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助,你藏在身上了吧。看看这个。」
十二岁的早乙女有人背对金色屏风,「咻」地轻轻挽起映色振袖。那手臂比从袖口露出的绢制贴身衬衣更加白嫩,隐约可见的锁骨显得非常淫靡。
她的左肩上有锺与樱花的刺青。那是有人所饰演的名门吉田家小姐、樱姬所不该有的模样。
「呀,那刺青是……」
「在你的手臂上。」
樱姬保持露出单肩的姿势,朝着中间——也就是武家帮佣的平民僕役权助身上靠去。权助的和服衣袖捲起,露出与小姐相同的钟与樱花刺青。
权助二十过半,是个全身散发出荷尔蒙的精壮男人。从黑色的木棉单色服装中露出的大腿,和从衣襟中窥见的肌肉中彰显出野性。再加上女人、而且还是男女特徵尚未分化的第二性徵期少女——正确的说应该是饰演她的少年——依偎他的样子,充满了颓废的官能美。
「无法忘记去年之春,尚是如月(注:阴曆二月)微寒。夜半枕边静悄悄,分不清那蒙面男子的相貌与声音,害怕颤抖的手臂……」
「不由自主被吸引。能吃到初物(注:各个季节初次吃到的东西)多活七十五人便是大幸。为此工作辛苦耗时都能忍受。因为鸡鸣而惊,就此起身而退。」
「心意相通被吸引。偶借黎明之光瞥见锺与樱。不知相貌的男子让我心慌慌。在手上刺上这温存之证,以待后人有缘再见。」
两人的视线热烈相交。权助的腿压住樱姬的膝盖,左手抱住她的腰肢,右手将他的右手导向自己的胯下。两人形成这样的姿势。身份悬殊的两人避开众人视线奇热,也就是所谓的「偷香窃玉之景」。
说得简单一点,这里讲的是樱姬在去年春天被潜入房间的匿名暴徒夺取纯洁,却爱上对方,为了能再次相见而刺上和暴徒相同的钟与樱花的刺青。而那人正是实现命运般再会的权助。情节就是这样。
有人「咻」地向后倒下,形成依靠权助的姿势。他伸直脊背,一边「嗖」地倒脚一边摆出依靠的姿势。那是早乙女家的传统之型。一束秀髮轻轻落在颈部,显得十分妖媚。
观众席已经变成兴奋的漩涡。
这也难怪。毕竟是千秋乐,而且还是数年才能一见的长篇大套剧目《樱姬东文章》。主演是一代天才早乙女有人。为了看他而聚集的歌舞伎Fan,起狂乱已经到达了最高潮。包厢的女性观众有许多已经几乎昏倒。
(请用抱我。请尽情地侮辱、贪食我吧)
即使没有台词,有人的眼睛也在那样述说。
这是多么妖艳的美啊。那完全可以称为两性的爱之表现。
对任何观众来说都是异性,却又对任何人都是同性的存在。
绝对无法触及、彻底的爱欲之化身。
只存在于舞台上的虚构、Femme·Fatale。
那就是早乙女·有人。
好像被观众的声援退了一把似的,化为樱姬的有人之唇与权助之唇重合了。当竹帘降下将两人的身影变为侧影时,场上响起了爆炸般的喝彩声。
十二岁的少年恰好处于那陶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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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大新闻、有大新闻哟!」
艾尔默·克里达尼克以踢破「娘娘」大门的势头沖了进来。不过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兰花,而是板着脸的店主。
「又来了吗?我的店什么时候成为艺人事务所的后院了?」
「现在不是谈那个的时候,有大新闻!」
「的确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呢。」
店主气势汹汹地挡在了艾尔默的面前。
「你还没付上个月的赊账。先付钱,然后再谈接下来的生意。」
「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是如果这件事能成,就能付清欠款了啦!请赶快让我去见兰花!」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可是有付兰花薪水的。付的比你多上一百倍唷。所以我也有百倍的权利。有事等打工结束再说吧。」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这可是必须马上回答的!」
「那你先付钱就好了。这样对你我都好,万事解决。」
「不,可是呢——」
「啊啊,麻烦死了!」
就在怒火中烧的店长抄起芝麻油瓶的时候。
「请住手,店长!」
「兰花!」
「兰花!」
旗袍打扮的兰花从厨房沖了出来。
「店长,厨房在找你。那个,这里我会想法解决的。」
「糟了,可不能把客人丢下不管呢。兰花,拜託你赶快解决后回来。」
「是!」
看到店长返回厨房后,兰花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次到底又怎么了?」
「是电影!电影的出演委託来了!」
「……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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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出演?」
在S.M.S本部接到电话时,阿尔特为友人的幸福感到高兴的同时,更对太过突然的发展感到惊讶。那个可疑的经纪公司到底使了什么魔法啊。
「是的。听说导演先生看过交给他的CDV后很中意。」
「哎……那不是很好吗?」
「那个呢,因为我没有演过戏,所以想问阿尔特能不能给些建议。」
「就算你这么说……不是什么可疑的电影吧?」
虽然阿尔特的本意是「会不会没报酬的同人电影」,不过电话那头的少女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
「等、等一下,阿尔特!就算人家再怎么发愁工作,也不会去演那种电影的啦!」
「不、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要怒吼啦。」
「……你也知道的吧,乔治山森导演。」
「只知道名字。是负责我家的……Frontier歌舞伎座演出的岁寒电影公司专属导演吧。记得我的同门师兄出演过《Nothing·Macross》的电影,好像相当有名呢。」
应该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一旦和歌舞伎这行扯上关係便绝对无法脱身。谁在何处获得角色、拜师何人门下。从必须掌握这些情况一事上,看得出这行有着演艺界和武士世家程度的複杂和严酷。
即使只是略知一二,阿尔特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与演绎相关的事情。
「当、当然,我也开始学相关课程了。可是因为没有登上真正的舞台……虽然角色只是『玛雅的女孩A』,不过还算是有台词的角色。」
「原来如此……」
虽说舞台和歌舞伎不同,舞台和电影更加不同,不过阿尔特也没有笨到对他进行冗长的说明。反正起用兰花的一方不会要求她理解那种高度的演剧论。应该说,他们呢会从分训练只会基础的新人,好让其填补演出的空缺。那也用不着阿尔特特地说明。
「吶,阿尔特。阿尔特是如何做到能够登上舞台的?」
「我吗?」
阿尔特这下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一直挨打挨骂,身型记了又忘,想梦游一般登上舞台……说了她大概也听不懂吧。)
歌舞伎的根本是「型」。把这里所说的「型」只当作按照要求做动作,那是新人的肤浅。那要求是极其严格的。把关节弯曲到人类本部可能弯曲的方向。如果这样要求的话就必须照做。如果被要求将一根根手指精确到毫米以下活动,就必须那样做。就算是十二岁的初学少年,如果被命令扮演出肉体诱惑凌辱自己之人的堕落小姐,就必须连内心都变成角色、出色地演出才行。
——话虽如此,但兰花并不是要当歌舞伎演员。虽然这些在她遥远的将来碰壁时也许有所裨益,但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是现在。
(花个三天左右,把亚里斯多德、莎士比亚、莫里哀、贝克特、斯塔尼斯拉夫斯基和三岛由纪夫灌进她的脑子会比较有用吗?)
