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一天,秀丽赶赴清雅的御史室。这段时间以来,这已经成了每日必做的事。 
冒冒失失地,趁着没人咣当地就进了屋子。这个比秀丽的房间大三倍的屋子,依然被积成小山的资料佔据着。以前还能从中看到一丝缝隙,现在一点也看不见了。能一个人自由自在地使用这么大的房间和这么庞大的资料的御史,除了那个傲慢不逊的人以外再无他人。 
秀丽擅自推开门进入里面的休息室,以前她也曾照看过因发烧而病倒的清雅,而现在,清雅正躺在同一张床上,脸色像纸片一般苍白。 
秀丽将手放在清雅的胸前。虽然心跳很微弱,但确实在跳动。秀丽舒了一口气。 
「『凤麟』是谁,你应该有线索吧?」 
秀丽小声嘟哝着。没有回应。 
——如果是能事先预测到吏部尚书更迭的对手的话,肯定是大官级别。即使秀丽到了最后关头也没有想到清雅要更迭吏部尚书。而且这个人还知晓红家的「凤麟」,肯定是为数不多的高位家族成员。或者是原本的高位家族成员。 
(葵长官。) 
很有可能。如果想要削弱红蓝两家的力量,这实在是一个高招。 
「……当然了,你肯定也猜测得到吧,清雅。快起来啊笨蛋!獃子,装横!」 
即使使劲捏住清雅的鼻子,他也还是不醒来,一直睡着。 
冰凉的身体,好像正在冬眠一样。 
「你将百合叔母作为人质的办法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喔。贵阳的红一族陆陆续续地抛弃自己的资产,向朝廷请愿。说什么一定请将叔母释放之类的。因为百合叔母人在御史台,我这里每天都有很多请愿书呢。让我去说服葵长官。最后怎么了?葵长官的性格你也知道的吧,死死咬住直到红州的经济封锁解开为止一点也不鬆口。啊,确实如此呢。哈哈,这全是你这家伙的手段哦。真是太好了呢。嗯。」 
说着,秀丽轻叩了一下清雅的额头。 
「顺便说一句,你讨厌的女人如你所愿立刻就被辞官了哦。不能亲眼看见真是遗憾啊。」 
发泄一通之后,眼泪似乎要涌上来。即使清雅不醒过来,在清雅面前哭这件事也是死也不愿意做的。秀丽像饿着肚子的熊一样转来转去,没有注意到这时清雅的指尖轻微颤动。 
(……那个兇手。) 
反覆思考了许多遍,应该不会错,就是「牢中的幽灵」。被谁豢养的兇手。 
(联繫起来了,果然在什么地方有联繫……) 
袭击他们是在出了红家之后。 
(是从叔母大人那里听说的「凤麟」?) 
如果这样的话,果然「凤麟」的真实面目对对手来说是不愿意被发现的。 
(如果「凤麟」就是葵长官的话……) 
那是冒牌的。葵皇毅是原紫门四家出身,这应该没有问题。但并不是红门姬家的。 
贵族派的大官,身份不明的实际上有一个人:凌晏树。 
(总算明白了葵长官说不要扯上关係的原因了。) 
他的姓氏变换过几次。正确地说他在继承了作为养子入门的贵族的财产和特权之后,每一个他作为养子入门的家族都只剩下他一个而灭亡,他则更换门庭继续生存下去。简直就像他将那些家族灭亡了一般。但是能显示他和家族灭亡有关的证据却从未有过。凌家是他最后一个入门的家族,现在也已经几近灭绝。知道了这些事,秀丽背上顿生一股凉气。而且他真正的出身谁也不知道。 
——对于世所罕见的恶徒云集的姬一族来说,像他这样合适的人可能再也没有了。 
(但是如果是想要财产和特权的话,待在姬一族内不就可以了。) 
姬家是红家首屈一指的名门。如果晏树真是姬家的人的话,应该也没必要辗转各家贵族从零开始搜集财产和特权。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能完全对上号。 
(果然,还是只有去红州调查一番才行。) 
要集中精神思考问题,这里再合适不过了。在清雅面前不能放鬆,虽然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但秀丽想儘可能将想法成型。 
在自己还能为刘辉工作的期间里。 
「没有证据啊……」 
连是不是冒牌的,在那之后都完全无法联繫起来。现在,明明就在同一座城里,可无论怎么探寻,都如同用手抓云彩一样,毫无进展。 
想起来,秀丽一直带着「清雅在做什么,在想什么」这种思考方式四处奔走。现在清雅不在了就马上变成这样,真是太没出息了。 
