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绿是打算免费帮忙,但虽然金额不多,幸江边是给了她打工的工资。起初有点消极的绿,为了帮上幸江的忙,也开始主动提出种种意见。去市场买菜时总是两人同行。绿将自己的职责定位为帮忙拿东西和补充公寓的消耗品。
「这个分量,实在不像是食堂的採购。」
每次在市场买菜,她都忍不住要这么说。的确,与其说是开店,更像是人数有点多的大家庭一日所需。
「因为也有可以冷冻的食材嘛。不过或许的确有点少。」
「那个,或许靠你收留的我不该说这种话,但是幸江,你不觉得应该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
「我是说也许你可以更贪心点。毕竟这不是慈善事业。金钱方面不是我该干涉的问题,但是店里生意的确不算兴隆。我并不认为事事都是兴隆就好,但现在的状态恐怕只会让亏损越来越多吧。那个,呃,在这种状态下,我还赖在你这里,当然也是个问题。况且我还没学会芬兰语,也帮不上什么忙。」
幸江默然不语,只是微笑。
「对不起。」绿拎着购物篮,深深一鞠躬。
绿觉得自己要是也能帮上什么忙就好了。店里打烊回到公寓后,她向幸江积极提议。
「问题在于饭糰。你不是每次都向客人推荐这个吗?」
「这是我最希望让大家吃到的。」
「可是,却不受欢迎。」
「的确至今反应不佳。」
「我认为在这里,还是该卖些芬兰人能够接受的东西比较好。你想想看,日本的饭糰,自从在超商贩售后,为了迎合年轻人,不也改用一些以美乃滋调味的食材,或是里面乾脆包炸鸡块和炸猪排吗?」
「嗯——」幸江没有立刻同意。
「日本的年轻小孩,对柴鱼、昆布和腌梅子根本没兴趣。外国人就更不用说了。上次,我去市场时,忽然有点灵感,就把它写下来了。」
绿把笔记本给幸江看。上面画了各种饭糰的插图。幸江不由得把脸凑近。
「我认为还是该採用本地人喜欢的食材比较好。鲑鱼大家本就熟悉所以可以保留。你看,这样的如何?」
也许是从炸虾饭圈得到的蔓感,放上了油炸小龙虾的小龙虾饭糰:用麋鹿肉做的鹿肉饭糰;以本地人爱吃的鲜鱼做的鲜鱼饭糰。插图旁边分别以芬兰语写着「rapu」、「hirvenliha」、「silakka」。
「或许还是有必要主动配合本地的口味吧。」
绿自己都觉得以前从来不曾这么积极过。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以前没这种环境,但自己也不曾这么做过。可是不知怎地,在这里,她很想帮幸江的忙,也变得很想主动做些什么。
「我知道了。那么,下次公休日,我们就试做看看吧。」
周日,两人用事先採购的食材试做饭糰。厨房的小桌上,排满饭糰。小龙虾做成炸虾饭糰,鹿肉配合本地人爱吃奶油的口味,以美乃滋调味。鲜鱼则是做成清爽的醋溃再滴点酱油包在米饭里。她们逐一试吃这些饭糰。
「日本的炸虾饭糰把虾尾巴露在外面,所以看起来很有型,可是这个有点让人莫名其妙。」
「就是啊。总不可能把整只小龙虾插进饭糰里。」
接着是最令幸江面有难色的鹿肉饭糰。
「就算这边的人再怎么爱吃奶油味,这个恐怕有点……」
相较于苦着脸的幸江,绿却很积极。
「不,说不定这个意外有销路喔。」
「不会吧?」
「可是这遵的人真的很爱吃奶油酱汁嘛。日本人受不了,但芬兰人或许觉得很好。」
「嗯——」幸江歪起脑袋沉吟。
「至于鲜鱼的问题在如何去掉盐腌鲱鱼的鹹味。不过和饭糰倒是很搭。」
「嗯—一可是还是有点腥味。」
「要不然,把鹹味去除得更乾凈,再油炸吧?」
