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发生在苏格兰难得一见的极光出现之夜。地点是苏格兰尼斯湖畔的小村庄迪蒙西。四年多前流浪至此的我,并不知道这地方几十年才能见到一次极光。因为今晚有极光,所以这里的人便猜想或许今夜也能看见尼斯湖中的水怪尼西。大家议论纷纷,街上非常热闹。
位于迪蒙西小旅馆隔壁的「亚文酒馆」,是我经常驻足的酒吧,这里的客人总是非常吵闹,像一群过度兴奋的野狗。这个晚上,酒馆的门开开关关,叭哒叭哒响的开合声持续不断,店里没有一刻是安静的。不过,再怎么吵闹也影响不了我,我只要有酒就行了,不管是威士忌或什么酒都行。总之,我过的是只要有酒精就好的生活,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极光不极光的。
我坐在吧台边一个舒适的座位上,动也不想动。为什么我连动都不想动呢?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以看到比极光更精採的,琳达胸部山峦起伏的风光。我现在坐的是特别座,只有傻瓜才会想挪动位置。可是,琳达却一直啰啰唆唆地想出去外面。「去一下子就好了嘛。」
我只好说:「好吧。但是看到那个什么极光后,要立刻回来。」然而,这是个要命的承诺。一切就从这个骚动开始。
我抓起外套往外走,但是来到马路上,就立刻后悔了。才十一月,天气就冻得后颈发麻。我不禁觉得自己实在太好说话了,很想立刻回到温暖的酒馆里。可是,起伏的山峦也已站在外面了,而且山峦上面的眼睛,充满了轻蔑的神色,正看着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极光的我。
「天气冷的时候,才看得到极光。」琳达说。
我一直认为迪蒙西村的人口并不多,只有牛、羊、狗呀的。但是,今晚马路上却到处是人,看来我得重新认识这个地方了,原来这里住了这么多人。感觉上好像所有人都跑到马路上来了,而这些人形成的路障,让偶尔出现的汽车很难通行。我实在无法了解为什么大家对这件事会如此热中。
「看,巴尼,你看过那样的风景吗?」琳达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在我的耳边说着。她如果不这样对我说话,我大概听不见她说的话吧?因为马路上非常嘈杂,几乎每个人都在说话,再加上不时响起的感叹声,不大声点说话是不行的。我装醉——不,我是真的醉了,所以整个人靠在琳达的身上,感受她丰满的上半身,并嗅着她身上脂粉和香水的香气。极光那种东西,怎比得上琳达身上的风光。
「好美的脖子。」我感叹地说着。
「是这边啦。」我的下巴被她往上托起。这一来,寒气直接从领口进入身体,让我更加对室外的冷冰感到不愉快。
「那个啦,巴尼,你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吧?」琳达根本不理会我的感觉。
「你说天上有东西吗?」我有点不高兴地说。
「你看嘛,就在那边呀!」琳达兴奋地说着。
我觉得我看见到的,是把牛奶加入咖啡里,轻轻搅动时的模样。当时黑暗的天空里,有个发亮的绿色漩涡正在黑暗的天空中打转。那个绿色漩涡逐渐扩散,变成一张高挂在夜空里,没有边际的帘幕。这是从地面的角落看上去时的感觉。巨大的帘幕轻飘飘地动着。
「极光耶!你以前看过吗?」琳达问。
「没有。」我说。我怎么可能见过呢?我一向住在伦敦,那里是没有极光这种东西的。看到我不耐烦的样子,琳达咯咯咯的笑了,并且问:「你不觉得很感动吗?」
「感动吧……」我想了想之后才说。
「巴尼,你呀,这种答案还需要想吗?」琳达对我的回答很不以为然。其实,我是因为喝醉了,脑子里的东西跑来跑去,所以必须沉静一下,才能回答别人的问题。
「好了,我们已经看过极光,可以回去了吧!」我说。然后转身準备回酒馆。可是,琳达从我的背后抓住我的衣领,说:「还不行啦!」又说:「巴尼,你不觉得奇怪吗?」琳达鼓着腮帮子说。不过,她并不是在生气,因为她的嘴角还挂着笑意。然而,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奇怪的事,因为我认为世界上最奇怪的事,莫过于竟然有人不喝酒。
「嗯,很奇怪。」我信口回答。我是说完之后,才开始咀嚼「奇怪」这个词的含意。我的嘴巴刚才虽然说了「奇怪」两个字,其实我根本没有任何感觉。我对眼睛所见的东西,本来就没有立刻产生感触的习惯,总是在以后想起来,或要写成文字的时候,才会因为需要而去思考、回忆,此时脑中才会浮现一些感想。
「天空好像被那东西佔据了。」琳达说。
「嗯,是呀。」我同意她的说法。
「喂,巴尼。」琳达好像很久以前就想说了一样。她说:
「你想不想去邮局工作?那里正在找人。」我有点讶异地看着琳达的脸,因为她突然提起邮局的事。
「你这样下去会饿死的,没有工作是不行的。」她说着她自己想像的情形。我在伦敦的医院时,也听护士说过好几次类似的话。女人们的想法都是这样的。
「没错,我是一文不名。」我说。琳达大概是认为今天的我之所以对任何事无动于衷,是因为我没有工作的关係。
「好壮观呀!」站在我们附近的一个男人发出感叹,然后说:「站在这么壮丽的景观下,我们显得好渺小呀!是吧?老兄。」
我对他这样的说法觉得很纳闷。即使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观,我们也会觉得自己的渺小,不是吗?
