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译者:曹三俗(轻国ID:satoi)
校对:曹三俗(轻国ID:satoi)
*译注:樱花前线,是为预测樱花开花的等期日线。
I
冬天与春天争夺北半球的控制权,并暂时产生平局的结果便是,让东京迎来了冰冷雨水笼罩全城灰色正午。时值三月中旬,正是学生们放春假*之时。
*译注:春假,一年三学期制中的春季假期,日本大学一般为从2月至3月的两个月。
天气晴朗的话,原本会有丰沛的阳光从上野站车站大楼的透明天花板洒落而下,可今天却只有人工照明。在人声鼎沸的宽广中央大厅里,有两个人影正并排快步走着。
「许久没来,上野站竟然变了不少啊。感觉变得像台场*一样漂亮了呢。」
*译注:台场,东京地名。
「你怎么老是沉浸在二十世纪的回忆中呀?全面改造已经有好几年了。」
他们一个是五十来岁、很有威严的女性,一个是戴着眼镜的青年。
两人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最后在检票口边,青年大声喊道:「喂——耕平君!」
一个年轻人身穿工作服,上面又批了件大衣,一副「之后要去野外活动」的派头。他吓了一跳似的回过头来。
「主任、事务长。」
身为圣路加大学文学部一年级学生的能户耕平,走到了他打工处——日本怪异幻想文学馆所属的两人面前。女性是事务长、男性则是文艺主任。
「啊啊,终于赶上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发了呢。」
「你们怎么来了?」
「有东西要交给你呀。来,把这个拿去。」
事务长从巨大的手提袋里取出一个纸包,把它推进了耕平怀里。包裹有幼儿园小孩的头那么大。
「里面放着各种吃的、葯、还有暖宝宝。如果你觉得麻烦扔了也没关係,反正先拿着吧。」
儘管有些强加于人,可这举动是善意的。耕平道谢后,满怀感激地收下了。主任为了确认而问道:「你不坐新干线?」
「嗯,是在来线的特急。」
「钱还够吗?」
「今年年初发的打工钱还很充沛。」
「是吗,不过还是多多益善啊。我们都準备好了,你就拿去吧。」
面对递来的这枚绝不算厚的信封,耕平摇着头想要回绝。而主任则笑着说道:「这是搜寻馆长和来梦的费用,算恐怖幻想文学馆的必要经费。这只是先行预支,事后会好好结算的。」
「非常感谢。请不用担心,我不会携款潜逃的。」
听了年轻人笨拙的笑话,事务长也作了同一等级的回答:「要是携款潜逃可就麻烦大了,我们这种贫穷财团,马上就会陷入财政危机的哦。」
「没错没错,再说如果初代馆长和将来的馆长都不见了,恐怖幻想文学馆可就碰上存亡危机了哪。」
「将来的馆长,不该是主任您吗?」
「我是第二代,你则是第三代。我可是想把重担早早推给你,自己则以一流大学教授的身份悠閑度过余生哪。」
「谁都有做梦的权利呢。」
事务长笑着打趣说道。主任则一脸失望,摸着睡乱了头髮的脑袋。
「给你们添麻烦了。那么我出发了。」
耕平望向头顶的电子公告牌。在来线的特急列车再过五分钟就要发车了。
青森县籍贯的主任给了在东京出生长大的年轻人最后一句忠告:「小心寒冷啊。那里要比东京冷10度哪。你就想成隆冬时节吧。」
「谢谢您。」
耕平带着万千思绪鞠躬敬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他半走半跑地穿过检票口,从机器上扯下车票后,便完全奔跑着离开了。恐怖幻想文学馆的两大领导(但是没有下属)都一脸担心,目送着他的背影。
等耕平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后,两人转过身,走进了拥挤的人群。
「他不会要紧吧?」
「只能依靠他了。我们就耐心等候他们平安无事归来,讲旅途见闻给我们听吧。」
「是啊。我们也不能休息,只能在这里等着呢。话说,今年怎么样?论文写得出来吗?」
「总之四月份里面会有办法的吧。」
「不是『会有办法』,是要『想办法』啊。」
「好、好。」
主任的头和肩膀同时缩了起来。
耕平成了列车上的乘客。
自上野站向北。和去年八月下旬的路线一模一样。那时的窗外还满是晚夏风景,耕平穿的是短袖,他的心里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那时想要离开东京,想要有所发现。而什么都没找到,只是一味浪费时间和旅费,最后垂头丧气地回东京的可能性更大。可是,耕平找到了。他找到了可以为之付出一生的事。那就是保护名叫立花来梦的少女。
列车里很空,耕平便一人独佔了四人包间。对于并不想身旁有人陪伴的年轻人来说,这种情况正正好。他将背包放在边上的座位里,把从事务长那儿收下的纸包搁在膝盖上后,便将手肘架在窗框边回想起今天早晨的记忆。
这是个平淡无奇的早晨,没有任何预兆。耕平过八点起的床,为看新闻打开电视,洗完脸,準备好了小小的早餐。他没订报纸,因为夹在里面的广告只会使可燃垃圾的量增加,有必要的话去车站小卖部也能买得到。
将玄米薄片浇上牛奶,正把勺子插进碗里的时候,电话响了。他担心着薄片会不会泡烂,而不情愿地提起了听筒。
