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狂乱家族实纪
房门敲了两次,三次都没有回应,柚乃用複製钥匙打开了门锁。拉动房门的手臂上包覆着夏季外套的长袖子。
气温与初秋差不多。天空上漂浮着稀疏的云彩,遮挡了太阳的威猛。八月六日的上午犹如昨天的气温是虚假般舒适宜人。
活动室内也恢複了舒适的温度。顺带一说房主的生活节奏也打回原形,还能听到从毛毯下传出的寝息声。用电热水瓶的热水泡了两人份的咖啡,将带来的麵包袋打开之后,听到声响的他醒了过来。
「……现在几点。」
「十一点。」
「十一点……。那,你在大清早搞些什么。」
「準备做早餐。还有,十一点已经不早了。都快中午了。只有味增和果酱,吃果酱三明治好吗?」
「我不想早上就吃甜腻的东西啊。」
「那就涂上味增。」
「没其他选择么……」
慢吞吞地从床上爬出来,里染坐到了餐桌前。他小口地喝着咖啡,脸上还是犯困的样子。脑袋后面翘起了几条睡乱的头髮。
将只是在麵包上夹着草莓果酱的简易早餐装在碟子上递了过去,里染边发着牢骚边吃了起来,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诶,说来你干嘛来这里?就为了做早餐?」
「不可能的吧。」
「不可能的呢。……那么,是为什么。」
「这个……」
语塞了。该怎么开口才好呢。
「昨天就这么中途解散了,有些没能问到的事情,该怎么说好呢。」
「没能问到的事?」
「断、断……」
「断?」
「啊,就是……」
还是别问吧。柚乃低下头,对着自己的茶杯吹了口气。热气被吹散,黑色的水面扩散出波纹。这种事情很难直接对本人开口问的。
——里染同学,你被父亲断绝了父子关係,这件事是真的吗。这样。
【勘当】①指因犯下罪过而承受处罚。 ②指受到责备。谴责。③指断绝主从·亲子·弟子的关係。(查阅自广辞苑)
这是在现今社会几乎不会听到的词语。被断绝关係。里染被父亲断绝了父子关係。而且以「正确来说是不想回去」这句话来推测,他本人也是希望断绝关係的。虽然似乎与其他家人仍然保持着关係,但父亲与儿子是完全诀别的——看来就是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昨天从镜华口中听说了情况的柚乃想要追问清楚。但却无法如愿。原因是当时风势增强,天空乌云密布。想说下起雨来就不好了,于是她就急匆匆地走下了坂道。(儘管如此,她也没忘记脸上带笑地与对方交换邮件地址)。
回到活动室之后,看到香织和早苗也準备回去了。柚乃即将回到自家的时候就下起了雨,雨势虽然很快就减弱,不过却一直下到深夜才停。
拜这场雨所赐今天早上非常清凉,不过突然下起的骤雨使得柚乃再次全身湿透,同时还让她留下了对疑问的芥蒂。以及思考的时间。
——因为没有可以住的地方,所以才会在活动室落脚。
要说感到惊讶的话当然会惊讶,要说当然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理由。当初听他说有家却不归的时候,柚乃本人说不定在心里的某处,就已经对这个理由有所察觉了。
所以她从最初就没有因对方明显违反校规而向学校举报的想法,提出委託侦探业务的时候,她也无意识地避开提出以对方居住在活动室这个最大的弱点作为交易筹码。
反而是就他明明不顾亲人的反对离家生活但却还要依赖亲人的生活态度,而提出让他自己赚取自立的生活费这种条件来让他答应。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之前那番对话——六月末的体育馆事件发生期间,在柚乃初次依靠里染帮忙时所说过的对话中有些许不协调的地方。
「你的父母并不同意你住在这里吧?」当柚乃这么问他的时候,回答的人不是里染而是香织。而且她的回答是「通常来说是不会同意的吧。」这样的普遍看法。
柚乃擅自认为他肯定是没得到父母同意而继续出言责备,里染像是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然后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听到柚乃「我会付钱的」这个提议,他才没有说下去。
那个时候里染也许是想要反驳柚乃说的话吧。他是对于柚乃以认定自己只是任性地离家出走为前提来谈话而怒火中烧吧。
还有就是「依靠父母」这句话。柚乃指责他说这种状况太不彻底。确实是很不彻底,不过从父亲对儿子断绝亲子关係,母亲和妹妹却没有遵从这点来看,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对里染来说被别人接近家族的核心,被触碰到不想被触碰的地方,是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吧。
柚乃在被褥中度过了最后的休假日。对自己感到自我厌恶。
幸好他本人对于接受十万元生活费完全没有介意,不过她还是想要向对方道个歉。怀着这种想法的柚乃连续两天都从早上就拜访里染,
「断什么啊?神剃?乡村路?革神语?」(注:后面三个词的原文都包含『かん』,与断绝亲子关係『勘当』这个词的开头相同。)
(注:(日语:アラタ カンガタリ革神语),是一部日本奇幻漫画风格的少年漫画,作者为渡濑悠宇,从小学馆《周刊少年Sunday》2008年44号开始连载。
神剃(かんなぎ)是武梨绘里在一迅社发行的月刊《ic RE》上连载的漫画作品。副标题是「Crazy Shrine Maidens」,单行本已发行至8卷。电视动画于2008年10月开始播放。在2009年一月号的《ic RE》杂誌上,公布因作者身体状况不佳而无限期休载的消息。于2011年8月恢複连载。
《乡村路》(日语:カントリーロード)为日本女性声优本名阳子在1995年发表的个人生涯第一张音乐单曲作品,为同年吉卜力工作室动画《侧耳倾听》的片尾曲)
「……水族馆。水族馆的事情。搜查情况怎样了?」(注:同上注释,话说文字梗好烦……)
「啊啊,是说这个啊。」
虽然连买包都买了带来这里,但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取而代之地则是问了另一件在意的事。
「昨天你好像在泳池发觉到什么的样子。」
「唔,噢,发觉是发觉了,不过后面又陷入死胡同……」
他移开了视线,再次喝了口咖啡。与昨天不同,回答得很不干脆。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轻快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这种独特的节奏是香织到来的信号。
进来吧,里染应声之后,外面的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咦,明明不是星期天天马竟然在中午前起来了!这不科学!