「我听我母亲说过,极光是种不祥的预兆。」琳达说。「看到极光时,就是有人要死了。」
「哦,是吗?」我说。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自古以来,人们就很害怕大自然的异象,总认为大自然的异象是魔王降临的前兆。天空出现极光,冰的魔王就会来到地面徘徊。」
「那只是放电的现象。」周围有一个男人说。「和日光灯的原理一样。离地面一百公里到五百公里的空中,漂浮着许多带有磁力的电子,那里的空气很稀薄。带有磁力的电子撞上从太阳飞过来的微粒子时,就会发光。」我转头看声音的来源。那是个身材细长的外国男子,他讲的英语有外国口音。
「离极点大约二十三度的位置上,有一个叫做『极光圈』东西,在极光圈下很容易看到极光,但是踏出圈外或进入圈内,都很难看到极光。」
「既然是跟从太阳飞出的微粒子相撞就会发光,那白天不是应该比较容易看到极光吗?」我问。于是那男子露出好像有点困惑的表情。
「嗯,这是个好问题,很难回答的问题。」他说。
「不知是什么原因,太阳的微粒子总会聚集在地球上黑夜的那一半,然后在地磁的作用下,慢慢往极地集中。」
「然后发光吗?」我问。「像日光灯那样。」
「是的。」那个男人回答。
「那什么是『不知是什么原因』?」
「只有神能回答这个问题。」他说。
我觉得话说到这儿,就变得很无聊了,还不如回到酒瓶面前。极光确实是很特别的现象,如果天气不冷的话,再多看几眼这奇特的景观,也没什么不可。真希望下次极光出现的时候是夏天。
我的脚已经朝酒馆的方向走去,此时迪蒙西小旅馆旁边的刺叶桂花树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引起我的注意。琳达也往那边看去,她的注意力好像完全被那里吸引住了。
「喂喂,那边有一张人的脸,谁在那里呀?」我虽然听到喧扰的声音,但是却对那边的情形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想快点进入酒馆里面。不过,琳达想去那边看,所以拉住我的外套衣领,把我拖向那边。
那里是村里最大的刺叶桂花树下,每年十二月这棵树就会变成圣诞树。不久之后,这树上就会挂满小灯泡。这个地方的人民信仰天主教,耶诞节时的活动虽然不见得很盛大,但这棵树却一定会装饰得非常华丽。
「喂,谁在那里吗?」人群中有个男人抬头向上发问。
「从那里看极光可以看得更清楚吗?」
但是,对方并没有回答。我因为被琳达拉着,所以也进入人群之中。一走到树下,周围立刻暗了下来。
「那是树枝的后面,不可能看得更清楚的。」
不知道谁说了这句话。这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那地方干什么呢?」
那里确实是树枝后面相当深的地方。
「喂,在那里的是人吗?」
另外一个人说。
「看得到脸呀!」不知是谁这样回答了。从旁边小旅馆泄出来的黄色灯光,正好照到那个地方,所以刺叶桂花树的树枝看起来黄黄的。
「可是没有身体呀!」不知是谁这么说了。
「谁去拿手电筒来好吗?」有人说。
「我去拿。」回答这句话的,是站在我身旁的琳达。她跑着冲进旅馆的玄关。琳达以前是迪蒙西小旅馆的工作人员,因为这层关係,也常到亚文的酒吧。
不久之后,琳达一面摇晃着手电筒的光芒,一面走出饭店的玄关。众人看见她出来后,都不由自主地抬头往上看,等待她的手电筒照出什么奇特的东西。她一回到我身边,就很谨慎地让手电筒朝上,照射那个大家觉得奇怪的东西。一张白色的人类脸庞,浮现在手电筒的光线中。看到那个东西的同时,大家都安静无声了。因为大家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事情。