「你好,我是能户。」
「一大清早打扰了。请问家父在您这儿吗?」
这个礼仪端正到有些生硬的声音主人,正是恐怖幻想文学馆理事长兼馆长北本行雄的女婿典夫。北本是不动产公司的总经理,典夫则是副总经理。
听了问话,耕平加之否定后,典夫的话语变得随便了。
「哦,你这儿也不在啊……这样的话,到底去哪儿了呢?真难办哪。」
「北本先生吗,他怎么了?」
听到耕平略带怀疑的问话,典夫一瞬间有些迟疑,不过看来他也不得不作答。
「从昨晚起,就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立花来梦也和他一起……」
耕平记忆的胶捲突然跳过了好几帧。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北本先生公司的接待室里,脸色苍白地与典夫交谈了。一路赶到这里没有碰上交通事故实在是万幸,说不定路上也真的差点碰上过。
据典夫所说,昨晚北本拜访了来梦居住的福利院,经院长知悉后带她外出,并就此失去了下落。
看来他们两个正一起行动。来梦不是独自一人,这让耕平稍稍有些放心。不过疑问依然有如泉水般接连不断地从心中涌出。
为什么北本什么都不通知耕平,就把来梦带走了呢?这种事从没有过前例。来梦为什么不与耕平联络,就跟着北本走了呢?这也从没有过前例。两人去了哪儿呢?现在又在哪里?他们身陷危险之中吗?发生了什么事?耕平要怎么办才好?是一直耐心等下去?不去寻找他们俩人好吗?要是行动的话,又要怎么做?要找的话该去哪儿找呢?……
再怎么思索也得不出结论。典夫站起身向各处打电话联络,又指示公司职员去做事,最终还是坐回沙发上,伸手拿起了早已冷掉的咖啡。
「说不定我们也没必要那么慌张。岳父或许就是带着来梦君去泡温泉了吧。等到今天傍晚,他们大概就会带着伴手礼回来了吧。毕竟岳父他最近心血来潮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哪。」
典夫彷彿在说服自己。耕平也能理解他这种做法,可和人在一起时就是没心思安抚自己。
《Green Green》的旋律轻轻地响了起来。耕平彷彿触电般迅速将手伸进口袋。《Green Green》是耕平手机的来电铃声。直到上个月,耕平还没有手机,可他随后改变了想法。
住在儿童福利院的来梦是禁止携带手机的。既然来梦没有也用不了手机,那么就算耕平这边带着也无济于事。所以他没有买。
对于耕平来说这是不言自明的理由,而从长辈看来,估计会觉得他总是拘泥于一些奇怪的方面吧。北本终于苦笑着给了年轻人一个忠告:「我说啊,耕平君,你要是带着手机的话,万一发生了什么急事,来梦君不就能马上联络上你了吗?你不必把电话号码告诉别人,就告诉来梦君,只把它当做是条专线就行啦。我想它的有用程度是仅次于心灵感应的哦。」
经过两秒左右的沉默,耕平发声了:「啊,没错哪。」他变得满脸通红,是因为才发觉这点的缘故。自己太过死脑筋,害得思路都变狭隘了。
如此这般,耕平便入手了一部手机。他买的是功能最简单、最便宜的款式。因为除了接听来梦的来电之外,根本不需要其他多余的功能。
「……喂?」
回应耕平应答声的,只有一片沉默。电话对面有人。他是在试探耕平吗?
「喂喂!?请问是谁?」
耕平努力抑制自己的语气。知道这部手机电话号码的只有来梦和北本先生。
「喂!」
当典夫将不安的目光转向耕平时,电话对面终于传来了人声。与其说人声,更像是物音。
「到黄昏庄园来……」
耕平的身体僵硬了。他维持着将手机放在耳边的姿势,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等他终于要开口说话时,电话被挂断了。彷彿对方根本不需要耕平答覆。
II
「是不是联络警察比较好?」
典夫小声问道。耕平手里的手机还没放下,就不假思索地增大音量反对道:「不行,就算叫了警察也没用!」
典夫看着耕平,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说服耕平:「哎呀你瞧,最近警察的风评的确是有些不好,可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嘛。」
「我不是指警察很无能、不能相信这种意思。这件事在警察的管辖範围之外,就算是在有名的棒球选手,也没法与专业球员比赛足球不是?所以,还是请您放弃吧。」
虽然这比喻说不上巧妙,不过典夫还是紧锁着眉头相信了耕平是认真的。
「那么要怎么办呢?」
「我去动身找他们。我一定会让他们平安无事地归来。」
「嗯……说实话,我完全一头雾水。」
典夫叹了一口气,取下眼镜用布擦了擦。看来是整理思路的仪式性动作。
「……岳父很信任能户君你。而来梦君则无论对岳父来说、还是对你来说都是重要的人,这点我也十分清楚。我知道了,儘管说成是约定有些勉强,不过还请一定把他们找出来、带回来。」
「一定。」
除此之外,耕平找不到其他回答。典夫终于点了头。
「好,那么目前我就不报警,全交给你处理了。不过,无论你要去哪里,都别和我们中断联络哦。」