「你那聪明的头脑也借给我用一下啊。」 
即使用力扯着清稚的头髮,他也仍如「清雅棉被」一般温顺。现在无论是踢还是打都可以随心所欲了,但是秀丽只是扯了扯他的头髮就「饶」了他。 
这次就饶了你。 
「快点醒来啊……」 
秀丽鼻子一酸,眼看就要哭了出来,她急忙迴转身。 
这时,她的袖子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 
在她转身回头看的同时.手腕像被枷锁铐住一样被紧紧抓住了。 
清雅的双眸像追着小苍蝇一样看着秀丽。 
「……在别人的床前……啰里啰嗦的,很烦啊你……」 
「……清雅……」 
「喂,你居然对着救命恩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说的是工作上的内容,直是个没有女人味的家伙。」 
秀丽强忍着奔涌欲出的泪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 
「……总比哭强吧。」 
清雅轻轻耸了一下肩,收回了双手,似乎连话都懒得说。 
「……清雅……」 
秀丽为了该说什么而考虑良久,结果说出来的却是有点傻呼呼的话, 
「有什么想吃的吗?」 
「那之后过了几天了?」 
「十天左右。已经秋天了喔。」 
「什么叫『秋天了喔』,我可不想和你閑扯,应该还有别的该说的吧。」 
秀丽手中的梨正一个个变成兔子的形状,但秀丽自己好像都没有注意到。看起来是相当的心神不定。变成小兔子形状是因为我还活着而暗自高兴吗?太容易猜透了。 
不过,清雅还是满腹疑惑。 
「那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谁知道……」 
对于秀丽这不着边际的回答,清雅气得太阳穴发胀。 
「少开玩笑了。什么叫谁知道?不是很奇怪吗?被刺十天后,致命伤逐渐开始痊癒,这样的事可能吗!」 
清雅起身后,最先确认的就是伤口,基本已经痊癒,连绷带都可以摘下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秀丽噗地勉强笑了一声。 
「那个葵长官都吃了一惊哦。」 
「当事者的我更吃惊。给我简单易懂地解释一下,那之后究竞怎么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清雅,秀丽扭过了头。其实她也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也不明白怎么回事。那之后我也突然晕了过去。」 
「在那种情况下,哪有一起晕过去的家伙啊!?」" 
「要、要、要你多管!我也不是想晕过去才晕过去的。只是突然下起了雨,可能是因为寒冷的关係.产生了与在雪山上遇难时一样的倦意……」 
「我以前还不觉得,原来你是这么个笨蛋啊。」 
即使是秀丽也无法反驳,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秀丽只记得在那之后,直到在将天翻过来一样的暴雨中抱着清雅的那一段,那之后的就……那之后的事就像粘贴画一样互相搭配不上。 
等回过神来葵长官正站在眼前,自己放心地哭了出来,之后记忆就中断了。 
将秀丽和清雅带回来的好像是璃樱和葵长官,这一段也模模糊糊记不太清。是骑马回来的还是坐马车回来的也记不分明。 
奇怪。为什么葵长官会出现在那种地方?简直像忍者一样。 
「……葵长官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眼前了,为什么呢?」 
「嗯。」 
「唉?你怎么不吃惊啊?」 
清雅一副稀奇的样子玩弄着插上牙籤的小兔子形状的梨。可能是觉得吃了有点可惜,但是转念想到还有很多就开始从容不迫地张口大嚼。 
比起苹果,清雅更喜欢酸甜多汁的梨。总之,现在口渴了。 
「葵长官给每一位御史都安排了护卫,如果发生了什么就立刻飞奔过来和到葵长官那儿报告。」 
「护卫!?根本没有飞奔过来嘛!」 
