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第二次的春天,从温暖的日子揭开序幕。
学年从一年级升上二年级,教室从三楼搬到二楼,班级从六班变成八班,再来就是社会组科目变少,自然组科目变多了而已吧,变化不怎么大。
所以我只是静静呼吸,努力让这淡薄的变化,别变得浓厚。
「都到齐了吧。」
用力拉开教室门走进来的人,是今年的班导吉乐老师。因为早在开学典礼上宣布了,他也是我一年级的数学老师,所以我早就知道他的声音和体型都很巨大。
明明不是理化老师,却总是穿着白袍,去年有人说过,那是他要遮住自己微凸的肚子,要不然就是不想穿松垮垮的运动外套。我想,应该两者皆是吧。
早已想像吉乐老师会用这种方法进教室,却有个意料之外的事情。老师后面跟着一个,身穿未曾见过的制服的娇小女孩。
——那是谁啊?
老师对着那个女孩说:
「真是的,从来没听过有人转学第一天就迟到,本来就已经够醒目了耶。」
「对不起,我迷路了。」
「总之,先自我介绍吧。」
吉乐老师胡来的要求让她睁大原本已经够大的眼睛说:
「什么?不是老师会帮我介绍吗?」
「你都已经醒目到这种程度了,还说什么啊。这是惩罚你迟到,拿去,在黑板上写名字!够像转学生了吧!」
老师朝她扔了白粉笔。
她慌慌张张叫着「欸、啊、哇」,接住白粉笔。她紧紧盯着白粉笔看,让人以为她想用念动力飘浮白粉笔。
班上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转学生的举止上。
她用力上下耸动肩膀,重新振作精神后,拿起白粉笔滑过黑板。
有点方正却相当漂亮的字,不大也不小。她用连坐最后一排的我也能清楚看见的尺寸,写出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二叶晴夏,刚从静冈搬过来。我还不清楚这个城市有些什么,还请大家告诉我,请大家多多指教。」
她用力一鞠躬,用力到让人以为她要甩动那头稍微过肩的长髮。
就算迟到、在众人瞩目中自我介绍、身穿和大家不同,大概是前一间学校的制服,她也毫不慌张,她——二叶晴夏落落大方。
「那二叶就……喂,你们这些家伙,我不是有排座位,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座位应该是中央前面算来第二排,但实际上,我现在坐在窗边最后一个位置上。
坐教室中央的女生挥手喊着:「吉吉,大家都不想要遵守啊。」
「别叫我吉吉,而且最起码一开始给我遵守一下啊。」
「这种事情,一开始最重要啊!吉吉去年不也这样对我们说了吗?」
「我那是在说念书!而且完全相反,重要的是要遵守!真是的,没想到菅野今年也在我班上,早知道就把你抽掉了。」
老师戏剧性地摇头叹气,名叫菅野的女生也笑着说:「好过分喔~~」
认识吉乐老师的学生、不认识吉乐老师的学生全都满脸笑容,二叶晴夏也笑了。
没笑的大概只有我了吧,反正我根本不想要融入大家,仍旧静静呼吸,看着这幅光景。
只不过,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因为教室里的空位,就只剩我前面这一个了。
我念的学校,根据身为毕业生的母亲说,二、三十年前的学生人数比现在更多。
但现在没以前多,「因为少子化啊」,听到父母这样说,身为独生子的我,总烦恼着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是,少子化也是事实吧。
学生减少后,学校教室多到用不完,已经老朽的大楼被丢着不管,多到就算有不认识的人住进去,应该也没人会发现吧。
有别于上课的校舍,前几年还被拿来当社团教室或是合宿时使用的大楼,也还留在原地。现在外面拉上「禁止进入」的封锁线,旁边高过我膝盖的杂草丛生,根本没有学生会靠近。
大楼的门和窗户当然都有上锁,根本进不去,但大楼有室外楼梯,所以可以走楼梯上屋顶。室外楼梯的入口当然也有拉上封锁线,但要跨过去并不难。
所以在去年,入学两个月后发现这里以来,屋顶就成了我爱待的地方了。
没有维修的室外楼梯虽然生鏽,却没有老旧到腐朽。只要上到屋顶,轻抚河面的冷风,就在那里迎接我。
围上一圈栏杆的屋顶,面积和教室差不多,多亏屋顶上有被弃置的钢製置物柜,能为我遮掩来自校舍的视线。
我环抱膝盖,靠在置物柜上。
「好累……」
转学生的制服就在面前,她的背影不管怎样都会映入我的眼中。就算知道她投射的好奇视线不是在看我,还是让我不自在。
从屋顶上,可以清楚看见流过附近的河川。虽说是河川,也不是会写在课本上的大型河川,又大到不适合叫小河流。
河面反射太阳光后,夏天刺眼闪耀、秋天闪闪发亮、冬天潺潺流动,而现在,春天果然是闪闪发亮。
「——咦?」
到刚刚都还在我眼前的制服——二叶晴夏走在河堤上……才这样想着,她突然停下脚步。
她从制服口袋中拿出什么东西盯着看,红绳?看不太清楚。
她在那边干嘛啊?
