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沸騰的世界

伊拉克，上午九点。

儘管这是决定世界命运的一瞬间，但四周却出奇地安静。

塔兰苔拉到了黎明前才就寝。

她睡在以「乌尔的圣域」遗迹坑洞所拓宽成的小房间里。倘若不睡在稍微地底一点的地方她就无法成眠，因为无线电波或闪电之类的杂音会一直吵醒她。

乒——

突然，塔兰苔拉捂着耳朵从床上滚落地面。尖锐到令她疼痛的电波用力翻腾她的感觉器官。

「……干、干扰电波。」她呻吟着。有人正在遗迹上方发射强力的干扰电波！

她摇摇晃晃走向摆设有「杜姆兹与伊南娜圣婚」石像的圣堂。

一双穿着军服的手从腋下抓住了她。

「放、放开我！」她立刻想以致死性的微波反击，但，一支针筒更快速地插入她的脖子。

「……放、放开我。」

塔兰苔拉的意识模糊了，只见圣堂中到处都是士兵。

这是怎么一回事！伊拉克王国军竟会攻击「保护区」！

「……你……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塔兰苔拉至此终于昏了过去。

「任务完成了，上校！」一名士兵把苍白肌肤的女性绑了起来，扔在干扰电波发射机旁边，并对着皮肤浅黑色的男子报告着。

「叫诺姆的那家伙呢？」被称呼为上校的黑贝雷帽男子问。

「处理掉了。」士兵回答。

「很好。那么进入第二阶段，让战车部队出发吧！」

「遵命！」一名士兵朝通往地面的阶梯跑去。

上校坐在AB那名老者原本所坐的椅子上，检阅眼前摊开在桌上的地图。

「按预定计画，在日落前进攻巴格达。」男子宣示道。

「终于快成功了，上校。」他身旁类似副官的人物说。

「是啊……就快了。历史必须被改写。发条必须转回五千年前。」

头戴黑贝雷帽的男子，在心中暗暗感谢那名叫法师˙御厨的少年。

这都是神的旨意。托那名少年升高我们与普通人类间对立的福，要达成我们的目标就变得更容易了。

我们的同伴将在世界各地的「保护区」起义，最后在乌尔集结——就是当年「恩基」将「第一世代」导引、并昂首阔步的这块土地上。

时间到了，该是将那些毫无长处的普通人所建立、一无是处的五个千年期（Millennium）终结，让我们「莉莉丝的末裔们」创建一个新时代，这才是造物主的本意啊。

「向世界各地的保护区发出讯息。」贝雷帽男子语气威严地下令。

部下们复诵命令后，便进入了乌尔的圣域中某一洞穴。该处设有密码通信机。通信兵向西伯利亚、西藏、美国、加拿大国境等地的保护区发送电报。电报内容从很久以前就準备好了。也就是以众人之指导者AB的名义，要求大家为建国理想朝伊拉克的巴格达集中。

很快地，这封电报就像惠的失言一样立刻传遍了世界各地。

惠无法成眠。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好几名年轻人踹着无抵抗受害者的画面便浮现眼前。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如此宽阔的房间中只有他独自一人。间接照明的光线，从床边的小桌柔和地洒向他。

「……我，好想死啊……」少年喃喃道。

他躺在床上，脑中想着寻死之事。就像恶魔所说，根本就没有死后的世界，也没有轮迴。只有终点、黑暗。惠闭上眼睛。如果世界不是我的梦，而我是世界的梦就好了。

当大家醒来时，便找不到御厨惠这个人了。

真希望能够如此。

要不要召唤一只顶多把这房间厚地毯稍微烧焦的「反龙」呢？让「反龙」逻击自己的头部，把自己这空空的脑袋对消灭掉。砰！世界第一个以对消灭炸掉头部自杀的「法师」。或许这件事还会刊在『金氏世界纪录』上，跟世界上头髮最长的人、身高最高的人摆在一起呢。

包围自己家四周的媒体与挥舞国旗的群众们应该会哑然失笑吧。因为差点毁掉地球而当上「法师」，又在联合国上失言引发大骚动，最后以华丽方式自杀的愚蠢少年。

就在这时，床边小桌上的电话响了。

惠拿起话筒，对方立刻开始说起了英语。惠慌忙以日文回答「请稍等一下」，寻找帮忙翻译的电子精灵身影。电子精灵就像果冻般瘫在桌上溶化了一半，大概是在休息吧。

「呃，电子精灵。」惠唤着对方。

「什么事，主人？」果冻堆马上恢複成一只具有中性脸孔的妖精。

「有电话打来了。」惠回答。

「……法师御厨，很抱歉打扰你休息，不过请你马上到司令室来一趟。」精灵以话筒另一头的声音翻译道。

惠看了看时钟，现在是半夜两点。

又发生了什么糟糕事了吗？

「抱歉，法师˙御厨。我本来也不想吵醒你，但无论如何希望你实际看一下精灵防卫系统的运作。」法师˙布利迪休说。

「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非洲。我们接获卢安达武装集团正要袭击某村的情报。集团内似乎还混杂着军队与警察。那个村子是卢安达境内的少数民族，儘管跟魔法亚人种没有关联，但群众间响起了要把恶魔之子从地表上消灭的声浪，便抄起家伙向村子逼近了……当地的魔女与魔法使们恐怕无法应付，所以人在肯亚的法师˙柯林巴将以远距离操作方式使用精灵防卫系统。」

