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星期四)午夜0点0分】
看到简讯的瞬间,我下意识地用手心捂住自己的双眼。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支冰锥,突然飞到距离眼睛只有1公分的前方般令人惊恐。
彷彿自己的眼球,也会像冰块一样,被冰锥刺碎。人的眼球比冰块柔软许多,应该很容易就会被刺碎吧。
——命令是【交出两颗眼球】,所以不是刺碎,而是要整颗挖出来才行。
——没错!
我垂着头,暗自窃笑。想必,脸上的表情一定极为丑陋扭曲吧。
——就算是尸体也没关係,只要有眼球就行了。刚才被杀死的美铃的眼球,我要定了。这么一来,美铃在【命令9】和【命令10】都帮了我大忙呢,真是太感谢她了。啊,我的心是何等的邪恶啊!
健太朗直到现在都还没看这次的命令简讯。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也是愣愣地望着天空,心情沮丧到好像连看简讯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嘴里不断重複地说着「自己的生存之道,由自己决定」、「我渴望阳光」等等,儘是一些语焉不详的句子。
这也难怪。
我现在就要去把美铃接受光线的器官挖出来啰。啊、美铃已经变成尸体了。所以就算眼球被挖出来,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
我是死神,我要夺取一切。为了活下去,必须有人牺牲。
我把瘫坐在地上,一副失魂落魄、嘴里喃喃自语的健太朗拉起来,然后急着往美铃那里奔去。
大概过了30分钟吧?我们终于抵达了美铃被我杀害的地点,也就是美铃惨死的那根电线杆所在的位置。我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是0点32分。
可是,环视了四周一圈,就是没看到美铃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尸体呢?」
定睛一看,发现地面上有一道被拖行的痕迹。因为一直这样拉着健太朗太碍事了,所以我让他留在现场,怀着忐忑不安的警戒心情,独自沿着拖行的痕迹找人。
拖行的痕迹大概有50公尺,最后消失在一处化粪池的前方。
那是用来堆积屎尿,等腐化之后拿来製造肥料的粪坑。化粪池表面的屎尿,被染成了红色。美铃大概被扔进化粪池里了吧。
「谁?是谁这么狠毒!难道想把人变成肥料吗!」
「谁知道呢?」
背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不会让人想再听到的声音。我朝声音的方向望去——舞就站在黑暗之中,脸上邪恶地冷笑着。
真希望她快点去死。可是,恶人总是会留到最后吧。电影和小说不都是这样演的吗?
突然间,我想起了健太朗说的话。
『那个网站的管理员昵称就叫做「时雨舞」。』
「喂、你是不是什么网站的管理员?」
「没错,我用的就是「时雨舞」这个昵称,而且我还有帮美铃的遗体拍照喔。我早就想拍这种照片了。这个舞台,让我享受到许多平常体验不到的乐趣呢。
有好几百名网友也都很期待,等着我把拍到的照片贴到网站上。人啊,就是这么有趣,一开始觉得很恐怖,所以别开了祝线,可是最后还是输给了好奇心。因为大家内心还是很想知道,那个被杀的人是谁?被杀的人有什么过去?就连那些到我网站破口大骂、要我把照片撤下来的人,最后也都沉迷在其中了。」
我努力压抑着不断沸腾的怒火,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来回答。
因为我必须从舞的嘴里,问出线索才行。要是现在跟她撕破脸,就什么情报也得不到了。等我问出答案之后,再来收拾她也不迟。
「这种网站会被ISP关闭的。」
舞听了我的话,变得更激动了。她的脸因为充血而变得赤红,双唇微微地颤抖。我从来没看过这样子的舞。
「没有人能够限制或关闭,这就是现状。因为那里是不管写了什么文章、贴了什么照片,都没有人管的不法地带。人的性格真的是天差地远呢,没想到,网路的世界,倒是成了观察人性的好地方。」
舞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而是凝视着远方,彷彿掉进遥远的世界里。
「那些愤怒和憎恨无处宣洩、满腔郁闷的人们,还有对这个世界感到不满的人们——这些平常不敢当面把话说出口的人,一旦进入网路的世界,就变得什么话都敢说。无关年龄、性别、名誉、地位、贫富,在这里可以自由、毫无顾忌地与同好进行交流,人性和丑陋的一面全都会赤裸地呈现出来,这就是网路的世界。所以说,网路世界真的很奇妙,那是一个可以洞悉人类本性的世界,一个没有虚伪、矫情的真实世界。
【国王游戏】和网路世界是一样的。不,也许更高级。【国王游戏】所创造的环境,让同学们的本性完全暴露无遗。过去以为,只能在电玩游戏里面杀人、或是做出残酷的行为,如今,在真实的世界里,也可以如法泡製。到我网站浏览的人,有很多人都写信给我,说他们『想要参加【国王游戏】』呢。」
