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没听过伊南娜这个名字吗?」惠把装着亚奈的玻璃瓶放在房间桌上,对她问道。上次这么做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没有呢,惠。没有。我从睁开眼睛后就是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跟你父亲的目光……
「呼。」惠莫可奈何地坐在椅子上。
……惠、惠。
「什么事?」
……我想跟你睡在同一张床上……可以吗?
「好啊。」惠抱着玻璃瓶,躺在只有床垫的床上。
他闭上眼睛。亚奈的思念就透过玻璃瓶流入自己心底。
惠、惠、惠。拜託,陪在我身边。一直到我死为止,都陪在我身边……求求你。
惠鼻酸了。即便他紧紧闭着眼睛,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渗了出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我还有什么可行之策吗?
惠。惠。惠。
惠。喜欢你。
惠。喜欢你。喜欢你。惠。惠。
惠。
我站在乌尔这风沙蔽天的城市中,城市旁有早麦田,麦子沿着河川边的狭窄平原上栽植,收成季节就快到了。用麦子可以製作麵包,也可以酿造啤酒,一点也不清凉的啤酒。我穿越城门,走向城市中央的※金字形神塔,爬上石阶。今天非常热,我身上的汗珠如雨点般滴落。(译注:Ziggurat,古代苏美人祭奠神祇的庙宇。)
突然,有一位神官叫住了我。像你这种身分的人,是不準走进这里的。没错,像我这种身分的人没资格走进这里。在这个粒米未进的一天。神官说我身上都是羊骚味。没错,我是个牧羊人。
惠。惠。
夜色降临,神圣的月亮升起。我站在山丘上欣赏月色,远处前方的城市城墙,看起来就像一只蹲在地上的狮子,我为了回家睡觉,走向暂时栖身的洞窟中。这时,难以置信的光景出现了。有位女神正一丝不挂地跳着舞,在女神舞蹈下方的灌木丛,则放着一件如音乐般轻柔的衣裳,那衣裳也是美丽极了。
我忍不住拿起衣裳,布料就像水一般光滑。接着,我便手里抓着那衣裳,欣赏了女神的舞蹈半晌。女神突然察觉出我的存在,并降临至地面。
「呃……你可以把衣服还我吗?」
这位有着雪花石膏般肌肤、祖母绿色长发,以及黑玉般眸子的女神,很困扰地问我,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少女。
「好啊,拿去吧,还给你。」我将衣裳还给对方。
「……你为什么要还给我呢?」女神不解地倾着头。
「因为你要我还你啊。」我答道。
「……你为什么,不要求我答应你的愿望才还我衣服呢?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或许就能获取无数的财富与美女唷。」
「因为你要我还你衣服,而且表情看起来很困扰啊。」
顿时我大吃一惊,因为这位女神随即用双手环抱住我的脖子,她那如大颗珍珠般的乳房就压在我的胸口上。
惠。
「你没有妻子吗?」
「是啊,我这个人穷到连老婆都娶不起。」
「你住在哪里呢?」
「呃,洞窟里。」
「带我过去吧……」
我抱起放鬆全身力气倒在我身上的女神,并回到洞窟。接着,我就在洞窟里与女神结合了。那是我的第一次,我连续三天三夜不停渴求女神的肉体,她是月神南纳的女儿,名叫伊南娜。伊南娜,我的女人,只属于我的女人。我就像个孩子般紧紧抓住伊南娜浑圆的乳房,伊南娜。
「你叫什么名字?」怀中的女神问我。
「我叫※杜姆兹,是个贫穷的牧羊人。」(译注:Dumuzid,苏美传说中的牧羊之神,也是传说中伊南娜的丈夫。)
我叫杜姆兹。我叫……杜姆兹?……杜姆兹到底是谁?
