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腦髓地獄

孩子啊，孩子，

为何跳动如此厉害？

是否明白母亲的心，

而感到恐惧不已？

——梦野久作『脑髓地狱』（注：日本知名推理小说家。）

欢欣雀跃的育儿大作战☆

「……………」

「…………」

〈…………〉

粉笔在黑板上咚咚咚地挥舞着，并一脸满足地转过头来的『委员长』加藤千纱，察觉到我们微妙的反应后，皱着眉头说：

「………干嘛？」

旋即涨红了脸，拿起今天也準备好的机关枪，对着我们大声咆哮：

「干嘛？干嘛？你们为何一脸「丢脸死了」的表情！我、我啊，我也不是出于自愿，才写出这些白痴的内容啊！那边那个山田！你别露出一副「我知道，我全都知道」的自以为很了的表情上逼样反而令人火大！你们可别小看我！若敢小看我，我就轰掉你们的脑袋！」

眼看她就快要举枪扫射了。自〈保健室〉的怀孕骚动后，一个个重回校舍的我们，无奈地相互看着彼此。

附带一提，奈奈子与小红帽似乎做了什么事，两个人均已恢複冷静的情绪，但寻问她们原因，她们却支字不提。算了，反正奈奈子本来就异于常人，似乎也将曾经对我作过爱的告白的事抛诸脑后。总之，幸好没有发展成爱情故事。

当我眼神飘到奈奈子身上时，她却立刻移开视线。

当我望向小红帽时，她则自顾自地深深皱着眉头。

「这个嘛……」

真受不了，一直吐糟别人也挺累人的。不知从何开始，我被设定成这种角色。

「我说小千，你不解释的话我们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你先别发怒，可否先说明一下黑板上那个可爱又笨挫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别叫我小千！别给我取这么可爱的绰号！」

啊，她果然讨厌这个绰号。跟以前一样，不晓得这个反应究竟是生气还是开心，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头，发现过去的千纱与她的相似之处，真叫人既开心又惆怅。

千纱大大干咳几声后，放下机关枪盯着我们说：

「反正，山田你们都已经安份地回来了，那我就跟各位说明今后在这个校舍里上的课程吧！昨天我也说过，这个课程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治疗各位的人类病，直到完全痊癒为止都必须接受课程。为了避免感染扩大，不得任意外出。」

说完后，千纱不高兴地嘟着嘴，拨弄着头髮抱怨说：

「真是的……原以为才一天的时间你们不会有逃跑的念头，没想到竟然一下子三个人都一起跑掉——害我被〈赤郡猫〉大人骂到都快变猪头了，你们要给我好好反省！如果你们再敢给我无故外出的话，我真的会用围墙将校舍围起来，或拉上有刺的铁线，不然就派人员驻守在门口哦！」

要胁我们之后，她又立刻变回原来认真的表情。

「那么，现在就开始为各位说明治疗人类病的课程，有问题的话请举手。不过我要事先声明，因为我也是必须接受治疗的人类病患者，不是老师，只是个委员长，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不準给我问一堆有的没有的！啊，其实我真的什么也不晓得！」

竟然自信满满地宣示自己的无知。

〈我有问题。〉

小红帽举手说，她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

〈这间教室里怎么看都只有我们几个人……也就是说，接受这个治疗课程的只有我们啰？昨天听你说〈学生会〉里也有感染到人类病的人，为什么不见其他人的蹤影？〉

「这个……」

千纱想了一会儿，望着窗外的南国风景说：

「唔，基本上呢，接受治疗课程的只有我们四个人。其他人算是二次感染……嗯，虽然说明的顺序有些颠倒，不过据〈赤郡猫〉大人推测，人类病的感染源有可能是你们这些人。」

她静静地用手指指着我们，接着又叹了口气：

「这成这间〈学园〉的人类病蔓延、扩大的感染源……就是你们三人之中的中村奈奈子。因此，与其让受到二次感染的〈学生会〉等人集体接受检查，倒不如将你们这些感染源集中在一起，进行检查……啊！」

千纱突然噤声，奈奈子立刻敏锐地截断她敷衍的内容。

「……你刚刚说检查是吧？」

「啊，呃，嗯。」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千纱脸色苍白地遮住嘴巴。奈奈子平日的温柔不晓得抛到何处，她以那锐利的眼神看着千纱。

被称为断头人的少女，仍礼貌地开口问道：

「换言之，只是用上课的名义……事实上，〈赤郡猫〉的目的是要观察、实验并检查我们这些人类病的感染源……为了找出治疗蔓延在〈学园〉里的人类病的方法——我说中了吧？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很不对劲。」