「……我明白了。」

「这位是这座堡垒里的天才技术人员——史提夫。发明精灵防卫系统的就是他。」青年法师指着自己身旁的肥胖男人向惠介绍道。双方握手，惠的手又被对方多肉的巨掌给包住。

「这玩意可不是我一个人做出来的喔，法师御厨。是数千位工程师及程式设计师写了几兆行的程式码才搞出来的，我只是负责构思而已。」男子笑着说道。

「没时间了，我们进入星法院吧。」

「是的。」

惠与布利迪休再度进入那个假想的空间。法师˙柯林巴已先在里面等候了。他对着刚走进的两位法师打招呼。

「美国也都是普通人类间的自相残杀吗？」柯林巴问。

「是啊，没错。跟那个令人不快的军事演习结果一样，法师˙柯林巴。」

「……请问，军事演习是？」惠问道。

「……我们从很久以前就针对当魔法亚人种浮上檯面后，可能会引发的事态进行模拟演练。模拟的结果，比起与魔法亚人种的直接冲突，像现在这样普通人类间的自相残杀更严重。」布利迪休说明着。

「此外，假设魔法界不插手的话，大概一周内全世界就会有六千万人死亡。」柯林巴也补充道。

「……!」

「那还算是保守估计了。法师˙御厨，你是日本人。日本人虽然对自身抱有『单一民族』的幻想，但世界各地类似这种民族与种族的对立火种可是数都数不清啊。魔法亚人种只不过是点燃它们的导火线罢了……对我们这些人类来说，信仰与生活习惯不同的陌生邻居，简直就跟『怪物』没有两样……」

惠獃獃地伫立着。这里跟和平日本的平凡中学生生活截然不同。自己的那种生活方式，只是这个世界非常浅层的一部分而已。虽然惠总认为自己居住的城镇在全世界佔有重要的分量，但看来那只算是个非常离谱的误解。

「来吧，没时间閑聊了。让我们启动精灵防卫系统。」柯林巴对着黯淡无光的星法院天花板说道。

在罗威尔堡垒地下的一团电子之海中，有只精灵如烟雾般冒了出来。

法师柯林巴眼前的空间里，有某个东西边发出摇曳的光芒边现身了。那是个身材矮短、穿着破旧衣服，骨骼粗大的男人身影。外貌跟其余美丽的电子精灵简直是天差地别。男人有着关节明显的手腕，赤着脚的拇指看起来特别粗壮。额骨突出，小而圆的眼睛几乎要被遮住。头髮就像海草一样扁扁地贴在头皮上。

「……主人，您在呼唤俺吗？」那只电子精灵以低沉粗野的嗓音说。

「是啊，有事找你，防卫用电子精灵。得请你让那些手持武器又血气方刚的乡民乖乖回家了。」

「那太容易了……主人……对了，请问您喜欢下雨天吗？」

柯林巴脸上浮现出笑容，很亲切地回答：「啊啊，喜欢啊。虽然我的国家很少下雨，不过还是喜欢。」

「俺也很喜欢。俺出生的那天刚好也是下雨。虽然俺连老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某人这么跟俺提过。主人，俺已经知道要前往的座标位置了。之后就请您使用魔法吧。」

「我明白了。」柯林巴对那只丑陋的精灵伸出双手。「哇！」迎面而来的强烈魔法风让惠不由得闭上双眼。从远处肯亚而来的强力魔法正集中在这只精灵身上。

「……这样应该够了……防卫用电子精灵，去吧！」

「俺了了，嘿喝！」砰一声精灵便消失了。

那只防卫用电子精灵一口气飞到延长至堡垒外数公里的加速器尽头。

在罗威尔堡垒被称为爱因斯坦交点的这个房间里，精灵在加速器中以接近光速飞行的模样出现在荧幕上。

「进入角度OK。防卫用电子精灵，就要进入爱因斯坦交点了！」星法院中响起女性的说话声。

通往所有物理法则都失效的「魔界」这个特异点时，在迴廊中将精灵加速到光速，便可将精灵增加的质量全部转换为魔力。然后，经由法师˙柯林巴魔法增幅好几倍的精灵，就会被投射到非洲卢安达的上空。

在假想空间中，以惠为首的三人盯着当地的画面。

墙上出现一条未经铺设的泥土路，数百名衣着各异的人正走在其上，手中提着冲锋枪或来福枪等武器。

砰砰——这群暴徒抬头仰望天空。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上，有什么东西气势惊人地降落了。

