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是在一百五十国代表前讲个五分钟的话而已嘛,有啥好烦恼的哩?」
象山对典子说。这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夫妻俩躲在实验室里讨论事情。
「老公,我说你啊……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去讲讲看。」
「……我不喜欢纽约那鬼地方。如果是日内瓦的话我就去。」象山回答。
「不是那个问题吧!这可不是『儿童联合国秘书长』一日体验营喔,是『法师演说』啊!对世界有绝大影响力的法师演说!」
「日本分部难道不会帮他準备讲稿吗?我家儿子只要照念就行了。如果有太难的汉字,就在上头用假名注音吧。」
「那是行不通的。日本分部竟然表示以十四岁少年的观点来看世界才是最好的方式,所以说什么都不帮我们写演讲稿。」
「所以就轮到我们帮忙写?」
「如果你会写的话。」
「……哼。」象山愣愣地看着书架。大抵上而言,每次象山看起来若有所思的时候,其实他根本就什么都没在想。长年跟他相处的典子很清楚这点。
于是,她决定独自一人思考此事。
「……交给他自己处理,你看如何?」象山背对着妻子,突然提议道。
「……耶?」
「我说,我们完全不要干涉,让他白己去想你觉得如何?」
「那、那怎么行呢?」
「为何不行?」
「那样惠就太可怜了吧。他会成为天下的笑柄的。」
「那也没啥不好啊。」象山表示。
「哪里好了!你认为惠在全世界的人类面前胡言乱语是件好事吗?」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啊。知耻才知道学习嘛。如果要老子帮他写一辈子的讲稿,那老子可不干。」
「别扯那么远了,真是的!那孩子现在陷入低潮,被压得快喘不过气。他现在已经快要被击倒了,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们当父母的一定要帮他做些什么才行。」
「反正他本来就迷迷糊糊的,之后还会遭受更多挫折吧。最好早点让他习惯。」
「老公你啊……」
这是我之前差点破坏地球的惩罚,惠心想。因为受罚所以才要当法师,还被迫到外国——而且是在世界各国代表面前——发表演说。奇怪,既然这根本不是现实,为何还要继续处罚我呢?难道说,我眼前看到的都是现实?这种假设实在是太恐怖了,惠只好先把它藏在心底。
惠躺在床上。他猜测着,艾莉卡会不会抱着枕头进来呢?不然黑髮赤脚、或是装在瓶子里的亚奈也好。真希望能有个人陪自己睡觉。如果能一直躲在被窝里不出门的话,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一大早,儘管儿子目前陷入人生的大低潮,象山依旧若无其事地悠閑浏览报纸。跟不得不被一大堆记者追着跑的儿子与妻子不同,几乎不必出门、也喜欢待在家里的象山,对于媒体们的紧迫盯人感觉简直就像事不关己一样。
他首先确认今天的黄金报价后,接着便将视线转向周刊杂誌的广告栏。
『周刊Herself』的封面专题是『创下史上最年轻纪录!恭贺法师˙御厨』。
『周刊风说』是『任命十四岁少年为法师的魔法管理机构「内幕」』。
『夕刊艺能』是『「法师˙御厨」的真实面貌——在学校毫不起眼的少年「奇蹟」』。
『weeklyPaparazzi』则是『诞生法师的家庭秘密——鍊金术师父亲与前魔女母亲是何等人物』。
……是啊,到底是何等人物?
象山心想,杂誌不知道会怎么描写老子?
