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来梦也站在呆若木鸡的耕平身边,看上去也是大吃一惊。对于诸多反常识、非科学、超自然的现象,来梦比大部分成年人都更熟悉。只要看一眼,不用他人说明就能理清情况。
「耕平哥哥,快救救他!」
「当然。」
儘管这么回答,可耕平眼下也是无计可施。他只能望向亚弓,寻求她的建议。
「要想把北本先生他们救出来,只能先将那个无头人收拾掉才行。」
「能肯定的只有这点哪。虽然也有其他方法,可说实话都不不太可信。」
来梦环视着北本之外的肖像画。
「大家都在……不对,少了一个人。」
和耕平一样,来梦也发觉了。
「雪绘小姐、嗯、香津子小姐、这个是唐泽先生。长田先生还有根岸先生。果然少了一个呢。」
「来梦。」
「丰永先生不在呢。他怎么了呢?」
来梦说出的这个名字,是去年夏末在这幢洋馆里失蹤了的人。不,在他失蹤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个很难用「人」来形容的生物了。他变成了一只恐怖的怪物。儘管是个凈给他人添麻烦的家伙,也令来梦感到十分不快过,可来梦还是没有忘记他。
「来梦,丰永先生他……」
耕平刚说到一半,便住了口。突然,他心中灵光一闪,从而停下了话头。儘管是个毫无根据的想像,但它足以令耕平不寒而慄。
难不成,刚才那头粉红色的怪物,便是丰永最终变成的样子吗?
来梦一脸担心地握住了耕平的手。
「耕平哥哥,你怎么了?」
「你脸色很差哦。」
亚弓的话中缺少了她那充满特色的表现力,而自己事实上一定正是这样。耕平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大惊失色」的状态。不过,他还有余力掩饰一下。
「不,刚才我撞到了铁格,只是有点疼而已。已经没事了。我们赶快去追无头人吧。」
耕平抢先走出了这间不祥的画廊。要是「收拾」掉了无头人,那头粉红色的怪物会变什么样呢?他强压下心中升起的疑问。要是连这个都要考虑的话,就根本没法战斗了。
「又疼了是吗,耕平哥哥?」
「我知道,就这样吧。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耕平露出笑脸,这时,他视线的角落里忽然闪耀起来。那是一道介于红色与金黄色之间的火光。耕平马上挡在来梦身前,定睛一看,原来是燃起了一道火焰。
不,火焰几乎没朝上燃烧,而是沿着墙角在地板上延伸。当它分成两股,抵达六幅肖像画下方后,才开始将火舌向上延伸。
来梦发出警告:「画要被烧掉了!」
画要是被烧了,画中的六个人估计也难逃一死。这道理耕平自然也明白。
「把画搬出去,要快!」
加上孩子一共三人,要靠这三人之手,把总共六幅等身肖像画搬出去。耕平效仿假藤崎之前破坏镜子那样,跑向画像,将它连着画框一起从墙上取下来。将取下的画扔到地板上时,他一瞬间感到有些不妥,可也没工夫小心放置,要处理下一幅了。
来梦想要抱住比自己的身体还巨大的画,可是却失去平衡,连人带画翻倒了。不知何时消失身影的亚弓跑了回来,双手抱着薄薄的窗帘,看来是从附近的窗上扯下来的。她踏紧窗帘,用嘴咬着将其撕开。来梦也上前帮忙,用撕下的布条绑住地板上的画。
耕平有如肩扛般拉着窗帘做的布条,亚弓和来梦则连着六幅画一起向前推。额头与额头、还有地板在摩擦,发出了刺耳的杂讯。
「你们两个,别把手指夹伤了哦。」
「嗯,我会注意的。」
「你提醒得很对,不过英雄可不能对这种小事还斤斤计较哦。」
「我又不是英雄。」
其实,耕平是想当英雄的,在来梦面前的话。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还配不上。再说了,在滚滚浓烟中,三个人拖着画的样子,离英雄还差十万八千里,不如说是笨手笨脚在打工搬家。
「管家先生!」
来梦喊了起来。烟雾蔓延过来,呛得少女咳嗽不已。
「管家先生,着火了!」
「着火啦!」
耕平也喊叫起来。在地板被拖着往前移的画像发出了远不能称为优雅的声音。或许是这些杂讯起到了作用,耕平一行人的前方出现了管家那巨大的身影。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有些吵闹。」
「都说了,是着火呀!」