那好像真的是一张人类的脸,看起来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的脸。那张脸一动也不动。但是,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一张脸,在那么高的地方呢?那张脸背后的天空,是轻飘飘、摇晃晃的极光所形成的帘幕。
那张脸没有身体。啊,不,也不能说没有身体,因为脸的下面有个块状的物体,可是那个物体太小,不像是人类的身体。另外,高处的树枝不够粗壮,也承受不了人类身体的重量。
「那到底是什么呀?」
「只是一个面具吧?」有人这么说着。然而,谁会把面具挂在那个地方呢?理由又是什么?
很明显的,聚集在树下的众人感到恐惧了。连喝到有点醉醺醺的我,也被感染到那种气氛,觉得好像有什么恶魔栖息在树梢。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总之就是这样。恶魔正屏息着,好像在等待什么事情。在这种恐怖的气氛下,连我也忘了要回酒馆的事。
「有没有人会爬树?」有一个人说。
「不能放那个东西在那里不管。」
「有梯子吗?」
「有呀!耶诞节快到了,马上就是要布置圣诞树的时候,所以梯子早就準备好了。梯子靠在脚踏车停车场的墙壁上。」琳达在旁边回答。
「好,去拿过来吧!」有个男人下定决心般地说,他抓住琳达的手臂催促着。琳达走了,我被独自留在众人之中。这个时候,现场拥挤得不得了,人愈众愈多,想转个身都很困难。琳达走的时候没把手电筒交给我,而交给旁边的一位男子。那位男子非常热心,也很熟练地拿着手电筒往上照。
铝製的梯子搬来了。男人们拿起梯子,把梯子拉到最长以后,再把梯子插入树枝中,靠着树榦而立。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有个男人鼓起勇气了。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从下面递上一支手杖,说:「喂,你拿着这个吧!」
男人点头,然后爬上铝梯。琳达拿回手电筒,照着那个爬楼梯的男人,和他前进的方向。
男人硕大身体的头部,伸进枝叶里消失不见了。在下面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因为有手电筒的光亮,所以可以了解上头的情形。男人的脚踩过最低最粗的树枝,又踩过第二低的树枝,正踩在第三低的树枝上,离那个奇怪的物体仍然有一些距离。下面有人喊着「小心呀」,也有人喊「加油、顶住呀」,大家在心情上好像正在对付逃亡中的猛兽。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嘿嘿。」攀爬在树上的男人对着上面发出声音,但那声音听起来是没有意义的。然后,他慢慢的举起手杖,戳着上面的奇怪物体。
「怎么样了?」在下面的人问。
「唔,我再往下推推看。」他叫道。在下面的众人因为没有更好的主意,所以都抬头看着树上那男人高举的右手。「啊!」树上的男人突然大声叫出来。
于是下面的众人纷纷扰扰起来。那个奇怪的物体从原本的树枝上滑下来,但是很快的又被下面的枝叶托住,而且还稍微往上反弹了一下。那个物体并非就此停住,它马上又往下滑,这样的情形反覆了几次,让众人的神经紧绷到无法呼吸的状态。在无声的紧张气氛中,那个东西终于掉到地面上,发出「咚」的声响。那东西掉到地面时,曾经弹跳了一下,很快就完全静止不动了。
大家几乎是同时跑向那个物体,并且在离那个东西有点距离的地方,围成一个圈圈。琳达也往那个物体跑过去,并且不忘自己职责地拿着手电筒,照着那个物体。
「是狗!」有人说。那是一只黑色的长毛狮子狗,体型相当大,黑色的捲毛上还有光泽。