舞真的很不正常。她一定是疯了。我努力地压抑住想要对她咆哮、甚至痛殴她一顿的冲动。因为,我还想从她口中问出更多的线索。
「你说得有道理。——对了,舞,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可以告诉我吗?」
「他是医生。上次我用来抽血的针筒,就是从我爸的医院里面偷出来的。我想起来了,奈津子,你不是去过我家吗?你这个穷人,看到我家的豪宅,有什么感想啊?」
「穷又怎么样?至少我拥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对了,舞,你是不是用身体引诱了两名男同学,然后把他们杀害啦?」
「是啊,他们两个很兴奋呢。平常都不整理的头髮,还特地梳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就像七五三节的小鬼头。更夸张的是,他们还在鼠蹊部喷了香水呢。真是笑死人了。」
「被杀的那两个人还真是没眼光,你这种女孩哪一点吸引人了?既然你爸是医生,乾脆叫他帮你检查一下脑袋算了。还有,你帮我向你爸要几颗镇定剂好吗?」
「好啊,我顺便拜託我爸,请他帮你写一封介绍信,让你去看精神科医生。」
「不用啦,舞,你就是我的镇定剂,我想,只要杀了你,我的情绪就会稳定下来了。对我来说,看到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是我最棒的镇定剂了!」
话一说完,我便像一头张开大嘴的野兽,一面发出咆哮声,一面朝舞扑去。舞的嘴角带着不悦的冷笑,似乎并不感到害怕。
「你不在乎健太朗的眼睛变成什么样子吗?」
这一瞬间,我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安置健太朗的方向。
健太朗坐着的地方,距离这里大概有50公尺,虽然中间没有被物体挡住,可是因为光线太暗的缘故,所以看不清楚健太朗的模样。
「我收买了一个男同学。一开始,我本来想杀了他,后来知道我们有同样的想法,所以就暂时饶了他一命。真没想到,他还是个资优生呢。不过现在的他,只是我脚下的一条忠狗。」
谁知道舞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如果是真的,那健太朗现在的情况恐怕非常危险。
要是我在这时候大喊「健太朗,快逃」,那个男的听到声音,一定会先出手攻击健太朗。
健太朗还沮丧地瘫坐着,应该不会反抗吧?这时候的他,根本不会想到要保护自己。
我懊悔地颤抖着,曲着背低着头看着地面,喃喃自语道:
「对不起,请原谅我。」
「呵呵,算你聪明。只不过,有自己一心想要保护的人,可真辛苦呢。」
我狠狠地瞪着舞。当然,为了不被她发觉,我还是低着头。
「请你不要伤害健太朗。」
「不要伤害健太朗?那么,伤害其他人就没关係吗?」
「——是的。」
「你还真诚实呢。现在班上还活着的人只剩7个了,反正机会难得,我们就尽情地享受【国王游戏】吧。也许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舞的口气听起来颇为愉快。说完,便从我面前走开了。
我哭了。不甘心的泪水,无法遏止地夺眶而出。被那样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问,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没有眼睛,就不会流眼泪。既然这样,那就不要眼睛吧。把所有的情感全部捨弃,彻底地摧毁吧。这样的话,就不会感到不知所措,也不会感到悲伤了。
——对,就这样死掉算了。死了,就可以从痛苦中解脱了。
我回到健太朗的身边。健太朗还是和刚才一样,靠着墙壁,失神似地瘫坐着。我仔细一看,发现他好像睡着了。
我放鬆地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睡觉呢。仔细想想,健太朗背着我跑了20个小时以上,将近2天的时间,都没有好好睡觉。
我的眼睛湿了。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用双手捧着健太朗的脸,亲吻他的唇。
「我好希望自己出生在好一点的人家。——健太朗,你一定很辛苦吧?精神和肉体都很疲累吧?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不如就在这里死吧。」
熟睡中的健太朗,头突然往前垂下,好像在回应我的问题。
「不,还是一起活下去吧。」
我摇了摇头。刚才明明是自己说「要死」的,结果却被自己否定了。
我吸了吸自己的鼻水。
——就来赌赌看吧。对不起,用这么没有创意的方法。
我在健太朗身边坐了下来,让他的头靠在我的大腿上。
「这是大腿枕头喔,健太朗。我也好累,想睡了。如果我们还能醒来的话,就继续活下去吧。我爱你。」
就把我们的命运,託付给星星吧。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视线虽然有点模糊不清,不过还是可以勉强看到健太郎的身影。这就表示,我的眼睛并没有被挖走。
