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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鬆口气,是何等美妙的事啊,亚尔德想。
那之后,议题进展至关于皇宫咒术方面的守备对策,没亚尔德什么事了。或者说他被赶出来了比较正确吧。
还记得离席的事,走进室内,走了三步左右后的记忆全飞了。
就是说,似乎昏倒了。
因为杰沙鲁特擅自把亚尔德搬到了[黑狼公]的宅邸,所以才能像这样鬆口气。
一一如果继续那样留在皇宫,就算能治好的也治不好吧。
原因多半就是受了龙气影响吧,那么与病因保持距离应该是最好的手段。昏倒后被搬运,那么不中用简直不配当帝国贵族,但不管晕倒还是被搬运,事到如今也无法挽回了。因为是尚书卿嘛,周围人都会这样理解的吧。
皇女不会又意义不明地闹脾气说总是杰沙鲁特搬运亚尔德太狡猾了,自己也想搬运亚尔德吧,脑海一瞬闪过这样的怀疑,但是再怎么样也不会再说那么傻的话了吧。皇女想搬运亚尔德,不光腕力,还有体格问题。要是她不理解就头疼了。
把头埋进叠起来的枕头上,亚尔德望向窗外一一以现在这个姿势,只能看见天空。但是也不坏。能想起乘在鸟背上的事。好像要遮去碍眼的窗框一样,亚尔德抬起手。倦意没想像中的重。
一一因为袖子没多余地长吧。
亚尔德醒过来时,已经到达宅邸了。
如果您已经醒了,就请换上轻鬆的衣物吧。管家这么说着拿来的衣服,袖子惊人地短。虽然袖子整体有着宽大的幅度,但袖管却不特别宽或长,吃惊后问了问,据说是讨厌不方便活动的人设计的东西,渐渐有了人气,现在似乎已经成了流行商品了。
是让人以轻柔的材质製作的,对方这么说明的口气,带着沉稳的自豪感。是看準亚尔德会喜欢而準备的吧。
确实很不错啊,为了在[黑狼公]领也能穿,多做几件吧,这么一拜託,对方的自豪表露在了脸上。感觉还真是第一次看见管家那么一脸满足的微笑。
一一啊啊,真惬意啊。
这里是自己的宅邸,能悠閑自得或许也是自然的。
但是,领地的宅邸,会有大嗓门兼旁若无人地来突袭的自称友人,用善人脸推来麻烦工作的部下,还有立刻就传来龙种声音的传达官。然而,这里没有这些人。
太美妙了,就算身体多少垮掉点也觉得完全不在乎了,就是这么美妙……因发烧引起的关节痛和倦怠感,算得上什么啊。
有些在意的,就是把珐如邦扔在了皇宫的事。
杰沙鲁特的做法近乎独断专行,无法和鸟心灵连接的杰沙鲁特,以和失去意识的亚尔德同乘的方式搬运他,可是个不小的冒险。我做出保证万一您掉下去也绝对万无一失地把您送到,本人一脸认真地这么告诉亚尔德。谁来阻止他啊,虽然这么希望,但反正他肯定抱着亚尔德冲进廄舍,说要以最快速送亚尔德去宅邸吧。想像了一下,自己也觉得反抗不了他。
总之,亚尔德就是这么回到宅邸的。理所当然,杰沙鲁特根本不关心珐如邦的事。就这样扔下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一一无可奈何,无可奈何……总是这么应付着。
索性把尚书卿这个通称,换成无能卿吧。不,还是虚弱卿比较容易让人理解。说到底,要不是他倒下了,应该就不会变成这样。
【殿下,避魔的配置已经结束了】
【有没有人说目击过魔物?】
亚尔德慢慢地转过头。碰巧,走进房间的杰沙鲁特正走向亚尔德。等候在房间角落的管家,小声却清楚地回答。
【在我所知範围内,此宅邸并没有出现过魔物】
一一此宅邸啊。
管家的意思就是在其他地方出现过,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听说过这种事。
流言恐怕已经满天飞了。很多人都目击了在大河上演反转的三只角的魔物。就如第六皇子所说,古老的传说和信仰皆苏醒,是正要展开新的树枝的时候。
目击证言会被那时产生的印象所影响。恐惧,会给单纯的影子附上轮廓,让人变得捕风捉影起来。如果想得到可信的证言,就要仔细斟酌。
一一但是,这也不光是单纯的捕风捉影。
因为就连皇宫内,都出现了魔物。
因为皇宫很大,似乎不可能全部都以咒术性的防护罩包裹。就算有一定程度的守护,功效也相对薄弱。所以只要像那样子被布下咒符,就可能召唤出魔物。