惠被玄关的门铃声吵醒,他的嘴角边还垂着一丝口水,看来刚才自己似乎很难看地张着嘴巴睡着了,瓶中的亚奈则还没醒来。惠觉得自己刚才好像作了一个梦,他只记得梦的内容鲜明异常,幸好没有造成魔力失控。
有人上门造访了。惠把亚奈留在床铺上,悄悄走出房间。
他打开玄关的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作梦。因为之前在电视上看过的法师˙薛鲁纳竟然就站在他面前。
「你是御厨惠君吧?」
明明是德国人的法师˙薛鲁纳,竟然也操着一口流利的日文。惠瞠目结舌地呆愣在原地。
薛鲁纳心想,真是一个平凡、长相驽钝的少年啊。搞不好还是在溺爱中长大的。如果是德意志的少年,成长期一定要强迫灌输钢铁般的纪律才行。
「我有话想对你说,我可以进去吗?」
「……好、好的。请进……」这似乎不是梦。惠将这位在电视上出现过的名人引进客厅。
这栋房子既充满了药品的臭味,空间又狭窄。在这种小狗窝长大的少年怎么可能掌握人类的命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啊。薛鲁纳在对方的引导下,弯腰坐在一张廉价的沙发上。
「呃,请问,您想喝茶吗?」
「男孩子不需要太在意这种繁文缛节,坐在我的正对面。」
「是……是的。」惠坐在这位头戴奇怪眼罩的男子面前。对于无法看出对方的眼神这点,令惠感到很不安。
「我的时间有限,直接切入正题吧。你是否接到了Prince的某项要求?」
「Prince?」
「就是闇之王子。他是不是要求你把你父亲製作的人工生命体交给他?」
「是的。」身为法师的人,连这点小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惠心中有种与其说是敬佩,更不如说是恐惧的感受。
「接着你要求暂时保留回答,但在日本时间的后天你必须给他一个交待,对吧?」
「是的。」惠点点头。
「那么,你打算怎么回答?」薛鲁纳将双手交叉、搁在沙发上。
「……不,呃……那个。」惠支支吾吾。
「你的回答或许会对全人类的命运产生重大影响。因为,假设你拒绝了Prince的要求,使他不高兴,他或许就会单方面解除与人类订下的契约,如此一来法师体制也将崩坏。你应该可以想像出这种情况会有多么混乱吧?到底是YES还是NO,现在就说清楚。」
「…………」惠低下头、沉默不语。
「快回答,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目前我倾向拒绝他。」惠低声答道。
「为何?只不过是只人工生命体罢了,这种到处都有的人工生命体,任何一个鍊金术师都可以製造,你想要几只都行。为何要对那只人工生命体如此执着?」
「……因为我想留在亚奈身边陪伴她。」
「亚奈是那个人工生命体的名字吧?」
「是的。」
「为何你想留在她身边陪伴她?」
「…………」惠再度低下头。
「回答我,御厨惠。我可是为了跟你见面,才大老远从德意志跑来日本,况且这也是为了世界的秩序与安宁着想。身为人类的一份子,你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
法师˙薛鲁纳以低沉而充满威严的语调说着。如果对方是魔法学院的学生,现在早就趴倒在他前面了。
「……因为亚奈喜欢我,而我……也喜欢亚奈。」
「你认为人工生命体也有喜欢或讨厌的情绪?」
「……是的。」
蠢材。迸个人蠢材。法师˙薛鲁纳心想,都己经是十四岁的少年了,脑袋怎么依然这么愚蠢?还是说日本人都是大傻瓜?不过现在自己可不能动怒。
「你认为拒绝暗之王子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知道。不过光同学,不,我是指暗之王子,应该不会为此生气吧。」
「为何你这么有把握?」
「不知道,这只是我的感觉。」
少年说完后望向薛鲁纳。
蠢到家了!恶魔虽然假扮成你的同学,但你岂能以相同的尺度来推测恶魔的心思呢?