那是刚才还在星法院出现的防卫用电子精灵。精灵变成二十公分左右大小，但分裂为好几百，不，好几千只从天而降，简直就像冰雹一样。

这群迷你防卫用电子精灵，纷纷黏向地面上瞠目结舌的人们手中武器。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每只防卫用电子精灵都露出尖锐的锯齿，开始啃起了那些枪枝。

暴徒们陷入了恐慌，他们胡乱挥动武器，企图对空中漫无目标地扫射。但，枪声并没有发出来，因为防卫用电子精灵已将子弹内的火药转换成无法爆炸的物质了。

「顺便让他们回家吧。」法师˙柯林巴说，并对着影像挥挥手。迷你防卫用电子精灵在群众的去路上集结、合体、溶化，最后变成了一堵长满大片荆棘的墙壁，逼迫这些人向后退。

虽然对方想以失效的武器敲击这堵墙，但那是徒劳无功。人群渐渐地向后退散了。

「真是了不起，法师˙柯林巴。」布利迪休称讚道。

「谢谢。我还有其他任务，那么先失陪了。」柯林巴离开了假想空间。

「刚才那就是精灵防卫系统，感想如何？」在外头等待的史提夫问。

「还、还真是奇怪的武器啊。」

「那不是武器，是精灵啊。跟通信用的精灵一样个性鲜明，但依旧是有趣的家伙。以后你跟那家伙可要好好相处。」布利迪休说。

日本，傍晚六点半。

典子与艾莉卡将巡逻任务交班给其他魔女后，便回到家中。在命令解除之前，这种每天廿四小时不间断的巡逻任务必须持续下去。

「呼……」典子在玄关前叹了一口气，身体靠在房子的墙壁上。她愣愣看着光线已变暗的坡道，上头一个记者也没有。世界各地爆发的许多纷争事件，早已让媒体没空理会法师˙御厨的家人了。

「阿姨？你还好吧？」

肩膀上乘着蒙古的艾莉卡问道。这两位魔女的装扮，看起来就像年龄有段差距的姊妹一样。双方都穿着修长的长裤与薄黑色毛线衫。她们的装扮所模仿的，正是小时候所崇拜的「水银」队员制服。

「我的骨头都快散了……艾莉卡，还是你比较强壮，年轻真好呢！」

「没那回事啦。阿姨这样已经很厉害了。要说十年没飞根本没人相信呢！」

「……那是因为惠不喜欢的缘故。那孩子三、四岁的时候，我曾在他面前飞过。结果他就哭着一路追赶我……之后我就尽量不飞了。」

「惠从小就是个爱哭鬼呢。」艾莉卡笑着说。

「是啊，虽然我也不想那么宠他啦。」典子也笑了。

两位抱持共同理想的工作伙伴心灵相通了。魔女们肩并肩走进屋内。

「什么味道呀？好臭。」艾莉卡抱怨道。除了原本药品的臭味外，现在又多了一股烧焦味。

「奇怪？」典子褪去短靴后，朝着飘出臭味的厨房走去。

原来这股味道是煮饭烧焦所发出的。餐桌正中央有一大盘烧得焦黑的饭，旁边另有五只小碟子，上头盛有炒得过焦的炒蛋。

象山、亚奈，以及欧拜恩已团团围坐在桌旁了。

「典子妈妈，你回来了。」亚奈抬头看着典子，眼睛闪闪发亮。

「你帮大家煮饭吗？」典子问。

「嗯。我煮饭。这个人，炒蛋。」亚奈指着象山说。

「为什么不能叫我『象山爸爸』呢？」象山表情很不爽地说。

「因为，我讨厌你。」亚奈非常直接了当。

「哼。」接着象山便沉默了，其实他的内心受到了严重打击；你也不用说得那么直接吧？

「这是啥呀——」慢一步走进厨房的艾莉卡发出惊呼。

「这玩意儿能吃吗？」

「就是要你们吃。从外头回来不会先洗手吗？笨蛋。还有，洗完手就赶快来餐桌坐好，老子的肚子快饿扁了。」

「该喊饿的人应该是我吧！我可是在外头骑了一整天的扫把哩。」艾莉卡很不耐烦地打开水龙头边洗手边喊道。

「老子看了一整天电视也是很累啊。快点，要开动了。」象山回答。

「来了来了。」典子洗好手便来到餐桌的椅子就位。

「这饭吃起来沙沙的……」艾莉卡说。

「肚子饿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好吃喔。」但典子却很开心地说。

「没错。要吃几碗都行，快吃。」

「不要随便帮人家添饭啦！」艾莉卡抱怨。

「别客气了，就当作大家平均分摊吧。」

「硬硬的……」嘴里塞了一大口饭的亚奈喃喃说道。

吃完晚饭的御厨一家人，在客厅各自以舒适的姿势观看电视。七点钟的新闻开始后，马上报导了精灵防卫系统在非洲启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