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火线只是短短一句话。 
"秀丽你也到适婚年龄了,差不多可以找个好人家才对。" 
卖豆腐的张大娘极为理所当然的一番话,令秀丽沉默半晌。 
(……呃?) 
秀丽在炙热的阳光之下,往自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虽然已近日落时分,令人瘫软的酷热毫无褪减的迹象。 
伸手遮挡刺眼的夏日阳光,秀丽无奈地叹息。 
"……哎,今年又到了这个季节……" 
秀丽不喜欢夏季,这个季节从来没给过她好印象。 
尤其今年更糟,即使夏季才刚过一半,每天却如同活在恶梦当中一般, 
——就各方面而言。 
令年春天,她为了黄金五百两,笨笨地被送进后宫。最后好不容易完成[矫正昏君]的任务,硬是从霄太师手上抢过黄金五百两,喜孜孜地满载而归, 
接下来彻底修缮破旧的宅邸,购买米粮,意气风发地準备迎接夏季的来临,岂料…… 
"……好烦,谁来想办法劝劝那个傻瓜啊?" 
一开始是书信。 
每天寄来寄件人[不愿具名],以高级信纸攥写的书信,而且信中让人完全看不懂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例如左边的内容: 
"即便寂寥落寞,孤仍然独自就寝。" 
——在写什么啊?牛头不对马嘴。这阵子秀丽终于想到一个把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的高级信纸重複利用的办法,就是拿去给在道观上课的小朋友练字之用。 
接下来是礼物攻势,而且仍然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先是送来冰块,但由于冰块太大,进不了大门口,送来的人只好把这块大冰块丢在门前不管,从私塾返家的秀丽见状大吃一惊,门前早已挤满好奇的围观群众。 
最荒谬的是由于冰块正好挡住整个门口,在冰块完全融化之前,接连好几天都必须攀爬梯子翻墙进入自家屋内。顺带一提,冰块在融化以前正好成了小朋友们的游乐场。 
然后某天又送来一大堆蛋。如果是生鸡蛋还好,偏偏全部是热腾腾的白煮蛋。 
于是秀丽召集左邻右舍的大娘大婶,赶紧处理这堆白煮蛋,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把白煮蛋分送给左邻右舍但还是送不完,只好落得整整两天三餐只吃白煮蛋,由于时值盛夏,白煮蛋摆到第三天就开始腐败,害她被强烈的腥臭薰得喘不过气。 
对了,还有送花。特别注明[时令已过,十分稀有]的大红鲜花名为石蒜,又名蒜头草,经常生长在墓地,再怎么样离婚也不可能把这种花拿来送人。 
一连串的例子下来,就算有心袒护也会觉得是一种恶作剧,似乎连向来性情温驯的镇民也如此认为。 
"……秀丽啊,你不在的这段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儘管告诉我们没关係。" 
一开始镇上所有的人都非常担心,这阵子明白对方并无恶意之后,甚至有人开始打赌下次会送什么东西来。 
明白赠送者身分的父亲邵可与家僕静兰苦笑以对,然而备受对方善意(?)严重骚扰的当事人实在很难一笑置之。 
(天吶,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擦拭额头淌下的汗水,做了数次深呼吸。——冷静点吶,随便动怒只会徒增燥热程度罢了, 
浪费水分,浪费体力,间接也会影响家计。 
今天是绛攸大人与蓝将军登门拜访的日子,赶快来想想晚膳的菜单好了。 
正在思索这些事情之际,已经望见宅邸的大门。秀丽感觉到一股不对劲,抬头一看不由得停下脚步。定睛凝望倒在门前的物体,口中慢慢喃道: 
"……那是什么?" 