「我又可以和健太朗一起活下去了,对吧?」
我的手不经意地触碰到健太朗的鼻头,这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沾了血。
「喂,健太朗。」
我把睡在我大腿上、后脑杓对着我的健太朗挪了一下,好让他的脸对着我。健太朗的脸上少了两颗眼睛,因为已经被挖走了。
我大声尖叫地跳了起来,然后跑开。就这样丢下健太朗不管。
和着血水的眼泪,从健太朗被挖空的眼窝中流出。那里已经变成什么都没有的孔洞了。我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掌心,好像握着什么束西,一种暖暖黏黏的球体。
我打开左手掌心,看到的是两颗眼球。
瞳孔缓缓地蠕动,好像在瞪我。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瞳孔里反映出我的脸。看起来是那么丑陋而又怪异。
那对瞳孔像是在对我控诉:「你居然对我见死不救。」
在恐惧的心理作用下,我不自觉地把眼球捏烂了,手心发出令人作呕的噗滋声。那对眼球应该是健太朗的吧。
在捏烂的同时,手心感受到一股「爆浆」的感觉,就像是徒手把生鸡蛋捏碎那样。
破掉的蛋壳刺痛手心,黏糊糊的蛋白和蛋黄汁液,从指缝间流出。蛋黄的两端还沾着扭曲纠结的细丝,应该是连接眼球和身体的视神经吧。
——以后我恐怕再也不敢吃鸡蛋了。这个愚蠢的念头突然间闪过脑海。
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颗绣球,递到我面前,要我收下。 「姐姐,我可不可用这颗绣球,交换你手上拿的那个东西。我好喜欢那个喔。」
我僵硬地摇头拒绝。
就在我别开眼睛的瞬间,那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手拄着拐杖的老太婆。她拍拍我的肩膀说道:
「我跟你势不两立。」
我顿时睁大了眼睛。因为那个老太婆的眼神很像舞。不可思议的是,连神情举止也颇为相似。
那是年老之后的舞。那么,刚才那个小女孩,是孩童时期的舞啰?
老太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我感到非常困惑。接着,她又对我说道:
「这样很好。因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杀了你们。我们是不可能一起活下来的,只有我能够活下去,所以,你先杀了健太朗,然后我再杀了你。」
「不要——!你在胡说什么!」
我举起双手捂住脸,忍不住放声喊叫。
然后挺直腰桿,迅速站起身来。刚才那个老太婆不见了,就像鬼魂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蹤。
我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并没有沾血,脚边还传来健太朗睡觉的鼾声,刚才被捏烂的眼球也不知去向。
原来是作了一场恶梦。我放心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很快又被不安的心情所笼罩。
「啊……现在不是睡觉作梦的时候——我需要眼睛。」
健太朗好像也在作恶梦的样子。
「对不起……都怪我太没用了……」
他闭着眼睛,喃喃地呓语道。
「别这么说。」
我摇了摇健太朗的身体。他揉揉眼睛,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我作了一个梦。」
「梦到了什么?」我问道。可是健太朗并没有告诉我。
健太朗应该也是作了可怕的恶梦吧。我真希望他作的是幸福快乐的美梦。
大概是补了眠,精神似乎变好了,健太朗的情绪看起来也稳定了许多。我跟健太朗说明了这次命令的内容。他听了之后,沉默不语。
四周的空气顿时变得好安静。几秒之后,我和健太朗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我早就对奈津子——」
「我早就对健太朗——」
然后,又同时跟对方说「你先说」。气氛一下子变得好尴尬。结果,谁也没继续说。过了半晌,我才红着脸颊说:
「等结束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健太朗露出开朗的微笑,当作回答。上一次看到健太朗这种发自内心的微笑,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感觉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把健太朗的笑容,解释成「我们一起执行命令,生存下去吧」的意思。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这场恐怖杀戮游戏中的这个短暂片刻。
毕竟死神也是会谈恋爱的。恋爱和战争,同样都需要不择手段。
我抱着健太朗的手臂,把脸颊靠在上面,轻轻地磨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