艾莉卡正以超低空进行之字形飞行。
情况说得更清楚一点,她已经无法精準控制飞行的方向了。艾莉卡裸露在外的双腿上儘是擦伤,她已经好几次从树丛中强行穿越。
问题是如何在市镇里飞行——她思考着。
离市郊还有数公里之遥。
她拿定主意延着国道前进。在狭窄的路段上这么做也很危险,因此她只好飞在中央分隔岛上方。说实话,艾莉卡很害怕,当她以超低空掠过中央分隔岛上的行道树时,每每几乎要被擦身而过的卡车风压给吹歪了。
然而,路过的驾驶们也被她吓得魂飞魄散,因为他们从来没看过魔女飞得这么低。
艾莉卡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来到距御厨家数公里的地点。
佐佐木智和正在国道旁这家熟悉的模型店里痴痴地仰望飞机模型,不过他现在对这些玩具的兴趣已经降低了。
智和心想:光同学,你似乎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啊。
他把曲都光所赠的可笑礼物都集中在院子里烧掉了,事后,他有种心中某些东西也一起化为灰烬的感触。
儘管是用焚毁的方式,光所赠的礼物依然发出颜色诡异的火光,随后一下子化为乌有。简直就像燃烧镁元素一样,半点残渣都没有剩下来,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曲都光从智和被艾莉卡赏巴掌的次日起便向学校请假。智和察觉自己竟不经意地朝身旁的空位发獃,他慌忙转过头,这回他则眺望着坐在斜前方艾莉卡的美丽长发。
只要一想起部分男女同学在谣传惠与艾莉卡的事,他便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世界上呢?智和边抬头看着狭小模型店内的木製飞机模型边扪心自问。自己一定不是为了把毒药送给单恋女孩这种蠢事,才降临到这个人世的吧。
智和走出模型店,太阳将他那辆黄色的脚踏车照得闪闪发光。这种特彆强烈的明亮反而使他的心情更为沉重。
当他正想将钥匙插入脚踏中的锁头时,砰!有个物体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一名中年欧古桑从模型店隔壁的花店跑出来。再隔壁则是一间倒掉的电器行。紧闭的铁卷门上贴着店面出租的广告,撞击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有人倒在地上,好像是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女人有一头略微暗沉的淡棕色长发,上头还系着奇怪的髮饰。
智和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出两、三步……不会吧……是大场艾莉卡!?他马上向前狂奔。一辆宅配公司的卡车就停在人行道旁,一位身着眼熟制服的宅配公司男性员工,正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女子。
「大场!」智和叫道。
那是艾莉卡没错。她的双目紧闭,全身还不停颤抖。仔细一看,电器行拉下的铁卷门上,还出现一道明显的凹痕。
「你认识这女孩吗?」身着制服的男子对智和问道。
「她是我同学!」艾莉卡的黑色洋装下摆捲起,白皙的大腿与内裤全都露了出来,上头满是惨不忍睹的擦伤痕迹。智和犹豫了一瞬间,但依然迅速对艾莉卡喃喃说声「对不起」,接着便把对方的连身裙下摆拉好。同时,艾莉卡仍旧闭着眼睛直发抖。
「我正在开车时,这女孩突然从前面飞过来。我以为快要撞到她,她踹了一下我的前挡风玻璃、向上爬升,打算闪掉我的卡车,不过好像来不及了。这女孩是魔女吧?」
「是的。」
「怎么飞得那么鲁莽呢?我去叫救护车,你帮我看着她。」
「好。」智和说完后,那名男子便跑进花店、嚷着要借电话。
「艾莉卡……你还好吧?」智和试着问对方。
「唔……」艾莉卡痛苦地呻吟着。
「小姐,不要抬起头!乖乖躺着,刚才那年轻人去叫救护车了。」从花店跑出来的中年欧吉桑劝道。
「……对啊,先不要勉强起来吧。」
「……扶我起来……拜託。」但艾莉卡依然用手撑地,试图爬起身。
「不行啦,先不要乱动。」智和对她说。
「……不要紧,我只是背部被撞了一下……拜託,扶我起来。」艾莉卡睁开眼。一位戴眼镜的少年映入她眼帘,少年正担心地盯着自己。她见过这个人,但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出来对方究竟是谁,记得好像是姓佐佐木吧?是让我误饮春药的家伙。
「……拜託,帮我站起来。」艾莉卡还是不放弃。
「乖乖躺着吧,你好像有脑震蕩的现象。还是躺着比较好。」方才的年轻制服男也走回来劝道。
「……肩膀借我一下。」艾莉卡用双手扶着蹲在地上的智和肩头,勉强站起身、拖着右脚跛行。
「你想去哪?乖乖休息吧。」智和也抓住对方的肩膀。
「我在赶时间。我没事。」艾莉卡回头解释道,但一抹血痕却顿时从她额上滑落。
「不行啦,你受了伤还想去哪里!」智和连忙叫道。
「我要回家!我不赶快回去不行!事情很紧急,得快点才行!」艾莉卡把制服男跟中年欧吉桑的手甩开,再度跨上摔在路旁的那根脏污球棒。她集中魔女飞行的心思,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行,飞不起来……我的头好痛。」艾莉卡望着智和。
「飞不起来,我得回家才行……现在就得回去!」智和的胸口中剧烈颤抖着。但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颤抖,等这件事过了很久后他依然想不通,泪水在艾莉卡的眼眶里打转,她注视着智和。
「拜託……你是,佐佐木同学吧?……带我回家……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就在这一瞬间,有一股力量——如果换一个时间地点,可能会被人当作笑话的愚蠢力量,驱动着智和的身体。他不由自主地抱起艾莉卡,放到自己骑来的脚踏车后座上。
「喂,你在搞什么!?救护车就快来啰!」制服男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