阿尔特思考了2秒,很快意识到那不但毫无用处,而且听起来简直是个笑话。
虽然小学生时的阿尔特被岚藏命令三天内读完那些书,在理解上满是父亲的要求钱不得出门,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虐待儿童了。
「我问了很难得问题吗?」
「……是啊。」
阿尔特出生十七年。其中,他从作为演员的修行中解放出来只有这一年多而已。作为演员的训练就是少年的人生,将其传授或讲述给他人都不容易。因为,他的父亲是一看到出生的孩子就先展示家传之型的歌舞伎之鬼。
「……不思成花,思不成花吧。」
「哎?」
结果,他脱口而出的却是父亲的教诲。这真叫人生厌。
但他也想不出其他的话,虽然他死也不愿说这是「早乙女家的家传绝技」,不过他也想不出其他重要的建议提供给少女。比起引用父亲的话,少年更讨要有力不出。
「用头脑表演的话,一定会在某处留下虚假。不要去思考,只是专心去感觉,彻底化作角色。」
「……是指不可以烦恼吗?」
「啊啊。去烦恼、思考的是你自己。因为演员要变成角色,所以那里没有烦恼介入的余地。」
「好厉害、好厉害!迪卡路恰!」
「是、是吗?」
他从少年时就像摇篮曲般听的言语,似乎得到了少女某种程度的理解。
正当他準备说声「加油」时,清澈的声音打断了他。
「喂,阿尔特!已经正式开拍了哟!你要打私人电话到什么时候!」
那是他现在的客户、雪莉露·诺姆的声音。
「……抱歉。有工作了。下次再聊!」
「啊,阿尔特!」
虽然对挂电话有些犹豫,但有工作就没办法了。阿尔特就此切换了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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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的,是雪莉露小姐的声音呢……」
兰花眺望夜空,「呼」地叹了口气。
「工作?真的是工作吗?那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起呢?」
她朝着房间的空气、玩偶们和活体手机说话,却没有得到回答。那也是当然的,有的话就麻烦了。
自己也觉得奇怪。
阿尔特只是普通朋友。雪莉露小姐是值得尊敬的大前辈。
可是一看到两人在一起谈笑,自己就感觉胸口被掀紧。只是阿尔特的视线望向雪莉露,就让自己感觉悲痛欲绝。
但如果这么说出口的话,似乎就会破坏掉什么。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好。可是她这样想的时候,阿尔特也许就会与雪莉露成为恋人。
让人几乎昏倒的二律背反。
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呢?现在明明应该一心朝着抓住的机会奔跑,自己究竟在烦恼什么啊?
弄不明白。
她骨碌碌地滚来滚去,只有思考在迴转。
门突然「咔嚓」一声打开,打断了她差点落入无底迷宫中的思考。
「兰花!喂,吃饭了!你没听到吗!?」
奥兹马穿着不合身的围裙,拿着平底锅大声怒吼道。
「啊啊,真是的。我说过不要随便开门的吧!马上就来,等我一下,哥哥!」
兰花虽然顶了嘴,不过还是很感谢奥兹马的大大咧咧。
有时候,满不在乎地闯入他人的心扉反而会让人更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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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这是什么?」
哥哥为了应援妹妹终于朝梦想迈出一步的工作,在难得的休假里做起了家务。
会因为这种情况而感动的自己真是大傻瓜。兰花在心底诅咒着自己。
黑色粘稠的液体在巨大的铁锅中沸腾,冒出七彩的热气。虽然从「啪啪」破裂的气泡中窥见的固体物好像是食物,能看到明显不同于章鱼的某种触手。那是被前世纪的恐怖作家评价为「充满宇宙感、实在无法激起人食慾」的火锅。
「看不出来吗?」
「就是看不出来才问的啦!哥哥大笨蛋!」
「……是Dark Matter锅。」
「Dark Matter?」
「Eden Kraken(注:挪威传说中的北海巨妖)和强化营养腊肠的火锅。黑色的是Kraken的墨汁。」
「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