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啦,京极堂!」
「榎兄,我讲过很多次,请从正门进来,不要每次都走围篱。」
中禅寺——京极堂板着一张好像被诛九族的苦瓜脸,瞪着从邻居之间的围墙出现的榎木津。
「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你、猫还有小关都在院子里,干嘛还要特地绕到玄关再进来?不是很浪费时间吗?」
榎木津忿忿不平地碎念着,身上的穿着可以说非常奇妙,也让人非常怀念。
「怎么了,穿成这样?」
京极堂似乎也跟我一样对榎木津的穿着感到惊讶,难得睁大双眼。
「啊啊,你说这个?很怀念吧?」
榎木津张开双手向我们展示的服装,竟然是我们于十年前毕业的一高制服。他整整齐齐地穿着黑披风搭配白线帽,连木屐都穿着。
「你这是发什么神经啊。」
中禅寺虽然很无语,还是让榎木津入内后,板着不变的苦瓜脸这么问。
「喝茶可以吗?千鹤子很不巧出门了,我只会泡茶。」
「我知道,小千鹤和小雪一起出门了吧?」
「咦?你怎么知道?」
「小雪」指的是我的妻子雪绘,今天京极堂夫人千鹤子约她一起去歌舞伎座看团菊祭note。榎木津不应该知道啊,看着歪头思考的我,榎木津呵呵笑着。
「我可是神,哪里有我不知道的事?」
「反正你一定是偶然在银座看到她们对吧。」
「不要这么快破梗嘛,京极堂。你从以前就是一个无趣的男人。」
榎木津有些不开心地说着。
「我不想喝已经回冲过很多次的茶,没有啤酒吗?清酒也可以。」
他一边大喊一边走进客室。
「真是个难搞的男人。」
京极堂虽然嘴上无奈叹息,还是放下了膝上的爱猫石榴,起身往厨房走去。
「为什么今天要这样穿?」
抱着石榴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榎木津,听到我的问题后一脸得意地笑着并张开了双手。
「哎呀,因为我在银座遇到令人怀念的人啊。」
「令人怀念的人?谁?」
明明可以赶快告诉我答案,榎木津却只用充满挑衅的眼神看着我,故意卖起关子要让我猜。
「我猜不到的,我又不像榎兄拥有可以『看见』他人记忆的能力。」
「蠢蛋,不要只想着偷吃步,我是叫你动脑推理啦。」
榎木津伸手敲了我的头。
「对吧,猫吉?」
又抱起石榴对牠说。
「不要给石榴乱取名字。」
京极堂端着盛着啤酒瓶和三个酒杯的托盘迴到客室。
「所以?遇到谁了?」
「你是顺风耳啊。」
面对京极堂边倒啤酒边丢出的疑问,榎木津虽然维持一贯的小恶魔态度,却不像对我那样故意卖关子,把遇到的人物姓名说了出来。
「叫什么来着?园田还是角池……」
「嗯?你说谁?」
只有我一头雾水地皱着眉,京极堂则是很快地找到正确答案。
「园池丽子小姐吗?」
「就是她,你真清楚。」
榎木津抓着怀中小猫的前脚,往京极堂方向挥了挥。
「真不愧是京极堂,你是不是能看透我的心啊?」
「……就算我有那种能力,也不会想去看你的心。」
京极堂的神情透露出厌恶,在那之前我努力回想着现在听到的、彷彿在哪里有听过的名字到底是谁。
「园池丽子小姐……」
到底是谁呢?看到歪头思考的我,榎木津与京极堂双双露出十分讶异的表情。
「你难道没有记忆力吗?」
「什么啊,真是被你打败了。小关,那么大的事件你也能忘记?」
「事件?」
反问的瞬间,十年多前在一高发生的重大事件鲜明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啊!丽子小姐,是那个丽子小姐?」
面对总算回忆起高一时的骚动的我,两人纷纷回应:
「慢半拍。」
「好迟钝。」
这样把我骂了一顿之后,京极堂问榎木津。
「那件事情之后,我一直在想她过得如何,她还好吗?」
「啊啊,她很好。小关,你有没有听过真埜绘丽奈?」
「当然知道,她是当红的新人推理女作家。稀谭舍也有出版她的作品……咦?难道真埜绘老师是?」
「啊啊,她说生儿育女告一段落之后,想活用年轻时的体验写成推理小说,结果闯出名号了。」
「何止是闯出名号,她可是个人气作家呢。」
我回答完,发现刚刚榎木津有一句话令人在意。
「你刚刚说『生儿育女』,表示之后她结婚了吗?」
「好像是。」
这时,眉头紧皱的京极堂突然插话。
「她丈夫该不会是那个前野吧?」