他揉揉眼睛。最近老花眼度数更深了,报纸上的小字都很难看清楚。他将报纸从锐利的大眼前拉远。
唔嗯。
当儿子与小妮子又掀起一阵骚动并搭上豪华轿车离去后,御厨象山拉开窗帘,迅速窥视外头。除了负责警戒的警官外并没有其他人,大家都追往学校去了。对喔,昨天的电视新闻有报,日本政府已要求各媒体取材时务必自律了。
象山从放在客厅的零钱盒中取出三百元,经由后门溜出家。妻子与亚奈正待在妻子专用的房间——其实就只是放有电脑的狭窄衣物间而已,不知在做什么。应该是利用幼儿学习软体教导亚奈事情吧。亚奈原本脑筋就好,吸收知识的速度也快。大概再过半年就可以追上普通十四岁的少女了。
象山向警官打声招呼,并走向车库。当他正要牵出脚踏车的时候,不知从哪伸来一支麦克风。
「我是每朝电视台AfternoonWide3节目的木野,可以耽搁您一下吗?」
年轻女性手持麦克风站在象山面前,岁数大约是廿七、廿八左右,是他中意的类型。
「什么事?我正要出去买东西呢!」
象山毫不顾虑地继续牵着黑色脚踏车。不过,他并没有骑上去,而是继续牵着往坡道下走。
「关于令郎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法师,请问您有什么感想呢?」仔细一看,对方耳际还挂着玫瑰造型的小耳环。象山迅速转动视线说道:
「唔嗯……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一切看今后的发展吧。」
「您对令郎有施予什么特殊的教育方式吗?」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教他帮忙鍊金术的工作而已。」
「原来如此……有谣言说令郎与目前正在府上寄宿的上级魔女艾莉卡小姐订有婚约,请问是真的吗?」
「有这回事吗?……那女孩要当我家的媳妇……如果她要叫我『爸爸』,听到那种骄纵的口气我可是会害怕的哩。」
「是、是这样呀。」
「亚奈当我家的媳妇比较好。只要想像她说『爸爸,请用茶』的模样,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
「是、是这样呀?所以以您这位父亲的立场,比较希望令郎与亚奈小姐结婚啰?」
「是啊……你还没结婚吧?」
「耶?……是、是的。」这位女记者摇曳着染成棕色的马尾点头回答。
「天底下的男人真没眼光啊。那你总有男朋友吧?」
「不,呃,那个。」女记者心想,这里会被『剪掉』吧。自己被「法师˙御厨」的老爸搭讪,怎么能放到电视上播出呢?
「谁是口气骄纵的女孩呀!?」艾莉卡瞪着象山质问道。
「……唔嗯,是谁啊?」象山故意装傻。
他正在阅读刚买回来的杂誌,上头写着『……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大学魔法学院鍊金术学系后,这位一心专注于鍊金术研究的御厨先生,于廿八岁那年春天遭遇了人生的转捩点;他与在大学魔女学系认识、才貌双全的魔女——典子小姐结婚了』。
对方到底是从哪里挖出来的?杂誌上竟然有整整三页象山学生时代的照片。
身上只穿着一条海滩裤,模仿当年流行的『※若大将』弹吉他——连这种照片都有。艾莉卡也不小心瞥了杂誌一眼。明明是在海边弹吉他,还能把照片的气氛搞得这么「不健康」,她心想,以前真的没见过这种人哩。(译注:日本1960年代知名的一系列喜剧电影。)
亚奈也看着电视上不断播放的御厨象山「独家专访」,她心想,这个人搞不好是个好人唷。
而惠就没有跟大家同乐了,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小孩房里。
他一边抱怨为什么只有自己得遭遇这种事,一边考虑着演说的事。
「说出你自已的心声就好了,只要谈谈你对现今世界的看法。以及,当上法师以后你想怎么做。」典子这么对他说。
母亲与艾莉卡都异口同声地「要他自己想」。
惠心想,她们一定是串通好了。
「爸爸。」三天后,惠走进老爸工作的这间「实验室」。
惠被判别出是魔法使后,就没有再帮忙过鍊金术的工作,所以他很难得会走进这个房间。
「喔?怎么了?」象山边整理印有自己报导的杂誌,边转头回答儿子。
「爸爸读读看这个。」儿子对象山说,并递出一张纸。
「我已经拿给妈妈看过了,她说也拿给爸爸看。」
那家伙,竟然把最后的责任通通推给老子——象山心生警惕并接过那张纸。
「……唔。」象山开始阅读这篇以铅笔写的文章。
「如何?」
「……唔嗯,该怎么说。」象山不由得抱头苦思。他心想,小学六年级的孩子都能写得比这个好啊。明明是老子跟典子生的小孩,怎么国文造诣会这么糟糕呢?
