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足立骏介是隶属于鲤之洼学园田径社的男生。他自幼体能优秀,明明没人问他,勇猛的他仍会一脸认真地发出豪语:「我从小赛跑都没输过喔。」但是,不少跟他有关係的人会小声地说道:「我以前跑赢过他。」因此真相陷入罗生门之中——。不过,等到他进了高中的田径社,他就放弃短跑,转到跳远,由此可见他原本就不是个杰出的跑者。
顺带一提,成为高中二年级的他最近似乎又开始妄下豪语:「我从小跳远一次都没输过喔。」嗯,以跳远做对决的小朋友应该不多,所以他这套自吹自擂还挺有效的。他挑了一个好项目。
他所属的男子田径社发生巨大变动的时候,是在今年五月。有不少三年级生因为大考的关係,相继辞去社团活动。事态紧急,二年级之中必须有人出来担当社长这个重任。在紧急会议中,
「让大平当啦」「让小佛当啦」「不,大平当啦」「不,小佛当啦」
美丽的谦让美德,以及丑恶的责任归避支配着现场的气氛。忽然,有人见缝插针地高举一只手。
「我知道了,那就我来当吧。」
不用说,那个人是足立骏介。不难想像,原本虚应故事的现场气氛一瞬间冻结。结果当天,足立骏介以无投票的方式担任新社长;隔天,大平和小佛一语不发地退出田径社。
一件悲剧突然降临在足立骏介身上,那大约是九月下旬的时候。在一个可称作他的后院的地方——也就是运动场角落的沙坑。
关于悲剧的来龙去脉,我觉得从夹杂着我自身和这起偶发事件相关的体验讲起比较好。顺带一提,我叫雾之峰凉,因为名字的关係,容易让人以为我是男生或是某家电产品,但事实是,我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十六岁女生。得意的致胜球为穿心刚速球,和让人砰然心跳的开朗笑容——不过这不重要。
身为平梵谷二生的我,平常上课都是快迟到前一刻才赶进教室。但只有那一天,我在早上七点半这个不可能的时间穿过校门,为了下星期即将举办的班级竞赛,一大早来晨练。比赛项目是篮球。体育馆里面,班上的同学应该已经开始练习了。
「来不及了,快。」我小跑步跑向体育馆,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我。
「欸,小凉,早啊。——你怎么这么早来?」
是同班的宫下绫乃,一头黑长发绑在后面的女生。晒黑的肌肤配上橙色无袖运动衫非常亮眼。黑色短裤下的长腿修长地吓人。从外表就看得出来绫乃是女子田径社的社员。她看到我朝着体育馆跑,露出同情的表情说了一句冲击性的话:
「如果是为了篮球比赛的练习的话,那是明天喔。」
「什么!」我眼前有一个巨大的什么,匡啷一声崩解了。「是、是吗?」
绫乃直点头。看来粗心的我似乎搞错日期了。
「呃、算了啦,总比迟到好。」绫乃安慰我后,便转身面向运动场。「那么,我还要去田径社的晨练。」
绫乃像是扫开尴尬气氛般挥着单手,从我面前跑走。她那充满速度感的姿势,令我看得出神。
这时,空中一台直升机飞过,从她背后追过她。
结果太早上学的我无事可做。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图书馆也还没开。走投无路之下,我迷迷糊糊地在校舍玄关附近的花坛边坐下。
数分钟过后,从运动场那头,忽然有一个人影猛然地跑向我。背脊直挺,姿态漂亮,远远看就知道是绫乃。她心无旁骛地从花坛前面通过,我突然叫住她:「绫乃!」
一瞬间,她突然停止,跑步鞋传来一声像是「轧」的剎车声。她气喘吁吁地看着我:「啊,小凉你在这,太好了!」
她二话不说地抓着我的手,拉着我往运动场的方向跑。
「足立同学现在很不妙,我一个人没办法处理,帮我!」
我就这样被拉着跑,往运动场前进,「什么、足立,是『那个』足立吗?」
「对啦,就是『那个』足立。足立骏介,新时代的超级英雄,十年出现一次的超新星,鲤之洼学园的田径王者——全部都是他自己在说的『那个』足立。」
「……」足立骏介,他的头衔还真多。「呃,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在沙坑昏倒了。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头受伤了。好像是被谁殴打。虽然没有流血,可是他无法一个人行动,你帮我一起扶他到保健室!」
一大早就发生事件。虽然这么说对他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样就可以打发时间了。我们赶紧跑去事件现场的沙坑。
沙坑在运动场的角落。呃,虽然我想找遍全国也不会有学校把沙坑设在运动场中央,总之,我们学校的沙坑非常普通。大小是纵八公尺,横四公尺,还挺大的。通常除了体育课会用到之外,就是田径社在练习跳远或三段跳时,或是学生无聊在这边挖陷阱玩之外,大多数的人都不会使用。