「那些家伙可能也在什么地方被拦住了吧。在那之后,要是没有再多逃一点或者多忍耐一会儿,他们可能就跟上来了。毕竟,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嘛。」 
如果不是这样,清雅也不会有只身战斗的想法。虽然受点小伤是免不了的,但没想到会为了掩护秀丽而受到致命伤,这实在是大失策。 
(虽然还活着……) 
问样没想到葵长官会那么快亲自到场。 
(可能对皇毅来说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失策吧。) 
清雅眯着眼睛吃着梨。小兔子太可爱了以至于让他犹豫是不是要连耳朵一起吃掉。 
「算了。不管怎么说总算还活着。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奇蹟,接下来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体力恢複了就和从前一样了。」 
「……你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我可真是打心眼里羡慕……还有呢?」 
「什么嘛,还有什么吗?」 
「还有吧。似乎某人还没向救命恩人道谢吧。」 
秀丽不经意地呆住了。 
「嗯,嗯,道谢可不是强制的。」 
「你把人的性命当什么了。喂我吃你那盘葡萄。」 
「葡萄之类的你自己能吃吧!?明明一个人在那大口大口地吃着梨。」 
「因为我累了。『有什么想吃的吗?』说这话的不知是谁啊?」 
秀丽狠狠咬紧了牙,使劲往下摘大粒的葡萄。 
「……看来我从此以后得被你拿着救命恩人这个挡箭牌死乞白赖地说教了。好啊清雅,你就不能说点『我没事,不用放在心上。』之类的话吗……」 
「哈?说什么傻话。都快死了怎么可能不在意。谁都要去抓人的弱点嘛。给我好好剥皮,籽也要去掉。」 
「啰嗦!被你救了真是一辈子的失败!!」 
即便如此,秀丽还是一边认认真真地剥皮去籽一边将反覆练习要在清雅醒来时说的话嘟嘟囔囔地说了出来: 
「……谢谢你.救了我。对不起。」 
听到这打蔫的青菜一样软绵无力的声音,清雅瞄了秀丽一眼。 
「不要在意。」 
「你是谁啊,我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话了!?」 
「也是啊,我是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依我的性格肯定是理所当然地收下这份谢意。」 
清雅抓过秀丽的手碗,将秀丽手中的葡萄一舔而过,顺便也舔了流到指尖上的汁水。 
「呀!乾乾干什么!」 
秀丽想要逃走,没想到被他以病人不应有的力量拉回到床上,脸上泛着打心眼里溢出的坏笑,清雅简直和以前一样。 
「直截了当地用身体来偿还吧。」 
「我明白了!只是一天的话,想让我当侍女什么的就随你的便吧!」 
「还人情还讲价,真是有脾气。也罢,就让你讲一回吧。话说回来,就因为你那糟糕透顶的演技才落到这般田地.我一定要让你好好练习一下。闭上眼睛!」 
「你说什么啊!?和那个没关係吧!!」 
「切」,清雅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就是让你用这个扯平的意思,被你一辈子道谢可就麻烦死了。把你最讨厌的谢意拿掉的话,那种感觉也会没有了吧。」 
还是毫无变化、不带一点温柔的冰冷眼神和声音。也不像是在取笑。 
「这样就扯平了的意思。」 
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绝对不想感到内疚。 
让你再也不想言谢.这就是典型的清雅风格的怪论。但这确实是在很了解秀丽性格基础上的「交易」。 
清雅已经不再听取秀丽的想法,强硬地拉过秀丽,嘲笑道: 
「只是在演技上的一次交易而已,别当真啊!」 
秀丽的头髮后部被轻轻地拽住,她不由得仰起了头,感觉到发簪掉落到地上。 
脸上掠过清雅冰凉的手指.为了防止她逃走,身子也被清雅抱紧了。秀丽下定决心闭上眼睛。过后绝饶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