不管哪种方式,幸江都不太积极。
「还是不行吗?」绿战战兢兢问。
「倒不是不行。问题是饭糰是日本人的灵魂食物。要在这里让大家接受,或许的确很困难,但我认为过度改良也不太好。饭糰还是该包鲑鱼、柴鱼、昆布、梅子。不管在日本,或是在任何地方。」
幸江挺直腰桿,看着绿。
幸江不管在哪里,想必都不会轻易被别人的话蛊惑,总是能够秉持自我吧。她不是赚钱至上主义的人。绿醒悟这些试成品没有带来新的发展,就此收场。
「对不起。是我得意忘形了。我只是不想靠你养活,希望能帮上忙……」
「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今天的事也是,要不是有你的建议,我自己绝不会这样尝试。就算不是饭糰,你也可以在别的地方帮上忙。」
「谢谢。」
两人都鬆了一口气,啜饮咖啡。
「辛苦了。」
互相慰劳后各自回房间解散。幸江针对食堂的今后思考。或许如绿所言,也该考虑一下业绩。但她无法把那个放在第一优先。她觉得只要大家开开心心上门,开开心心用餐,开开心心离去就够了。店里的生意的确不见得
一直很好。但是,只要是店里卖的东西,无论是咖啡或红茶,麵包或甜点,
只要吃过的人,必然会再次光顾。而且那些人会邀朋友一起来。客人的确在一点一点慢慢增加。那是对这间店的信赖。即使没有大肆宣传也没打广告,附近的人还是会来。
「上次吃到的肉桂卷很好吃,所以我又来了。」有大婶这么说。
为此满足的自己,做为生意人或许不及格,但这样的小事让幸江感到很开心。
绿接在幸江后面使用浴室,之后去了客厅。睡前有本书想看,她朝书架伸手,发现幸江的房门开了一条缝。她不经意往里一瞧,穿着连身衣背对门口的幸江正在开皮箱。
「!」
绿不禁屏息。那个皮箱里,塞满美钞与万圆大钞。她悄悄拿了书,尽量不发出脚步声,回到房间。抱着那本书,绿蹲在房间角落。
「那是……没错……如果没错……没错……」
心跳削烈。那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玩具假钞。
「原来幸江是个超级大富翁。」
不管那笔钱是怎么来的,都不会改变幸江在此地经营食堂的事实。虽然明白了幸江不急于赚钱的理由,但另一方面,想起那个毫不花俏、清清爽爽的简单店面,她忽然非常了解幸江的心情。明明可以搞得更华丽,甚至也可以做更盛大的宣传,却宁愿那样低调地埋头工作。
「我要追随她。」
绿如此低喃,钻进被窝。她写明信片给在日本的哥哥,声称自己正平安就读国立噜噜米芬兰语专业学院,请哥哥放心。
翌日,绿醒来时,已经先起床的幸江说:「牙膏用光了。」
幸江毫无责难之意,只是把牙膏管递给她。
「啊……对不起。我满脑子只顾着饭糰。」绿不好意思地缩起身子。
「所以,你就用这个刷牙吧。」
幸江把装在小玻璃容器里的发粉交给绿。
「对不起,我今天就去买。」
「好。」
幸江似乎毫不在意,把连身衣换成平日穿的服装。绿吃完早餐,急忙奔向超市,採买牙膏与卫生纸。公寓的杂货补充完毕后,两人在客厅发獃。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幸江问绿。
「不,完全没有。」
「要不要去三温暖?那里有人可以帮你去除不好的血喔。」
「不好的血?要怎么去除?」
「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还没有去过。」
在日本也曾听说,体内积存不好的血液时可以用水蛭吸出来,难不成这里也是用水蛭吗?