「前野老师?怎么会这样问……」
说到一半,我也察觉他话中之意。
「难道真埜绘(MANOE)是把前野(MAENO)重新排列组合取的笔名!」
「这点我也有想到,所以问过了她,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她的丈夫是政府官员,因为不能让社会大众知道官员夫人是推理小说作家,所以才取笔名,真埜绘(MANOE)分别取自丈夫姓名的部分字母MA、女儿名字的部分字母NO、我的名字榎木津(ENOKIDU)的E。虽然不知道她所言是真是假。」
「『E』的部分最不真实。」
我内心虽然也这样想,却不敢说出口,京极堂毫不客气地说完,对着苦笑的榎木津耸耸肩。
「想了解女人心才是最不可能的任务。虽然是差点杀掉自己的人,然而初恋对象还是很难忘记啊。」
「你这样说表示你内心认定她在说谎吧,实际上她是不是无法忘记前野,我们也无从得知。」
榎木津虽然这样说,当京极堂瞥他一眼,他却把视线转开。
「反正你一定『看过』了吧?」
京极堂将斟满啤酒的杯子递给我和榎木津。有一瞬间榎木津好像想说什么,却很快地躲开京极堂的视线接过杯子,一句话也没有说。
「说到这里,前野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问起十年前引发冲击事件的当事人,京极堂歪着头表示不知情。
「都被逮捕了,应该也有服刑。但是因为战争的关係也很难说。」
「我说京极堂、榎兄。」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想问,我一边品尝啤酒,一边对着同在喝着啤酒的两人发问。
「什么?」
「什么啊?」
榎木津和京极堂都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看着我。
「当时前野老师是真的想杀掉我和丽子小姐吗?」
「应该是吧。」
「你不这样认为的证据是?」
面对不假思索就回答的两人,我试着抛出心中的疑问:
「即使差点被杀还是喜欢,这是有可能的吗?」
「不一定是喜欢啊,也许只是无法忘怀。」
回答我的是京极堂。
「无法忘怀啊。」
不管是好是坏,应该都是如此吧。我点点头想着,的确是一段强烈到让人很难忘怀的回忆,身旁的榎木津却插话:
「难道不是不想忘记吗?」
「不想忘记……」
正常人应该都会想忘记,如果不想忘记的话那是……我歪着头继续说道:
「天邪鬼……虽然有点不一样,但是……」
看着无法理解喃喃自语的我,京极堂语调十分惊讶地说:
「你真的没有记忆力,『天邪鬼』原本是什么意思?」
「天邪鬼」本来的意思并非指「想的跟做的不一样的性格扭曲者」,而是模仿人类行动操控人心的恶鬼,我想起京极堂本人曾经在学生时代跟我解释过,我不禁「啊……」了一声。
「你不但没有记忆力,还不懂女人心,果然是小关的风格。」
旁边的榎木津微微一笑揶揄我。
「你写的小说之所以不畅销,恐怕就是因为你没有理解女人心的奥妙之处。」
「……的确有这个可能。」
说得真直接,看到我恶狠狠的眼神,榎木津开心大笑。
「没有人期待你懂女人心啦。」
「真不亏是『榎木津学长』,如此了解学弟的性格。」
京极堂也故意这样说,举起自己的酒杯与榎木津乾杯。
「不过你这样穿着以前的衣服,还真让人觉得你也老了呢。」
「什么?你真是没大没小耶,中禅寺。你忘了我那时在『吞气』请你吃了多少东西吗?」
「真怀念,你是说一高附近的寿司店啊。」
榎木津半笑半怒地说,京极堂则是用怀念的语气回应。
「你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叫我『学长』的啊?」
「这种事谁记得啊,关口你说是不是?」
我欣慰地看着像当年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关係很好的两人。京极堂则是直接把话题抛向了我。
「我记得是榎兄自己说『叫我榎兄』的。」
我一面怀念当年一面回答,虽然那段时光对日本、对我自己而言都是一段惊涛骇浪的岁月,但我暗自咀嚼着,那时创建的缘分能长久维持至今的这分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