阔别许久的少女面容比记忆中来得更妩媚更成熟。 
啊啊——他吐露出灼热的气息。 
这一天终于来了——等了又等,待续的等待,等得心烦意乱。数年……不、感觉没那么久,这些姑且不论。 
他伸出手,轻触粉额,少女并未逃开。她轻轻闭眼,微微抬首,主动送上红唇。 
「刘辉,没想到为兄不在的这段期间,你已经走进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为兄感到十分遗憾,当时你命令为兄陪寝之际,为兄着实有点不知所措,所幸最后没有让你得逞,祝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 
静兰与秀丽挥手道别,转眼之间进去的两人身影已经变成芝麻颗粒大小,刘辉伸出手。 
「等、等等我——!」 
咚咚一声,从床铺滚落的刘辉一头撞上地板,整个人清醒过来。 
楸瑛手扶墙壁,肩头微微颤抖。他从刚才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楸瑛。" 
绛攸动作麻利地整理大批奏摺,一边徐徐说道: 
"你笑得太过火了。" 
或许是笑病複发,楸瑛捧腹大笑,连连拍壁。 
"……因、因为……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一面冷敷额头一面批阅奏摺的刘辉目不转睛瞪着楸瑛。 
"出去。" 
"呃,这,恕微臣失礼,您的美梦真是令人莞尔一笑啊。" 
"那是恶梦。" 
"哈哈哈哈哈!" 
楸瑛平时总是摆出深不可测的微笑,今天难得见他开怀大笑。 
"早知道就不要告诉你。" 
刘辉不悦地低喃,坐立难安地盖着玉玺。绛攸认为这件事太过愚蠢,一开始便採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数个月以来,俨然已经成为办公房的这个小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 
"呵——您的梦还真写实呢!" 
"一、一点都不写实!" 
"就算您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否认秀丽姑娘已近适婚年龄,即使对象不是静兰,但倘若这阵子陆续有人登门提亲也不必大惊小怪,因为秀丽姑娘很受欢迎的。" 
听着听着,刘辉脸色转绿。 
"……很受欢迎……" 
"活泼聪颖、勤劳能干、容貌出众、左邻右舍有口皆碑,每个人都希望把她娶进门当媳妇。" 
而且接下来总不忘附注一句:"不过秀丽早就有静兰了。"在此就不便详细说明。以免粉碎青年天真无邪的心。 
「可、可是,孤经常写信给秀丽,也按照你们的建议送礼物给她……」 
「那您最近送了什么礼物?」 
"稻草人。" 
"……用意是什么?" 
"霄太师告诉孤,这是流传于东海诸岛一个很有名的[咒语],甚至还给了孤稻草,据说在手制稻草人的肚子里放进数根自己的头髮,连续三个晚上在半夜一面跳舞一面祈祷,之后再送给对方,这样就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这是在诅咒对方吧,绛攸心想。一旁的楸瑛一脸若无其事地回了声"哦~",不过看得出他已经濒临爆笑边缘,双肩不断打颤。 
(伤脑筋,做人太过老实就成了笨蛋一个,眼前正是最佳典範。) 
连同这次不晓得已经被霄太师耍了多少回。反正这次一定又是假藉表示上次的歉意,语气委婉地送来稻草,轻而易举收买陛下。结果陛下不疑有他,真的一五一十照做,想必那个老奸巨滑的老狐狸正躲在暗处偷窥并捧腹大笑吧。最糟的是,陛下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做出的蠢事。坏心的霄太师也就罢了,楸瑛只顾着笑却什么也不说,连绛攸也认为事情太过愚蠢,根本懒得出言点醒刘辉。 
"微臣明白陛下用心良苦,但秀丽没有任何反应对吧?" 
闻言,刘辉垂下肩头。连盖章的声响也透着寂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关係。 
"……说的也是,难道是孤不应该在赠送人的位置写上[不愿具名]吗,孤明白,这么一来秀丽根本不知道寄件人是谁。" 
正如同忽喜忽愁这句话所形容,刘辉表情骤然为之一亮。 
是这样吗?两位臣下心想,但并未脱口而出。 
"好了,无论如何,您目前距离目标还非常遥远,而且路况险恶,崎岖难行。" 
"……唔,孤、孤知道了。" 
再怎么迟钝的人也明白,自己在这两个月以来,不管往前往左往右(不可能往后)完全没有半步进展。这样不行!因此刘辉打算双管齐下,积极做好準备以实现目标,说归说…… 
刘辉停下手边的事情,从桌下取出一大叠纸张。 
"绛攸……这是今天的。" 
绛攸见到递至眼前的厚厚一叠纸张,随即把整理妥当的奏奏摺挪开,当场面无表情地批阅内容。「——这一段完全不行!这一段的用字再推敲一下!这段内容从这边的一半全部重写!"刘辉敛起表情,语气肯定地表示:"没问题。" 
绛攸与楸瑛彼此交换了一个微笑,但年轻的国王并未瞧见。 
"静兰!" 
