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并不能就这样整个推翻吧?」儘管嘴上这么说,喝着海带茶的碇贞夫却显得表情阴沉。
他们是在水元家的厨房,本间犯下忘了给小智带礼物回来的过错,已经有两天了。
「搞不好有共犯!」小心翼翼开口说话的是井坂。因为小智的要求,他正在用大锅煮着晚餐——关东煮。大家一起出钱,所以连他家吃的份儿也在内。身处飘散着和平气息与白色烟雾的厨房里,板着一张脸孔终究不太合适。
「一开始并没有考虑到共犯。如果真有那样的人,应该早就出现了。」
「那个叫片濑的男人呢?我还是觉得他很可疑。」
「他在大阪。关根淑子死亡时,他在玫瑰专线上班直到晚上九点。除非是长了翅膀,否则同一天的十一点后不可能在宇都宫。」
「那是偶然喽。」碇贞夫低喃道,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
「这世界上还真是有令人惊讶的偶然呀。」本间笑着说,不知道此外还能作何解释。
「被新城乔子锁定为目标的关根彰子,母亲去世的时间就那么巧,而且是因为意外事故死去,这怎么可能?」
「很难说,有时事实就是比小说离奇。」
「同行的人?」井坂还在坚持,「就是十一月十九日旅行时出车祸的人,是开车的吧?他会不会是共犯?」
本间沉默地思考,很难回答「是」或「不是」,因为他也不知道。
碇贞夫无精打采地问:「那个同行的人是栗坂和也吗?」
「你推理小说读太多了。」
「噢。是吗?」
「对了,之后和也怎样了?连个电话都没打来吗?」井坂关心地询问,「说到源头,这件事可是他引起的,不是吗?真是令人看不过去。」
「他要是那么有心,一开始就不会麻烦别人了。」碇贞夫在一旁冷
言冷语。自从听说丢在地上三万元的插曲后,他对和也颇有看法。
井坂站起来走到炉边,拿起锅盖。锅里冒出了热气。碇贞夫没规矩地将下巴抵在桌子上说:「真香啊!」
「吃完晚饭再走吧。」
「要摆出一副参加守灵的脸色,一起吃关东煮吗?」碇贞夫嘿嘿笑了,突然又冒出一句,「应该正在吃饭吧?」
「谁?」
「新城乔子。」
本间看着碇贞夫。
「说得也是。」
「是呀。她也要吃饭、洗澡和化妆,说不定还跟男人在一起。她可是在哪里活得好好的。」
碇贞夫说了句「真是奇怪」,然后又发出泄气的笑声:「我们在这里抱着头烦恼的时候,她可能正在资生堂的美容沙龙里试用今年春天最新色彩的口红呢!」
「你说得这么具体,难道有什么根据?」井坂一只手拿着筷子,感叹道。
本间看了碇贞夫一眼,解释道:「这人前不久才相过亲。我看八成对方是资生堂的美容专员吧?」
碇贞夫难为情地说:「答对了。你真是个令人生气的男人。」
新城乔子现在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
本间并没有任何具体的想法,没有线索,想太多也是枉然,凭空猜测只是徒然浪费时间罢了。
回到原点,也许应该听从当时还不知道「关根彰子」其实是别人的沟口律师的提议,乾脆在报纸上刊出寻人启事。
「乔子,事情我已知道,请儘快联络!」
但是要用谁的名义刊登呢?和也?太可笑了!
但如果刊出这样的广告,乔子还真的出面响应,那就更可笑了。
「关根彰子将户籍卖给了我……彰子?她应该在博多工作吧。我们最近才通过电话。真的是很不好意思,发生这种事……」
结果和也听了她的解释很感动,两人重修旧好,快乐地踏进礼堂。而我却因为胃溃疡住院,不对,是因为高血压而病倒。
怎么可能?怎么会发生这么蠢的事!