更重要的场所,好好地布下了防御。况且咒符本身就不是能轻易带入的东西。这些情况都告知了亚尔德。但具体到哪个房间这种事,因为是龙种们秘而不宣的内容,于是一说到这里,亚尔德就被要求退席了。
一一结果,还是没有追查清楚是谁布下了咒符。
咒符是趁暗杀未遂事件的混乱布下的可能性,很高。虽然没在很显眼的地方,但也不是布置在很隐秘的地方。就算不是杰沙鲁特,经过一段时间,也会有谁觉得奇怪而调查的吧。反过来也能认为暗杀未遂本身是布置咒符的佯攻。要是如第六皇子的咒师所说,有複数的咒符。那发现了几张咒符,出现了几头魔物,在亚尔德在场的期间,没说到这块。
一一或许出现场所,才是问题所在。
就是说,在不得不布下咒符的地点布下咒符。为了破除咒术性的防御,或是布在了某个需要特别守护的地方,类似这种有着特殊意义的地点。正因此第一皇子才会派遣部下,阻止人员的进出。这么一想就觉得能想通了。
一一如果在背后作怪的是个熟知此类秘密的人物。
当时在场的人物里有主谋者的可能性很高,对彼此都怀有怀疑并不是错误。但是只要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也不能指控就是谁做的,被弹劾的人也不可能承认。所以这是个不能触及的问题。
本来他们兄弟间的关係就称不上好。坏到会让皇女想在兄长们死光前去抓住权力。随便去刺激他们,彼此间的平衡难保不会一口气崩溃……
【我送茶来了】
管家小心地说道,然后直接退出了房间。是看了亚尔德的样子,察觉到他想一个人独处吧。实在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男人。从放置在躺椅附近的茶碗中,飘散出了清爽的香气。
一一已经想就这样,眺望眺望景色发獃着过一生啊。
说得直接点,就是想隐居。
自己就是被称作隐居的身份,虽然理解,但那只是因为不再做[黑狼公]当家,抛下了公务。这种才算不上隐居。想要真正意义上的隐居。
说不定,连皇帝也想要隐居。虽然想隐居,但后继者太迟钝了,终于没法再沉默下去,或许是这样吧。
这么一想,觉得也不是不能同情一下皇帝了一一但这时亚尔德想起了皇帝的笑容,淡淡的怜悯之情顿时消失无蹤。他根本是没必要去同情的人。
说到底,皇帝这种人物,根本和同情这个词语连不到一块。不如说亚尔德才是该被同情的一方。魔界盖子一事就交给你了一一被这么清楚地任命了,今后要是有什么不测,就要由亚尔德来负责。
为什么隐居了还要做这种任务……虽然也这么想,但以前皇妹说的就是真理吧。这种职务会很繁忙。正因为是对外看起来很清閑的隐居,用来任命应对不清不楚的威胁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一这种居不想隐了。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以隐居中的隐居为目标吧。但是,就算实现了,感觉还是只会等来果然一样忙翻天的结局。
亚尔德诅咒让自己隐居的皇帝。没错,同情他个毛啊。我真是傻。要把真上皇帝从诅咒名单一览表中剔除,是不可能的。
差不多,该想想要具体诅咒他点什么了。咒他秃头吧,但这样也太没趣了。要更加不起眼又阴险的才好啊。比如一年一次,最小的脚趾狠狠撞上桌角,这类的。
仰望着窗外扩张着的天空,亚尔德大大地叹了口气。
【殿下?】
【王或许要来了】
【是鸟吗】
招呼了一声失礼后,杰沙鲁特把手放在窗框上,抬头看天空。
【确实,快要降落下来了啊一一看起来也不像是朝北岭那边去的】
虽然想着会来,但没想到那么快。
能发獃的时间也只剩那么点了。至少享受到最后,亚尔德放空脑袋。
要放空也是个技术活。能让心完全保持空白的,应该只有进行某种修鍊的人。做不到那种事的凡人,只能尽量去想一些不会成为负担的事。
于是,亚尔德决定想想鸟的事。
羽毛的触感,覆盖着变得迥然不同的羽毛的白色皮肤,其温暖和柔软,然后,天空。
觉得,鸟就是魔法。
在亚尔德所知範围内,最为强大,不容反抗的不可思议之物。
琥珀色的眼睛,宛如封印了夕阳的光芒。嘴巴那独特的触感,柔和的喉声。
它们给与了安心感,觉得其根源就是信赖。天真无邪但又毫不动摇的心一一那是从何处来的呢。