黄昏时分——正準备返家的静兰听见熟悉的声音,回过头之后随即轻轻行礼。 
"蓝将军与绛攸大人,您们好。" 
"如果你现在準备返家的话,方便与你同行吗?" 
绛攸与楸瑛各自拎了一个大包袱,静兰立刻会意地颔首。 
"当然,约好令天招待二位大人享用晚膳对吧。" 
"秀丽姑娘的厨艺真是太高明了,吃了会上瘾呢,不晓得今天的菜单是什么?" 
望着满心期待的楸瑛,静兰笑着应道: 
"这就要视二位大人的包袱内容而定了。" 
三人一同来到马车房,见到準备搭乘的马车上吊着一个奇怪的物体,静兰沉默片刻才道: 
"……绛攸大人,请问马车上怎么会弔着一只鸡?而且还是活的……" 
身为马车主人的绛攸不假思索地答道: 
"因为上次的葱烧鸡太美味了,我的包袱里也把葱準备妥当了。" 
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之下,被吊了一整天的鸡实在很可怜; 
但是把活生生的鸡绑在马车上,然后直接上朝的绛攸也很夸张,沿路上想必引来了所有路人的侧目。 
"……这只鸡看来有点无精打採的……反正还活着就好,不过那道菜还需要生姜跟花椒,记得小姐这阵子在说花椒用完……" 
"没问题,我的包袱里也有準备花椒。" 
"哦、真得感谢为你打点包袱的家僕。" 
"你还不如当面跟我道谢来得实际一点。" 
红家的[晚膳日]已经逐渐演变成了例行公事,每四天一次.当天会先行遣回随从,由楸瑛或静兰负责驾车。 
"由于一位大人时常光临,让家中经济状况日趋好转,小姐也感到十分欣慰,今年春天由于事件的缘故,来不及播下春季蔬菜的种子,导致田些毫无收穫,那时小姐还为此紧张不已。" 
坐在驾驶座的静兰熟稔地驾驭马车,以稀鬆平常的口气如此告知。绛攸与楸瑛则默不做声地彼此面面相觑。 
——当他们头一次告诉静兰希望尝尝秀丽的亲手料理之际,静兰第一个放映却是: 
"请问二位大人会空手登门拜访吗?" 
接着又说: 
"今年天气酷热,蔬菜价格愈来愈贵。" 
然后又说: 
"只要有客人造访,小姐一定以最好的菜肴招待客人,从来不会顾虑到家中的经济状况。" 
最后则说: 
"由霄太师所支付的担任陛下指导老师的酬劳黄金五百两,已经被小姐和老爷挥霍一空,请二位大人儘可能不要提出超过能力範围的要求。" 
红家虽是名门贵族,但家境贫困,原来便具有平民作风, 
目前服侍于红家的这位名为静兰的男子极力贯彻家僕的立场,然而他不为人知的真实身份正是遭受流放的彩云国二太子,亦即现任国王——刘辉的异母胞兄。 
倘若生逢其时,他被拥立登基为王也并非不无可能。 
自称二十一岁,脸庞流露着少年般的稚气,武功却十分高强,而且据说他实际上比楸瑛与绛攸来得年长许多,着实不容小觑此人。 
静兰谈论红家的经济状况与这阵子的物价变动情形之际的语气显得稀鬆平常,脸上也挂着笑意,却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波长让人听得出来其中的含义。此时的绛攸与楸瑛肯定感觉到一股凉意窜上脊背。仔细回想起来,过去在静兰被尊称为清苑太子的时候,据说能否读出他的笑容与温和口吻的内面表面,正是迈向一流或二流之路的分歧点。 
从此以后,每当两人接受晚膳的款待之际,已经习惯自行携带下厨材料前往造访。 
"对了静兰,你这阵子可能在职务方面会有所调动,要先做好心理準备。" 
"属下拒绝。" 
语气冷淡之至。这样的态度对长官可谓不敬,但楸瑛不以为意继续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