奈奈子朝冷汗直流，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千纱，微微一笑：

「我们的头号大敌〈赤郡猫〉竟然为了莫名奇妙的病……到底有没有这个病都是问题——说要治疗什么人类病，对我们如此亲切，早叫人信不过了。原来是这样啊？这样我就能理解了，其实我们是实验动物对吧？」

「……奈奈子？」

奈奈子的神情态度实在有点吓人，所以我轻唤她的名字。然而，奈奈子依旧冷冷地瞪着千纱。

「让我们三人接受这些课程，如果能因此完全治癒我们的人类病就算是赚到了……不仅能找出威胁〈学园〉秩序的人类病的对策，倘若不幸失败，就算在授课中将我们三人全数杀光，对〈赤郡猫〉来说也不痛不痒……」

她的瞳仁如鲜血般通红。

「你们真以为我们有那么笨吗？我们可不会永远受你们摆布……若真当我们是实验动物，我绝对会奋力抵抗，战斗到底。因为我们是依自我意识生存下去的人类。」

「啊，呃，呼。」

千纱只能喘着气，怯懦地望着奈奈子。不过，千纱那糊涂的个性依然没变，竟然会在紧要关头说错话。第一天就被人看穿〈赤郡猫〉的阴谋，算是很失职的部下。

「我插一下嘴，奈奈子。」

这个千纱虽然是另一个人，但若千纱被处份的话，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所以我决定出声替她解围。

「既然一开始就已经晓得〈赤郡猫〉的企图了，这时苛责千纱也于事无补吧？总之，我们先听听课程的内容，再来推测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总觉得，单纯地想找出治疗人类病的方法之外……〈赤郡猫〉似乎有更邪恶的阴谋。」

那个令人猜不透的机器人大家长，无时无刻都在计画着邪恶、可怕的阴谋。所以不可能只因为千纱说错一句话，就能猜透整个全貌。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罹患人类病的癥状，就是会误以为自己是人类。

一举一动有如人类，也会出现人类的情感，并坚持自己是人类。

若机器人全变成这副模样，〈学园〉就会彻底崩坏。机器人是为了战胜人类，才学习人类的情感，并非为了变成真正的人类。

因此企图扑灭人类病（人类病是否存在则是另一个问题〉，的确是〈赤郡猫〉其中的一个目的。

不过，只为了找出治疗方法，就特地大阵仗地将我们掳来，进行隔离，并要求接受治疗课程？

〈赤郡猫〉对我们如此缉而不舍，相信除了找出治疗人类病的方法之外，应该还有其他更特别、更可怕、更重大的隐情吧？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但如果现在让奈奈子发飙破坏一切的话，在还没查出原因之前就会对〈学园〉全面开战了！

所以，我认为……若不能正确掌握对方的目的，并趁隙谨慎地进行作战计画的话，就无法直捣全机器人的支配者，那只大猫的核心。

不过这些事都先放一边，如果不阻止眼前一触即发的混战，我们就死定了。现在这个时间点实在很不想看到千纱和奈奈子开战。

「……既然山田这么说，我就听你的。」

奈奈子坦率地点点头，杀气一旦消失，又变回原来恍神的模样。接着态度轻浮，却用不容轻忽的气势望向千纱，催促说：

「请开始吧，加藤。请继续说下去。麻烦儘可能地说错话，将〈赤郡猫〉的阴谋啦、目的等等，可供我们推测的线索暗示给我们。虽然我们不想被矇骗或着被利用……但目前我们会先安份地照你们的话去做。」

「……………」

奈奈子的发言似乎让千纱很难再说明下去，但不晓得她是尽忠职守呢？还是豁出去了？千纱深深叹了口气后又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

「总、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上课的只有我们四个人而已。——唔，正确的说是只有你们三个。因为我的人类病也属于二次感染，所以我只是指导你们这些感染源——或者是协助？」

「你就老实说是在监视吧？」

奈奈子不知何时嘴里叼了根烟，吐出紫色的烟雾说道。我常常在想，她的两只手都是武器，她到底是如何点烟的呢？

千纱不管她了，她快哭出来似地涨红整个脸，用力地拍打讲桌。

「是指导跟协助啦！讨厌啦，中村真是坏心肠！」

「……」

奈奈子充耳不闻，故意不理会千纱，自顾自地抽起烟来。没想到这个断头人只要判断对方是敌人，就不会轻易放过对方。

千纱摇摇晃晃地拿起机关枪，不知为何竟然对着我，又咬牙切齿地断续说下去：

「总而言之，昨天也已经提过，我是委员长，作为你们与〈赤郡猫〉老师之间的桥樑，并在课程上进行指导与协助，所以接受课程的只有你们三个人。至于课程内容……嗯，这个嘛……」