快一点走开,赶快离开我的视线。
「快动。」我在心中用力想着。
此时,一阵风咻地吹过。
「动了……」
吓我一跳。但我当然没有随心所欲操控他人的能力,也不是因为她开始走动而吓到。我之所以吓到,是因为她突然从河堤往下沖。
她举高右手,追着刚刚还在她手中的红色物品。
跑下河堤,穿过狭窄的河岸后,马上就是河川了。
在她的脚只剩几步就要踏入水中时,我忍不住大喊:
「别走进去!」
但她听不到我的声音,仍继续靠近河川。
原本打算再喊一次,但我立刻察觉根本没用。
从屋顶上喊,她根本听不到。
我急忙冲下楼梯,在杂草中奔跑,穿越学校腹地后,脚步踉跄地冲过河堤。
她到底知道不知道现在几月啊?
到上个月都还在下雪耶。
我一边在心中大喊,一边用几乎是自我最佳成绩的速度奔跑。
我跑到河岸时,二叶晴夏早已走到河川中央附近,膝盖以下都泡在水中了。
「别再往前走了!」
「别担心,我只是要走到对岸而已。」
「不行,现在马上回头。」
「但是那边……」
她指着对岸,生长在那边的小树树枝伸到河面上,红色缎带就卡在上面。
「别管那种东西了!」
「但是,明天之后要——呜哇!」
「危险!」
看见她脚下一滑,我反射性走进水中。
千钧一髮之际,我抓住了她的手。
「赶快上岸!」
「但是……」
二叶晴夏似乎还很在意缎带,不时转过头去看。
明明身体很冷,我却一股热血往脑袋上沖。
「现在还在意缎带干嘛啊!这条河可是比外表还要危险耶。」
「什么?」
「刚刚要是一个不小心,你可能就被河水沖走了耶。这里以前可是发生过意外啊。」
「……骗人。」
「我才不会骗人。」
「我、我不是在质疑你啦……但是。」
「总之先上岸吧。」
这种季节要玩水还太早,从脚底冷到全身,身体不停发颤。
再怎么样,她也不再反抗了。
走上河岸后,她跪在地上,表情茫然。
「曾经……发生意外吗?」
「去年夏天,连警车和救护车都出动了。」
据说是小学生们暑假跑出来玩时发生的事情。我也只是从新闻报导中得知,但听学校长期任教的老师说,这条河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意外了。
小小的河川,乍看之下很适合游玩,但它不如外表平稳,有些地方会突然变很深,水流变很快。
二叶晴夏刷白一张脸。我不知道那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
「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
要是连来学校都会迷路的人知道这件事,我才会吓到。
「啊,但是,缎带……老师刚刚才给我而已。学校制服预计今天会寄到我家,所以我明天开始得穿这里的制服上学。但是缎带只能在学校里买,所以那个……」
她相当慌张说着,我已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
我知道这些事的答案。
想去对岸,只要沿着河岸往前走就可以过桥,制服缎带去学校合作社就能买到。
但那和我没关係,所以我不打算告诉她。
我转向校舍,边抵抗着含水裤子的沉重,跨出脚步。
「那个……你是和我同班的……?」
大概是记得我的脸吧,但看她的样子,她似乎不太确定。
我也没打算回答她,所以没有回头。
樱花季要玩水还太早。
一回到家,我立刻把制服丢进洗衣机,边发抖边走进浴室。
冷到刺痛的脚淋上热水后,慢慢回温。热水从头淋下,我边沐浴在水中边脱口而出:
「……糟透了。」
明明只有开学典礼和班会时间而已,却比平常累上两倍。
全都是二叶晴夏的错。
放着不管就好了……虽然这样想,但一想到要是有个万一,就没办法不去救她。想到明天之后的事情,就让我心情沉重。
帮了人家又丢着不管,而且还是才刚搬来的转学生。
如果被别人知道,或许会有人说我很不亲切吧。擅自批评我也就算了,要是一群女生跑来责问我,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事了。
但在淋着热水澡时,我也渐渐看开了,桥到船头自然直啦。
短时间内,可能会被说东说西吧,但只要我不说话,他们就会立刻离开。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度过的。
沖了个要被说浪费资源的热水澡后,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母亲补充的食材。
「鸡肉、番茄,和鸿喜菇啊……」
做番茄炖鸡肉,或是用胡椒、盐巴调味后拿去煎吧。用鸡肉油脂炒鸿喜菇后,再把番茄切好,摆在一旁,也算是一道晚餐了吧。
忙于工作的父母回家时间都很晚,早上行动的时间也都不同,所以我们家三个人几乎不会一起吃饭,这种生活已经持续三、四年了。
父亲的工作本来就常加班和出差,从孩提时期起,我就没有什么和他一起相处的记忆。母亲在我小的时候还有控制工作量,但加班时间逐渐增多,现在已经变得和父亲差不多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