「怎么说?」惠拚命想解读父亲脸上的表情,所以紧紧盯着象山的脸。
「……呃,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吧。」象山终于开口道。演说完毕后,原先一直夸讚我们夫妻俩的杂誌报导会变得如何呢?『日本之耻!少年「法师」的「不入流」』——如此周刊杂誌的标题已跃然于象山眼前了。
「还我吧。」
「拿去。」象山把纸张交递给儿子。
「那我先出去了。」惠正要前往客厅。
「喂!」象山叫住了儿子。
「什么事?」
「……世间不会期待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演说的,所以你就放轻鬆点吧。」
「嗯。」老爸为什么要突然安慰我呢?
关于联合国演说之事,隔天所有的报纸都报导了。时间是六月廿九日,于联合国总部。日本当地也预计会以卫星实况转播。除了特殊事件外,十四岁少年在联合国大会上演讲可是全世界第一次,这又创下了一个新纪录!
本来应该自律的媒体数量又增加了。
御厨家也忙着为首度出国的惠打包行李。
「这个旅行箱可是很贵的唷,不要弄坏了。」艾莉卡一边把从德国带来的蓝色新秀丽(Samsonite)牌巨大旅行箱借给惠,一边提醒着。
「嗯……好像可以把一个人装进去。」惠发表感想。
看见对方的表情骤然开朗起来,艾莉卡也安心多了。「我来日本也快一年了。」她说道。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呢。」惠看着艾莉卡的脸。
「感伤什么呀!我还得在这里待三年呢!」爱情葯的效果明明已经消失了,艾莉卡却清楚地回忆起雨夜当晚的事。她慌忙地说道。
「亚奈,你不能跟去啦。」一旁,典子则不断劝说想要跟惠一同前往而闹彆扭的亚奈。
「我也要去。」亚奈生气了。她啪哒啪哒赤脚走向摊开在客厅的巨大行李箱,走到里面坐了下来。
「我装在这里面去。」她宣示道。
「讨厌,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啦!笨蛋!」艾莉卡生气了。
「哼!」亚奈用力别过头。
「到了饭店以后要打通电话回来喔。」典子站在玄关门口说道。
「我不会打国际电话。」
「问负责翻译的人吧。」
「嗯。」
「放轻鬆一点唷。」艾莉卡说,脸上露出了微笑。
「惠!」亚奈紧紧搂住惠。惠感觉对方在自己的背上发抖,转头一看,发现亚奈竟哭了。惠很困惑地说道:
「放心吧,我一个礼拜以后就回来。」
结果,这个诺言并没有实现。
今天是惠这辈子头一遭搭飞机。
当然,前往海外旅行也是第一次。他陷在头等舱巨大的坐椅中,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
靠窗边的位置上坐着负责翻译的人(一位年轻男性),同样一言不发。
飞机降落的时候很吓人。惠觉得被艾莉卡踹飞都比降落要好一点。他甚至已经作好了飞机会沖入街道中的心理準备。
惠抵达的纽瓦克(Newark)自由国际机场挤满了五百人以上的採访团。
啪喳啪喳——经过那么多次闪光灯的炮火射击,惠已经习惯了。
他搭上黑色豪华轿车前往饭店。跟日本不一样,除了警备车外并没有其他採访车跟随。
好不容易来到饭店,门口依然聚集了大批的群众。好多人手里挥舞着日本的太阳旗。「Wele一Wizard一」——甚至还有些路人身上穿着印有上述红色标语的T恤。
「那是最近流行起来的。」翻译的人对惠解释道。
这里是曼哈顿的「广场饭店」顶楼,总统套房。里面有四个房间,铺设大理石的卫浴设备。原本以为是狭窄房间的地方竟是宽阔的衣物间,还有一张在上头比赛摔角都没问题的超大床。
「这是给我一个人住的?」
「呃,是啊,没错。法师˙御厨。」
「……」房间宽阔到要住进自己全家人都行啊,惠心想。
「如果有什么吩咐的话,就请直接打电话。我的房间在一○五一。」
「请、请等一下。」惠对正要离开房间的翻译叫道。
「什么吩咐呢?」
「呃……我可以打国际电话吗?打回家里。}
「啊,可以啊。」翻译从那张比父亲书桌还大的茶几上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打国际电话并不需要用到英文喔,法师˙御厨。」翻译把话筒递给全球最知毧的中学生并解释道。
「这里是御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