瞄了小红帽一眼后，千纱偏着头说：

「小红帽，番伞弟弟送到你手上了吗？今天早上，我请萝莉爱将番伞弟弟拿给你——」

〈啊……〉

小红帽立刻瞄了我一眼，便轻轻点点头。附带一提，番伞弟弟现在在小红帽那里。因为她觉得番伞弟弟好可爱，喜欢得不得了，但不晓得之后怎么样了。

〈那个番伞弟弟现在在我房里啦。啊……是上课要用的吧？要不要我拿过来呢？〉

「啊，唔。现在先不用，因为我要先讲解课程内容。」

说完，千纱终于指向刚刚写在黑板上「欢欣雀跃的育儿大作战☆」的文字。不过，这字光看就觉得蠢。

「课程内容简单明了，就是你们三个人要将番伞弟弟养育长大。」

「我有问题。」

惹得委员长哭泣的下良断头人，边玩弄着香烟边说。虽然被吓到，但千纱还是含着泪光点头应允。

「………请说。」

「你刚刚说养育长大，我没听错吧？要养那个吗？看起来明明就只是个普通的机器人……不可能像生物一样长大的。还有，为什么养育那个东西会是治疗人类病的课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奈奈子，奈奈子，委员长要哭了啦！你说话别那么咄咄逼人嘛！

不过，千纱并没有认输，仍坚强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才、才没有什么企图呢！就只是治疗啊……还有啊，那个番伞弟弟是为了这个课程特别製造出来的，只要养育他就能够长大。他会从其他的机器那里汲取、吸收，也能够学习某人的发言，进而自我思考并开口说话——虽然外表看起来是个机器人，但因为他能够学习、成长并进化，所以也算是生物。」

解释得模绫两可的千纱，又接着说：

「还有，我现在要说明为何养育番伞弟弟是治疗人类病的课程。首先我们必须先确认，人类病是以什么方式传染的。」

看来她已经冷静多了，说起话来也比较有条理。

「由于感染人类病的，大都是具有某种程度的智能与学习能力的机器人。因此，为了确认出你们是如何将人类病传染至这样的机器人身上……必须实际让番伞弟弟感染到人类病，并观察传染过程再进行实验……啊，惨了。」

「呵，果然又是观察又是实验的吧？」

奈奈子冷冷地说道，千纱用力敲打讲桌，讲桌差点就要被她敲坏了。

「这是课程！自始至终都是课程！如果你再这样吹毛求疵地妨碍我说明的话，我就要炮轰山田啰！」

「哇勒，为什么是我？」

「对不起。请你不要射杀山田。」

奈奈子就是奈奈子，她无条件投降。

〈总而言之，我们只要养育那个番伞弟弟就可以了吧？〉

在混乱吵闹的气氛下，小红帽用冷静的语气作了总结。千纱似乎觉得因她的话而得救，拚命地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对，很单纯吧？养育的方式就交由你们来决定，首先要先让他长大一点！嗯，养育期间目前尚未决定……可能要有耐心吧？还、还有其他问题吗？如果有任何问题或不了解的地方，我都在这个校舍里，可以随时来找我！嗯，还有，这个……」

「我有问题。」

打算落跑而将话题草草结束的千纱，奈奈子似乎又要找麻烦似地举手发言。千纱不耐烦地，用认输的眼神看向她。

「………干嘛？」

「加藤。」

接着奈奈子以坐在她旁边，听到这个声音的我部下由得打寒颤的冷酷语气说——

「你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还是自始自终都站在〈赤郡猫〉那一边？」

「……我——」

奈奈子轻蹙眉间，不待千纱回答便轻声喃喃道：

「之前的千纱，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这样的她，以机器人来说，应该是很愚笨的吧？但我却很尊敬她。那个人……是一个人类，具有灵魂的一个『人』。」

吐了一口烟后，她问出一个聪明的问题：

「你是……人？还是机器人？」

「我——」

千纱眯起双眼，用手指摸了摸双颊的沟纹回答：

「我跟44号不同。我不会跟她一样发狂。我是机器人，从头至尾都是个机器人。身为〈赤郡猫〉大人的末端兼手下，加藤千纱45号。」

「这样的话。」

奈奈子有些惆怅地将视线离开千纱。

「你果然不是那个加藤千纱。」

说话的同时，奈奈子看向我。这时，我觉得奈奈子这番话，其实是想说给我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