管家看着三名惹麻烦的来客,又确认了他们身后紧追不捨的烟雾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各位的正确报告,我已知悉。不过恕我直言,诸位身边总是伴有雷雨或火灾呢。」
对于耕平他们而言,这话实在不能苟同。可他们也没有反驳他的自信,耕平只能如此告知:
「我来帮你灭火。不过在这之前,得把这画运到安全的地方去才行。」
「是这『些』画吗?」
管家若无其事地指出指代名词的错误,然后伸出了巨大的手。
「画由我来搬。各位客人请先行一步。」
就在「各位客人」尚未搭话之时,管家便开始将六幅画整个拖动起来。他的速度比起之前三人又拖又推来远远快得多。而相应的,画像在地板上碰撞弹跳、互相冲撞,发出了更吵闹的杂讯。
抵达沙龙后,亚弓推开被护符封印住的门,招呼耕平和来梦进去。管家将六幅画放进沙龙后,便立刻準备返回。
「不知火情怎么样了。」
「请不必担心,这幢洋馆防火能力很强。不过,因为水、灰烬和煤灰之类的,或许会有好几天房间没法使用——也就仅此而已。」
「管家先生,请问这幢洋馆究竟是谁,为何而建……」
管家看着耕平的脸,表情为之一变。他头一回露出微笑,这比任何回答都更令耕平出乎意料。见到耕平无言以对,管家又变回了以往的表情,沉默地走出了房间。
「这是永远的谜团呢。」
听到来梦这么说,耕平唯有苦笑,而亚弓则再次用护符将门封印了起来。
「没时间了,我们立刻开始吧。虽然我没什么自信。」
「让这些画里的人变回原样?」
「没错,再这么拖着他们走,我可吃不消。要让他们自己走起来,不是吗?」
「我同意。那么将画并排放在地板上就行了吧?」
「可以,一幅幅横着排好。」
沙龙的地板十分宽广,足够让六幅真人大小的肖像画一字排开。以北本的画为首,将它们全都排列完毕后,很想喘口气休息休息,可实在是没这空閑。来梦有些担心地望着北本的画像。
「被封在画里的人,会不会受伤啊?」
「唔,刚才我们粗手粗脚地把他们拉过来了,所以有擦伤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受这点伤就能得救,真是太幸运了——你就这么想吧。」
亚弓说得一点没错。他们差点被封印在画里活活烧死,能得救就该谢天谢地了。
亚弓从身上各处口袋里掏出护符,可是只有四张。耕平和来梦各自交出一张,总算凑齐了六张。
「嗯,看来能赶得上。还需要一些火和水。火的话,我记得刚才有打火机吧?还有水一杯不够。对了,用那边的花瓶装满水拿过来吧。」
耕平和来梦跑向厨房的话死后,厨房的门开了。从昏暗的门内,一只只看得见绿颜色的手迅速伸出,然后又缩了回去。当门关上时,只剩下满满一桶水,留在耕平和来梦面前。看来厨房的负责人虽然认生,但却不冷淡。
「非常感谢。」
耕平和来梦道谢之后,便将水桶提到了亚弓身边。亚弓马上开始了作业。
II
亚弓将六张护符放在波西米亚玻璃制的大烟灰缸里烧成了灰。在这段时间里,耕平将水桶里的水倒进了花瓶。亚弓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本古朴的皮革封面笔记本。她一边缓缓读着西里尔字母组成的几行段落,一边将烟灰缸里的灰烬倒入花瓶。
「拿个能搅拌的东西过来。」
听到亚弓的要求,耕平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拿出笔形手电筒交给了她。
「那么,开始了哦。」
分工自然而然地定了下来。耕平不会读西里尔文字,因此他便随着亚弓朗读记在笔记本上的咒文,一点点将花瓶里的水洒在画上。撒上混有灰烬而变得浑浊的水后,画像彷彿扬起灰尘般喷出了蒸汽。这些蒸汽并未无序向外扩散,而是在彙集一定的大小后,逐渐形成轮廓,化为了人的外形。蒸汽一下黯淡犹如纯黑,又转而明亮起来,并强烈地闪耀起来,让人不禁掩目。
「北本先生!」
光芒消散后,只留下了一个人。包括北本在内的六名男女各自站在已经空无一物的巨大画框上,正一脸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北本散乱着一头白髮,西装也破了好几处,不过看来并没有受伤。他定住视线,看到了耕平和来梦。而看到亚弓之后,他又一次困惑起来。耕平赶忙开口,将亚弓是老魔女妮娜的代理人一事告诉北本后,他才表示了理解。
「哎呀,真是没脸见人。」
