这不是将棋,聪明的家伙都有特徵,就是仗着他们有颗能判断的头脑,想要一手掌握一切。眼前有谜团就巴不得想去解开,觉得自己一定能解开。事实上,这种想法是对的。只要搜齐线索,的确什么谜团都解得开,要彻底看穿敌人的思考也并非不可能,毕竟他们真的能办到,因此与他们为敌相当棘手。无论我们这边如何绞尽脑汁想出奇招,全部都会被他们猜到。整张棋盘等同他们的五指山,不管我们怎么跳怎么滚,怎么装疯卖傻,拚命想隐藏的企图依然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设下何种圈套都没用,有时甚至还会反过来遭到利用。每当我们看到他们中计而暗自心喜,殊不知其实中计的是我们,真的很受不了啊。」
真是糟透,糟透了啊。啄木鸟不断重覆着常听见的抱怨词,说得简直像过去曾经打败过自己的。他们就在面前出现一样气沖沖的,却同时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
「过去曾有一段时间,将棋是我唯一的娱乐。当时我有机会和着名的棋士对战,在实际交手过后,我发现这种方法我赢不了。只要还遵循着棋盘上的规则,我一定会输。他们总是那样高超、聪明且难缠,不管面临何种困境都有自信能突破,所以不会轻易灰心气馁。老实说,我很欣赏他们,打从心底想变得像他们那样又聪明又强悍,但我就是没办法。艾露希,所谓的天才呀,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才能这种玩意不是天生,就是打从幼年期便已注定好了喔。你懂吗,艾露希?」
「……不懂。我根本完全听不懂你想说什么。」
啄木鸟像是要分享隐藏许久的秘密,轻声在艾露希耳边说:「就算不像他们那样聪明强悍,还是有方法能战斗呀。」
「就算不是天才的凡人,管他任何人,都有能战斗的方法,我们都一样。」
不是「我」——啄木鸟毫无疑问地说了「我们」。
「总之要先把种子撒下。不要一一去在意土壤如何,会不会下雨,会不会发芽,能不能开花,只要无数地撒下各种种子,到处撒就对。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当然不可能知道。可是这时艾露希突然想起来,曾几何时赫汀•路吉也说过同样的话——艾露希,即使是如今的你,也有个不会输我的方法。
赫汀说完竟将棋盘上的棋子通通打乱,接着还把它们通通扫落棋盘。
——只要这样做。
当时艾露希心想,真是个破格到极致的方法。这样做或许是不会输没错,但也赢不了,因为一切都被糟蹋了。
「不管是头脑再好的家伙——」啄木鸟也不等艾露希回答,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