「佩琪的?——」有个女人说,她旁边的男人则转头看着她的脸。
「是佩琪的狗吗?……」琳达在我身边自言自语,所有在场的人立刻把目光全投注在她身上。接着她就大声尖叫,那声音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男人们大声说着话,他们的说话声里夹杂着女人尖细高亢的声音。大家慢慢知道这个物体是什么了,可是激动而高亢的叫声,却持续不断的出现。女人们害怕地尖叫着,都转身背对着那个物体,有男伴在身旁的女人,更把脸躲入男伴的外套里。女人中只有琳达停止尖叫,但她却哭喊着:「波妮!波妮!」
我根本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波妮」怎么了。旁边的一个男人从琳达的手中拿走手电筒,想去确认那个物体到底是什么东西。看来他也和我一样,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走到非常靠近物体的地方,然后用手中的手电筒来回照着黑色、蜷曲的物体,及物体最上方的黑色毛团。两者的毛明显的不太一样。物体前端的毛虽然也有捲曲,却不是太卷,而且是黑褐色的,和物体本身黑色而有光泽的毛不一样。这样的画面让我觉得很不安,觉得好像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可是,我依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男人慢慢的移动脚步,绕到那个物体的另一面。在场的其他人也像他一样走到物体的另一面,连我也不例外,好像不那样的话,就无法了解那是什么东西。绕过去另一边后,男人仍用手电筒照着那个一动也不动的物体。
我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还差一点就惊叫出声,那是一张女人的脸。苍白的脸上,眼睑微张。很明显的,那绝对是一张人类的脸。我觉得很可怕,酒也因此醒了。
「波妮……」男人说。显然他认识那张脸,而我,也认识那张脸。
那张苍白脸孔的主人,正是波妮·贝尼。此时她空洞的眼神,正看着鼻子前方的地面。可是,现在在这里的只有她的头部,与她的头部连在一起的,则是一只黑狗的身体。
2
在因为这个异常现象而赶来的村公所职员指示下,我们这些在刺叶桂花树下看热闹的人,都得暂时待在亚文酒馆里,等待邻镇葛利夏警局的人来调查。把我赶进酒馆,绝对是错误的行为。在看到这么可怕的情景后,谁都会想喝一杯,所以我就毫不犹豫地喝了好几杯。
说是邻镇,其实也不是多远的地方,那是只要大声喊,就听得到的距离,所以我以为调查的警官很快就会来了,村公所的人才把我们都聚集在酒馆里。但是,葛利夏的警官大概也出去看极光了,他们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现身酒馆。警官到底是多久才到的呢?当时一瓶酒已经游走完我体内的全部器官了,所以我的心情变得相当好。
迪蒙西和葛利夏的规模差别不大,不过,葛利夏有一、两栋钢筋建筑,羊的数目则相对的比较少,也有驻地警局。
那东西的样子实在可怕,所以已经用防水布盖起来了。琳达一直坐在我旁边哭泣,但是,她应该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哭吧!波妮到底怎么了?那真的是波妮吗?她好像已经变成另一种生物了。那个物体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被挂在那么高的树枝上呢?还有——为什么会发生在出现极光的夜晚呢?