北本挠着头。虽然他看起来很疲劳,不过仍旧沉着冷静,这让耕平放了心。其他五个人虽然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过也没负什么重伤。
「来梦君和耕平君,让你们费了不少心啊。不过,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北本想从画框下到地板上,可脚步轻飘飘的没法站稳,耕平和亚弓便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亚弓君,你也是。虽然是重逢,可我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快,还是以这种形式。真是麻烦你了。」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还这人情的哦。」
「带有利息的吧?」
「我会定高价,你就做好心理準备吧。」
亚弓的视线转向耕平,催他提问。耕平理解之后,便向北本发问:为什么北本没告诉耕平,就接受了敌人的邀请了呢。
北本是被电话叫出来的。马上只带着来梦一人来黄昏庄园的话,就为他复活来梦的母亲。明明是显而易见的陷阱,可事事老练的北本却踏了进去。这是因为,他心中最痛苦的部分,被魔法的酸液腐蚀了的缘故吧。从来梦看来,北本也是明显被人操纵,被人抓住了「相信自己所希望的事情」这一弱点。耕平毫无责备他的意思,而是再次感到敌人如此卑鄙,知道无法操纵来梦和耕平,便从北本先生下手。
北本又一次发出叹息。
「看来我也快要退休了。我拖了年轻人的后退哪。」
「退休?您在说什么呀。世上可没这种好事哦。」
耕平故意激他。
「您还得在一线辛苦至少十年才行。要不然公司和恐怖幻想文学馆都很难办,我毕业之后的出路也会被搞乱呢。」
除北本之外的五个人——雪绘、香津子、唐泽、长田、根岸也从画框上走下地板。每个人都是一副宿醉的表情。
雪绘轻轻摇了摇头。
「我好像做了个很不愉快的梦。这个梦做了很久……我都觉得自己醒不了了。」
「醒是醒了,可也没什么好事哪。」
画家唐泽恶狠狠地说道。他过去就给人万年愤青的印象,而到现在看来也并未改变。
根岸也是一样,比起感谢来,他心中的不满貌似更多。
「就算回来了,也没什么好事。要是去了其他的世界,那样反而更好。」
耕平正要回应,亚弓则抢先一步严厉地说道:「那么你别仰赖别人的力量,就靠自己的力量去吧?」
根岸一副吃了一记耳光般的表情,向声音的主人望去,过了一会儿则发出了怪叫。
「啊、你、你是,小田切亚弓吧!?就是现在正当红的那位。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在拍外景吗?」
对于根岸而言,时间自半年前起便被冻结了。
「很遗憾,我已经引退了。粉丝俱乐部也解散了,演出公司也早就没了。」
「哎?为什么?这样不是很可惜吗?为什么要引退呢……」
「你想知道的话,就去那个人吧。他要是心情好,会告诉你的。」
亚弓说着,用手指向了沙龙的门口。不,她指着的是打开门,正从走廊外滚进门的人影。那个彷彿被重物压溃,精疲力尽的身影正是藤崎。
「什么呀,你发现了吗。不过也罢。」
耕平这么说道,藤崎则只是一语不发地绷紧着脸看向他。他那陷入不安和紧张、提心弔胆的样子并不像在演戏。再说,他是从被封印住的门外走进来的。
「真货?」
亚弓毫不客气地问道。
「OK,他没被附身。」
「是吗,呃,你就是藤崎先生吧?儘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不过请别怪我们哦。」
亚弓走近他想跟他握手。耕平预想他估计会狂喜不已感激不尽,结果完全猜错了。
「别、别过来。」
藤崎那鼻青脸肿的脸扭曲起来,带着与恐怖似是而非的表情。这是面对异类时所产生的排他性厌恶。藤崎那看着亚弓的双眼中,没有一丝友善。亚弓一瞬间有些迟疑,他则摇着手,彷彿在赶一只狗般。
「我一直有着意识哪。就连你对我说让我去死,我也记得一清二楚。我已经受够了。别过来,你这怪物,滚开!」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亚弓放下了手。耕平则从惊讶转变为愤怒,他瞪向自己的同学。
「我说啊,藤崎,亚弓小姐可是救你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