当然不会,耕平这么回答。儘管自己很有可能会身陷想联络都无法联络的困境,可他并没有将之说出口。
正因为是漫长的春假,耕平才有着许多事情要做。基本上,他计画假期前半段在恐怖幻想文学馆打工,后半段则是把驾照考出来。因为是把前半段挣的钱花在后半段,所以若是得了感冒而出现了拖延,这一小小的计画经济就会马上崩溃。
「穷人健康第一。」
这句话是主任的口头禅。的确如此哪,耕平深以为然。
複印文件、整理藏书、製作图书目录卡、打扫书库、支付水电费、购置文具……工作主要以杂务为主,不过还是获得了专用的名片,也从主任那里学到了许多关于恐怖幻想文学的作家和作品的知识。对于耕平来说,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加上主任和事务长,小小的职场里只有三个人。不过理事长兼馆长的北本先生一般隔天能见到一次,到了周末来梦也会过来,帮忙複印文件和外出採购。当接待室召开理事会的时候,则会有十分着名的国立大学英语系教授、时常能在电视上见到的女随笔作家前来出席。北本广泛的交友关係令耕平惊讶不已。
要是这种和平的日子一直过下去就好了。耕平这么想着,将视线转向了其他座位。这时,他注意到了一名女性乘客。她在通道对面的前方包间里,也是独自佔据着整个包间。年龄和耕平差不多,服装也很相似。那副轻装上阵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滑雪客。
她戴着墨镜,脸上未施粉黛,可无论是细长的鼻樑,还是连口红都没涂的双唇,都端正得让人不禁另眼相看。耕平身为年轻男性也有这种想法,不过没有对她关注更多。他的思路马上切换到了来梦的所在之处,再沉鱼落雁的美女也都从脑海中消散了。
回过神来时,列车抵达了一个大站。好像是大宫站。有段时间里乘客上下车很频繁,可耕平所在的车厢依然是空空如也。不过还是有一个乘客大大咧咧地迈着脚步,从耕平身边走过。耕平轻轻瞥了他一眼。
不胖不瘦,略微有些散漫的脸,稀薄的眉毛加上小小的眼睛。耕平认识这张脸。
「藤崎……」
这个人是和耕平同学科、同年级的学生藤崎顺也。藤崎好像没有发觉耕平,只见他满面春风地在戴着墨镜的年轻女性身边停了下来,激动地尖声问道:「可、可以坐在这里吗?可以吧?」
耕平忽然有如五雷轰顶,他望向年轻女性。当他刚想着「这怎么可能」的时候,女性彷彿忌讳着藤崎般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她肩扛起背包,走到耕平座位边问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耕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是着名艺人小田切亚弓。去年十一月,耕平和来梦因为机缘巧合与亚弓牵扯上了关係。听说她失去父亲后,与精神方面有病的母亲一同出国离开了日本才对……
「什么啊,能户,你也在车上啊。」
藤崎才发现有耕平在,他的语气转了一百八十度。他那充满猜疑和迷惑的视线,将耕平全身上上下下扫了一遍。那双小眼睛原本散发出和善目光,如今随着响亮的脚步声走近耕平,俯视着他的视线,却奇怪地带着邪气。
「喂,这可不公平。你知道亚弓妹妹回了日本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耕平慎重地回答:「我能理解你在想什么。容我先说一句,你误解了。我和这个女人同乘一辆列车只是偶然。」
「不是偶然哦。」
在耕平对面坐下身的亚弓插嘴说道。时隔大约四个月半听到的声音真是悦耳。她不仅是个偶像,也被誉为实力一流、未来前景超一流的歌手。藤崎是她的狂热粉丝,当他知道亚弓从演艺圈引退并出国的消息时,因为太过震惊,而整整一个星期没去大学。讽刺的是,耕平并不是亚弓的粉丝。因为诸多缘由,他反而想对她敬而远之。
「您……」
耕平话刚至此,突然想到第二人称的用法有欠思虑。他不知道自己对待亚弓要亲密到什么程度。
「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了国外,带着你母亲一起。」
「去是去了,不过我又回来了。」
对话又一次中断,令人焦躁的沉默降临到车厢内。而硬是打破这沉默的则是藤崎。
「喂,能户,这可不公平啊。一点都不公平。你明明说过自己不是亚弓妹妹的粉丝……」
「你这男人真罗嗦,一边去。」
亚弓冷冷地抛下了这句话。儘管她戴着墨镜,大半的表情都被挡住了,可要伤害藤崎已是绰绰有余。只见他脸上血色全无,开始絮絮叨叨地述说起来,自己为了知道亚弓回国了的消息,而耗费了多少的苦心。儘管这故事值得同情,可亚弓好像根本没被打动,而至始至终都对着耕平说话。
「母亲在纽西兰的疗养设施里呀。那儿有温泉,也跟着值得信赖的护工。我确认完那里环境很安全后,便独自回日本来了。」
「为什么回来?」
「做个了解啊,各种方面。话说回来,这家伙,真碍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