「会痛吧?」
「不知道,听说满多人去的,如果真的那么痛,大家应该不会去吧?」
「说得也是。」
如果会痛那多讨厌啊。两人一边这么讨论,一边与据说会去除坏血的三温暖连络,事先预约。
到了那里,有位给人感觉很好的漂亮女子笑咪咪地出面接待。看样子应该不会出现水蛭,但还是无法安心。
幸江与绿在三温暖内,就像被弃置在陌生原野的雏鸟般相依相偎,下定决心接受拔除坏血的疗法。被指示趴在简易床上的幸江,乖乖听命行事。原来那是所谓的拔罐,在杯中涂酒精再点火,形成真空状态。然后在背上放满那种真空杯,吸取体内的坏血。之后瘀血与杯子的痕迹,搞得后背简直像怪兽的背部。
「啊哈哈!」
两人看着对方的背部都笑了。
「撇开外表不谈,身体好像真的变轻了。」幸江不停转动双肩。
「就是啊,感觉神清气爽。」
「不过,坏血吸出来了,这表示血液减少了对吧?」
「的确。」
「这样不会贫血吗?」幸江难得露出忧心的表情。
「血液肯定是减少了。所以不是还有填补损失这一招吗?」
两人面面相觑点点头。
「总之就先填补损失吧。」
意见达成一致,那晚在家吃烤肉。
翌日,两人去店里时,汤米早已等在门口。
一如往常,「幸江小姐!驴小姐!」他一边大喊一边挥手。
「早。」
幸江的态度不变,但绿因为心情影响态度,说话不免有点刻薄。
「我很早吗?不,不早。是吗?这样可以吗?」
「还没开店哟。」缘故意纠正他,他愣住了。
「来,请进。」
幸江开了门,他蹦蹦跳跳,开心地进了店内,在老位子坐下。当然今天也有一杯免费招待的咖啡。
「幸江,这样好吗?我以前一直协助处理会计事务,不,就算是没做过会计的人,看了这个状况也知道。」狭小的厨房里,绿弯着腰提出忠告。
「没关係啦。才一杯咖啡。」
「才一杯?自从我来到这里,他已经白喝很多杯了。基本上,那个人坐那么久根本什么也没点嘛。就算有也只是要一个红茶茶包。之后喝完了就再要开水稀释了继续喝。照理说一般人应该会稍微客气一下吧。」
幸江闪过跟在她屁股后面提出忠告的绿,翩然走出厨房,在他面前放下咖啡。
「他是学生,本来就没钱。」
这时,汤米从皮包小心翼翼地取出某样东西,放在手心上,走近两人。
「看,很厉害。非常厉害。请看。」
两人一看,那是日本发行的科学小飞侠的邮票。
听说日本曾发行这套邮票后他死都想要,于是在网路上到处寻找可能会帮他买的日本人,最后终于到手。
「日本的人,非常亲切。买给我的人,六十五岁,男人。我很高兴。」
那位六十五岁的男性与他秦昧平生,纯粹只是偶然在网路的BBS上认识,然后据说汤米就缠着人家哭诉,拜託人家买邮票寄来。
「我的宝物。太棒了。」
见他开心得涨红了脸,绿冷淡地接腔:「噢,那很好呀。」
「你好好谢过人家了吗?」幸江果然对礼仪特别讲究。
「是,道谢的电子邮件,寄去了。圣诞节时,卡片,也会寄。」
「很好,一定要这样做。」
「是。」
他小心翼翼地把邮票放回皮包。即使坐在位子上,还是一再把邮票拿出来又收回去,收回去又拿出来,似乎完全沉浸在喜悦中。
这天来了好几组熟客,傍晚蓦然瞥向店外,只见隔着窗户站了一个看似不到六十岁的大婶。那位大婶与其说是对店里感兴趣,更像是在瞪着店内。
绿察觉后,对身旁正在做沙拉的幸江说:「幸江,外面,外面。」
「啊?」
拾起头的幸江,也看到那个好像很生气、正在瞪视店内的大婶。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正感到不可思议时,目光对上了。即便从店内朝大婶微笑,大婶依然臭着脸。然后头一撇就这样走掉了。
「搞什么鬼啊?」绿歪头纳闷。
「谁知道。那个人没来过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