在这个沙坑之中,有一个男生趴在地上。鲜红色的无袖运动衫配上鲜红短裤。没错,他就是红色的彗星。不,是足立骏介。
「足立!」绫乃呼喊着名字正要踏入沙坑时,我突然制止她。
「等一下,绫乃!」我站在沙坑边缘,惯重地确认沙子的状态。「我忽然想到,昨天晚上有下雨对吧。因为只是小雨,所以即使运动场上的土已经干了,可是沙坑里的沙子还是湿的。人只要走在上面就会留下脚印。这里面似乎有两种脚印。一种纵入长方形沙坑,脚印持续到昏倒的足立脚边。这应该就是足立的脚印,错不了。」
「的确,看起来像足立的脚印……」
「等一下,还有一种是横切入沙坑,持续到足立旁边,然后划了一道U字形,又往沙坑外面移动。这是绫乃的足迹吧?」
「对,是我刚才留下的……比起这个……」
「嗯。」我心中感到一股奇妙的骚动,沉默不语。这种状况很奇怪不是吗?不,应该说有点奇怪。不不,很奇怪。不不不,应该说有点奇怪……
我陷入喃喃自语和沉思,一旁的绫乃怯生生地对我说:「那个,小凉啊,我们是不是该帮足立了?以防万一嘛,对吧?」
「什么!?喔,也是啦。」对不起对不起,我搔着头走进沙坑,跑到躺在地上的男生身边:「哎呀!足立,你怎么了,振作一点!我现在马上扶你到保健室——」
「太慢了,你们这些家伙!说那些废话之前就该来帮我啦!」
足立骏介忽然从沙坑上起身,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大声抗议。
什么嘛,还挺有精神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才刚这么想完,他又全身软掉,虚弱地摊在沙坑上。
「对不起……还是拜託你们扶我到保健室吧……我的头被人打……使不出力气……」
二
没办法,我们只好将足立骏介扶到保健室。双臂被两名美少女搀扶,摇摇晃晃走着的他,乍看之下很痛苦,但也可以看出一丝喜悦。在保健室接受美人校医真田老师的紧急处置,他害臊地绽开笑颜。治疗完毕后,他一脸认真地照镜子,找寻自己包着绷带的头哪个角度比较好看。基本上,足立骏介是个很好懂的男人。
在一旁表情苦涩地看着他的,是男子田径社的顾问,穿着运动服的门湙老师,三十六岁。门湙老师一听到「足立骏介死了」的怪情报后,兴高采烈地——不,慌慌张张地跑来保健室。
「我就单刀直入问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足立,告诉我详情。」
足立骏介继续照镜子回答门湙老师的问题。
「今天早上我来晨练,所以比平常还早到学校。为了星期天即将到来的多摩地区大会,我想多练习几回。在房间换完衣服后,我立即前往我的舞台。踏进舞台后,我往舞台中央直线前进,然后——」
「等一下。」我先确认一下。「『舞台』是什么?你该不会是说沙坑吧?」
「不準说沙坑!」足立骏介用抗议的眼神瞪我。「沙坑是公园小鬼的游乐场。在运动场上的那个,就是我的舞台!是男人战斗的舞台啊!」
顺带一提,他好像把连接沙坑的助跑道称作「花道」(注:在能剧或歌舞伎中,一条穿过观众席,连接舞台和演员出场的走道。)这家伙真的是田径笨蛋!
「言归正传。虽说如此,还清楚的记忆只到我走进舞台中央为止。之后的事,老实说有点模糊。我的后脑锵地受到重击,眼冒金星。感觉得出来是被硬物敲击。然后,眼前忽然一片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过神来。睁开眼一看,是宫下绫乃,她一脸担心地抱着我——」
「没有抱没有抱!我怎么可能抱你,笨蛋!」绫乃说话的语气变得不像她,全力否定足立的话。「我只有摇你的肩膀而已吧!你不要说一些引起误会的话!」
看来比起足立骏介的妄言,她说的话似乎可信度较高。我问她:
「绫乃发现足立时,当下是什么状况?」
「呃,我和小凉分开后,就直接往运动场走去。我想说当作热身一下也好,就用跑的过去。结果沙坑那边——呃,舞台?」
「宫下,你说沙坑就好。」门湙老师咳了一声,断然地说。「那是真真正正的沙坑。」
「我在沙坑看到有人趴倒在地上。跑近一看,结果是足立。我摇他的肩膀,他马上醒来。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有人从后面打我的头。』我一看,他头上肿一个包。我想还是不要随便乱动他比较好,所以跟他说:『你躺着就好。』然后就跑去叫人——」
「所以,你就跑回校舍,找到我了对吧。原来如此。」
绫乃说的话找不到不自然之处。足立骏介说的话即使有些夸张,但应该仍传达出基本的事实。即使如此,现场的状况好像还是有些不自然。脚印的数量,似乎还少一个人。
如果有人偷偷跟在足立骏介后面,用硬物敲击他的后脑。现场的沙子是湿的,沙坑上应该会留下兇手的脚印。但是就我所见,现场没有兇手的脚印。兇手是如何在开阔的沙坑中央,不留下脚印而敲打他的呢?这是个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