新城乔子现在应该蛰伏在哪里才对——儘可能远离东京,为计画的失败而垂头丧气。
奉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碇贞夫吓了一跳。
「怎么了?」
「嗯,」本间看着别的地方说,「我在想,新城乔子在想些什么。」
「说不定正在号啕大哭。」碇贞夫说完,鼻子冷哼一声,「也可能正在跟佳丽宝的美容专员聊天呢。」
「她应该在工作吧。」说话的是井坂,「我想她应该没有钱可以坐吃山空,肯定需要新的落脚处。」
「因为已经不能再倚靠须藤薰了。」碇贞夫说。
本间眯起了眼睛说:「她会不会老调重弹?」
「什么意思?」
「借用新的女人的名字和身份。」
如果她这样做,还得儘快。
「新城乔子现在没有与以前十分信赖的须藤薰联络,完全没有接触。我想是因为她在害怕。」
「害怕?」
「嗯,你听好,她是害怕自己冒充关根彰子的事情败露才逃跑的。在意料不到的地方露出了马脚,让她失了方寸,因此她必须一个人好好思考——自己不见了,栗坂和也会怎么样?应该会来找寻自己的下落吧?甚至她也猜到,说不定以个人破产为线索,和也已经调查出关根彰子其实是新城乔子假冒的……」
「不可能吧,她会想到那里?」
「或许她没有十成的把握,但肯定会害怕,不是吗?所以跟新城乔子有关的人,她一概没有联络,打算切得一千二凈。冒充关根彰子的计画失败,更让她的心情跌到谷底,于是会想,事到如今,与其继续恢複为新城乔子,不如找寻下一个目标,重新开始。不是吗?」
碇贞夫和井坂对视了一眼,碇贞夫说:「那她又要到邮购公司上班了?」
「因为得重新开始嘛。」井坂同意。
是呀……本间呼了一口气,感觉好像有什么掠过心头,但是在说话之间又跑掉了——以为看见了水中的鱼影,回头一看才知道是水的波纹。
「时间到了,该走了。」看着厨房的时钟,井坂说。差五分就三点了。小智和小胜交代三点开始要为獃獃举行葬礼,请大家出席。
因为不能在路边或公园里挖洞,所以最后决定獃獃的坟墓就设在井坂夫妻所住一楼的前院里。由于是分开出售的小区,住户没有庭院的所有权,但埋在夫妻俩的阳台的正下方应该没关係。
阿保削木片做成十字架代替了墓碑,看得出来他的手工不错,还有一颗虔诚的心。
现在的阿保十分可怜,自从本间说明新城乔子与关根淑子之死无关后,很明显,他心情极度低落。
「我也参加吧。」碇贞夫起身说,「令人想起电影《禁忌的游戏》。」
井坂久惠编了一个可爱的花圈。
「只是一点心意。」她还準备了香。
他们用小铲子在庭院中挖个小洞,将项圈埋进去。小智和小胜以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举行仪式。獃獃的项圈很新很结实,埋葬之前小智曾拿给本间看过,内侧印有獃獃的姓名缩写。
阿保将十字架竖了起来,久惠将花圈挂上,点了一炷香,在白烟缭绕之中,合十祭拜。
「这样,獃獃就没事了吗?」小智来到本间身边问,「从此就安稳了吗?」
「会的,会安稳无事的。」
「因为大家都诚心诚意呀。」碇贞夫拍拍小智的肩膀。
「到了夏天,在这里立个支架。」小智指着阳台的栏杆说,「种些牵牛花,整个夏天会变得很漂亮。」
「我去找种子来。」小胜说,「找大朵的牵牛花。」
「轮流种很多种不同的花吧,让整年都有花开。」久惠说完微笑着看向孩子们,「好了,将铲子收好去洗手。我买蛋糕了,大家补补元气吧!」
「补什么呀?」小胜问。
「别问了,快去!」久惠笑着打发孩子们,然后回头对大人们说,「辛苦了,连碇刑警也一起来了。」
「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
「那就顺便一起来喝个茶吧。老公,来帮忙。」
大家三三两两地离开后,本间发现阿保的样子有些奇怪,他一直不太说话。本间以为他在「葬礼」期间为了配合小孩子的心情才这样,但似乎不止于此。好像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哪儿痛,不时侧着头或抓抓脑袋思考。
「怎么了?」本间出声一问,阿保抬起眼睛看了一下四周。井坂夫妻和碇贞夫已经转进前面的屋角。
「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掠过心头。」阿保一边拍掉膝盖上的泥土一边说,「刚才用铲子挖洞、竖起十字架的时候,突然感觉很久以前好像也做过同样的事。」
「是小时候宠物死掉,帮忙挖过坟墓?」
阿保摇头说:「不是。我爸很讨厌动物,不管我怎么哭闹,就是不让我养。」
「真是奇怪,不对呀……」阿保不断喃喃自语。
「我应该问问郁美才对,她好像比我还能掌握我的人生。」
「她是个好太太。」
「所以我也不能做坏事,真是受不了。」
那一晚阿保打电话给留在宇都宫的郁美,本间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将目前收集和问讯所得的资料摊开在桌子上,反正也无事可做,就重新审视自己手上的牌。