我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琳达应该也和我一样想知道吧!可是我们无法知道,因为我虽然很想去掀开那块防水布,却鼓不起那样的勇气,所以无法再看那物体一眼,也就无法确认那到底是什么了。波妮·贝尼以前经常会突然打开在我背后的店门,然后进入酒馆里,漫不经心地问:「大家怎么这么安静呀?」她偶尔会帮琳达炒热酒馆里的气氛。
琳达和波妮,是如同知己的好友,她们虽不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但在这个村里交往至今,也有几十年的时间了,尤其是最近这几年,她们又因为工作上也在一起的关係,所以感情更加深厚。除了休假的日子外,波妮总是站在这间酒馆的柜檯里,而大多数时间里,琳达就站在她的旁边。
刚开始的时候,琳达和波妮对我的意义是一样的,我也经常在酒馆里,隔着吧台和波妮对坐。这村里有许多老年人,大家都有点年纪了,基于同是天涯寂寞人的情境下,在酒馆互吐心中的苦闷,很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但是我和波妮却像林肯纪念馆里的林肯像与自由女神像一样,一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所以,我对波妮的意外并没有很大的感慨。我也是有岁数的人了,不会像少女那样多愁善感,而累积多年的人生经验,也让我成为与多愁善感无缘的男人。现在最适合我的东西,唯有酒瓶。
因为我一直确信自己大概活不过明年了,所以波妮如果真的死了,我只会有「她比我还早死」的感慨。比较让我耿耿于怀的,是波妮死时的状况,波妮的那种死状,好像遭受魔女附体,或被施了魔法一样。
我一面喝酒,一面想起刚才看到的东西。那样的东西当然也让我感到相当大的震撼,所以我很快就喝得烂醉如泥了。喝醉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经常是一片空白的,所以儘管葛利夏警局的巴格利·丹弗斯刺耳的声音就在我耳边,我也完全没感觉。
「又是你吗?巴尼!」局长直接在我的头上吼。「你也是目击者吗?」
「啊?谁?」我说。我已经醉得几乎张不开眼睛了,所以站在那里的是警局的局长还是一头大象,对我来说都一样。
「是的。我和巴尼都是目击者。」琳达说。她的声音有气无力。「我们是近距离看到的。爬树时用的楼梯,和照亮用的手电筒,都是我去拿来的。」
「唉,真倒霉。」丹弗斯局长吼叫着说:「我本来想好好欣赏极光的,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事件叫到这里来,然后一来,就遇到连话都讲不清楚的醉汉。」
「啊,局长,是你吗?」我终于醒了,便以讨好的口气说:「我还以为是从尼斯湖里爬上来的怪物。」
我的回答大概太令局长意外了,所以一时之间他只能瞪大眼睛看着我。
「你还敢说别人,看看你自己那个笨拙的肚子,上面的肥油都要垂到地板上了。」他生气地说。我摸摸自己的肚皮,确定自己的肚皮里只有肉。我很少吃东西,说我的肚皮上有脂肪,真是太奇怪了。
「以前有老女人说过,极光出现的那一年,就是世界末日来到的时候。今天,竟然让全英国第一醉汉,遇到这种怪事,看来世界真的要结束了!」局长不理会我的言论,他有模有样地从胸前口袋里掏出笔记本。
「今晚是十月二十九日,还不到三十日……」丹弗斯局长一面嘟嘟囔囔地说着,一面在自己的笔记簿上记录着,也不知在写些什么。他那粗笨的身体懒洋洋地坐在小凳子上,傲慢地命令我:「喂,醉汉,把你看到的事情都说出来。」
「你也都看到了吧?」他那种审问犯人的口气让人很讨厌,所以我也生气了。「那就是一切。」
「什么!」
「局长认为那是什么呢?是狗身人面兽吗?波妮被魔法附身了吗?伟大的局长能告诉善良的老百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喂,如果你今晚不想在葛利夏警局的拘留室里睡觉,就老实一点回答我的问题。我才是问话的人!」
丹弗斯局长抖动着他身上唯一值得骄傲的鬍子,大声吼着。这男人一生气,上嘴唇和鼻子间的肌肉,就会出现剧烈的运动,因此长在这部位上的鬍子,就像正在做体操的毛毛虫般地蠕动。他的鬍子实在太有趣了,所以一看到他的鬍子,就会忘记他那张肥滋滋,令人讨厌的脸。我是某一次烂醉如泥,倒在路上睡觉,而被拖进葛利夏警局时,偶然发现这一点的。至于今天晚上我要睡哪里,那是我的自由。总之,我和琳达——其实是只有琳达一个人,便将刚才看到的情形,对局长说了一次。
「唔,原本是在刺叶桂花树上的呀!」听完琳达的说明后,局长如此说。
「是的。」琳达。
「梯子拿来后,就有人把梯子靠在树榦上,然后爬上去……」
局长话没说完,就沉默下来,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但是,我敢打赌,他只是在心里重複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脑子里一点想法也没有。
「那么,这位女性的名字是波妮吗?」
「是的。波妮·贝尼。」琳达说。
「真的是波妮吗?」
「她的职业呢?」局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提出问题。
「她也在这里工作。」
「在这间酒馆里吗?原来如此。那么她多大了?」
「你是问她几岁了吗?她六十一岁。」
「有那么老了吗?」
「这个村子里都是老人,所以我们相对之下看起来比较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