不是像魔物那样结下了契约,也不是交换了名字。就像雏鸟们,前不久还没有人可以呼唤的名字。如果把鸟儿间使用的名字想作真名,那亚尔德并不知道鸟儿的真名。
即使如此,而且是鸟儿单方面知道,但亚尔德还是和雏鸟们心灵相通着。
鸟儿,全都是谜团。
一一不,生物全都是不可思议的。
生存于此是何等的珍贵,这件事就是个奇蹟。
理所当然地生存在今天,想像着明天,向着注定到来的死亡这一终结而去,但是如今身在此处。在自己的体内,感受着,思考着,判断着,行动着。
活着这件事,或许本身就是个魔法。而且甚至还超越了神明能轻易干涉的领域……
正幻想着暧昧得彷彿某种遥远光芒般的事情时,预料中的人物登场了。
【我来打扰了】
不预先通知,直接本人登场。不是龙种的公主该有的行为。
再怎么也不会只有她来,但进到亚尔德房里的只有皇女。随行的骑士们,现在应该正在廄舍照顾鸟吧。
【虽然多次阐述您都不当回事,但不该随便亲临已隐居臣下的住所】
【不管你说几次,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别浪费时间】
【……您好像在学二皇子说话】
皇女因亚尔德的话,一瞬停止动作。看来说赢了她一次。
【没有这回事】
【这回事是哪回事?】
【所以就是……不,这种事无关紧要吧。时间一一】
皇女嘴巴打结,然后她瞪了亚尔德。
还挺有趣的啊。
【一一都是因为你尽说多余的话】
【在下明白。你是想说时间宝贵吧】
【……就是这么回事】
她豁出去了啊。亚尔德忍住苦笑,虽然太晚了,但还是站了起来。
【是在下失礼了,请您坐在椅子上吧】
【在没被谁看到的地方,没必要一一纠结那些礼仪】
【这种事,必须事先养成习惯】
要是在官方场合一不小心失误可头疼了。被刁难这种小问题,以此当作转移话题的手段,这既让人不愉快,也是很可能发生的事。这些道理都懂的吧,皇女虽然一脸麻烦的表情,但还是点头回答。
【原谅你的无礼。你也坐下来。不,快躺下来。在我来之前,你都在睡觉吧?】
【感谢您的关怀。在下已经可以起身了……如果疲倦了,再请让在下休息】
皇女隔着圆形的桌子在亚尔德的对面一一不,不如说,把椅子搬到了更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就这样吧。你比我想的要有精神,我安心了】
【让您替在下担心了】
【既然这么觉得,就加油点不要让我担心】
【在下那么不中用,真是毫无辩解之词】
既没有想吐,也没有剧烈头痛。乾脆地离开皇宫真是太明智了。但是,如果一不注意低下头,果然头还是痛!为了不陷入这种窘境,只是慎重地坐下而没有行礼,先小心地低垂目光,再慢慢抬起视线。
自从第七皇子的叛乱以来,因为好歹算是临战时期,所以皇女一直身着男装。滞留在皇宫的时期,需要公主打扮的场合很多,但现在就不需要找穿男装的借口了。
【……怎么了?】
不客气的视线似乎引起了怀疑,不,亚尔德垂下眼帘。
【需要退下旁人吗?】
但其实,也只有杰沙鲁特在旁。皇女稍稍思考了下,不,这么回答道。
【无碍。等一下你要再说明一遍也挺费功夫的】
果然被第二皇子传染了,亚尔德心想。
或许这两兄妹本来就挺像,第二皇子大部分时间都在作为领国的博沙,只有办例行公事的时候才会在帝都。两人似乎很少有机会见面。第二皇子又被称作讨厌女人,也不会想和最小的妹妹加深感情吧。
皇女这边,除了和以前的第三皇外,和其他兄长似乎都没什么机会接触。
要是亚尔德被封作[黑狼公]这件事,让相似的兄妹能互相认同对方的存在,那成为贵族也有了那么点意义了。
一一她已经被最为亲近的兄长背叛了啊……
能重新构建不得不斩断的家族亲情,是好事。
【那么,请让在下听闻您特意亲临隐居之地的要事吧】
【我是来向你说明你被赶出去后的事的。也不能托别人向你说明啊】
怎么样,是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了吧,被晒了一脸得意。
【被在下知道没关係吗?】
就因为不能听,才会被赶走。皇女耸耸肩回答。
【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