阿保留下幼小的孩子和怀孕中的妻子出门,所以本间要他不必客气,每天打电话回去关心家里情况。儘管住在这里,阿保每天晚上还是很规矩地听郁美说话,但一开口都是问「太郎乖吗」、「肚子里的孩子怎样」,难怪郁美会吃醋。
「喂,是我。」阿保说。也不知道郁美回了什么话,只听阿保说:
「怎么了,是我呀。我。」
本间猜想大概是郁美说了「『我,是谁,没听过」吧。
本间不由得微笑,是该让阿保回郁美身边了。他应该也满意了吧?不,就算不满意,也不能一直留他住在这里。阿保有阿保的人生,还有宇都宫的家,郁美等着他回去。
「不要说那种孩子气的话嘛。」阿保用力比手画脚地安慰郁美,「是呀,当然。我担心的人是你……没错……什么?你怎么能这么说!」
本间站了起来,他觉得离开比较好,阿保却伸出手制止。
「笨蛋,别太过分了。」他斥责过郁美,又说,「喂,我有点事情要问你,所以才打电话。你现在坐着吗?」
郁美也清楚「吃醋」的程度,于是两人开始谈正事。阿保说明了今天发生的事,又说:「我感觉,好像很久以前也有这样用铲子挖洞、为宠物盖坟墓的经历。可是你知道我爸那人,我们家也没养过猫呀狗的,不是吗?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阿保认真听着郁美诉说,突然吃了一惊。 「什么?饲养社团?我是饲养股长?我做过吗?」
郁美好像又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你会记得?什么,噢,我跟你说过……我小学五年级还尿过床,这种事我也跟你说过?」
看来问题解决了。本间又回到桌旁,整理起新城乔子和关根彰子两人的人生经历。
这时阿保又叫了起来,把奉间也吓了一跳。
「对。」阿保拿拳头敲打电话机,「对了,我想起来了,当时是和小彰一起。」
因为听见彰子的名字,本间看着阿保。阿保回头对着他用力点头。
「对呀,对……我那时……」
郁美还在说,阿保兴奋地回应。在她的补充下,看来阿保记了起来。
「郁美,你的头脑真好,你这个女人真棒!」大声说完后,阿保挂上电话。
「我们一起当过饲养股长。」回到桌边,他喘着气开始说,「我想应该是小学四五年级的事吧。教室里飞来一只迷路的十姊妹鸟,我和小彰担任股长,负责照顾。」
后来那只十姊妹鸟死了,就埋葬在校园的一角。
「这样心情轻鬆了吧?」本间笑着说,「有时记忆好像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很不舒服。」
「嗯。」阿保点头,突然又一睑紧张地说,「本间先生!」他把身体探到桌子前,「我跟郁美说话的时候,突然间想到了。」
本间被他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嗯,什么?」
「小彰她很爱护那只十姊妹鸟。」
大概是因为她家无法养宠物,她分外爱怜那只小鸟。
「小鸟死的时候,她真的很伤心。当我帮她挖坟墓埋葬时,她一直在哭,跟小智一样哭。小彰很捨不得十姊妹,说它孤零零地被埋在这种地方,一定很寂寞。」
阿保不断诉说,脸颊微微显得潮红。本间仔细观察他的脸,这才明白他要表达的是什么。
「难道……」本间刚开口,阿保便用力点着头说:「没错。这件事直到小彰长大成人都还记得。郁美也是在淑子阿姨的葬礼上听小彰自己说起,才知道这件事。」
阿保拍了一下桌子。 「虽然是小孩子的一时性起,但当时是真心的。小学时,小彰对我说过:『等我死了,阿保,我要跟皮皮埋在一起。』皮皮是十姊妹的名字。」
十姊妹被埋葬在校园的一角。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阿保口沫横飞地继续说,「郁美听到,在淑子阿姨的葬礼上,小彰说她很难过,不能盖坟墓,还说,她是那么不孝,死了也不能跟父母埋葬一起,乾脆跟皮皮埋在一起吧。她这么说过,郁美听得一清二楚。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不要太兴奋。」本间一边动脑思考一边说,「也很难说。」
但是阿保不听。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新城乔子不是为了接近小彰,还一起跟着参加墓园的参观行程吗?那是想买墓园的行程。
当时心情一感伤,难道不会说出自己死后想葬在哪里的想法?万一小彰脱口说出了十姊妹皮皮的往事呢?是学校啊,就算不知道地址,知道是宇都宫的什么小学,要调查起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吧?」
在参观墓园的行程中,新城乔子从关根彰子嘴里听到这件事。
本间记起,有一次曾经跟碇贞夫聊过,人在参加死亡仪式或跟死亡有关的活动时,会突然将平日藏在心中的心事说出口,就像那个杀死丈夫的年轻妻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