「真是个吵闹的家伙啊。」
听到传来开门的声音,里染这么说道。
门打开之后,发现香织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毫不在意被麵包塞住喉咙的里染,他「打扰了」丢下这句话,脱下鞋子走了进来。
是仙堂警部。
2 前所未见的尸体
「打算去新闻部之前顺路过来这里,碰巧在校舍前面遇到的。」
「校舍前……发生什么事件吗?」
「毕竟听闻有个擅自住在学校里的笨蛋啊。」
仙堂不快地回答道。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是体育馆的事件结束之后的翌日。当时他是与哥哥一起拜访的,作为对解决事件的酬谢,关于这个居住场所他是「饶了你吧」如此放任不管了。
「这里比起之前还要凌乱吧?收拾一下啊。」
「就是啊。来,里染同学,快来整理!」
「已经收拾好了。只是东西比较多而已。」
里染坚持己见,接着对仙堂,
「那,所为何事?」
「啊啊……嗯,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警部看起来比起昨天更要疲劳的样子。眼睛下面浮现黑眼圈,与头髮的颜色相当合称的灰色西装也满是皱褶。柚乃重新泡了咖啡递了过去,「谢谢」他这么说着接了下来,连声音都好像气若游丝的。
「空调那件事已经联繫保土谷署的白户先生了,听说三点左右就会和业者一起过来。」
「噢噢这样啊!明白!终于能和这个灼热地狱说再见了!」
「现在也不怎么热就是了。」
「从中午起就会回升到三十度以上。」
柚乃说,仙堂补充说明。
确实据天气预报所说,从下午起就会恢複盛夏的温度。
初次听闻的里染像是感到腻烦地俯下头。
「糟透了……」
「再去找个地方避暑不就好了嘛。」
「对啊天马,去水族馆吧。这次也让我跟过去吧。」
「你是要去新闻部吧。」
「只要说是去追加採访就没关係啦。」
「体谅下仓町的辛劳啊……那么刑警先生,事情就只有这些?」
里染抬起头来,警部把还没凉的咖啡全部喝光,慢慢将手伸到胸前。
拿出了照片叠和数个乙烯树脂袋。
「这是今天早上送来的验尸报告。」
「……诶,特意拿过来吗。真是意外啊。还以为我肯定被讨厌了。」
「非常讨厌。洞察力果然够敏锐。」
他再次不快地回答道,
「不过比起这个,解决事件才是最优先的。毕竟你好像有了什么想法,听听你的意见也不会有损失吧。」
看着他苦着脸进行说明的样子,看来哥哥他们的搜查停滞不前。
「那么说来我也有些想问的事情。B栋工作区域内的所有房间都调查过了吗?」
「当然了,事件发生不久就全都调查过了。」
「噢,这样啊。伤脑筋呢。算了,事务室里真的没有毛巾和抹布之类的,可以用来擦东西的物品吗?」
「事务室?噢,确实是没有。事务方的房间都是简易的构造,没有任何饲养员会使用的东西。」
「是这样啊。很好。谢谢了。」
船见说过的「事务室里没有可以擦拭的东西」这番证言已经得到证实。仙堂脸上带着无法理解的表情,把照片叠放到桌子上。
「来,这是尸体的照片和发现的遗留物。既然想看就让你看吧。」
「不想看。」
「快看!睁大眼睛看清楚!」
「才不要,从鲨鱼的肚子拿出来的尸体什么的……呜哇,呜哇,呜哇……」
警部不由分说地把照片展开,里染髮出哀叫但还是把目光落在照片上。香织也从背后偷看,可是很快脸色就发青起来。仙堂像是安抚她似地,
「是相当凄惨的尸体。女性还是别看为好。」
「男性也别看为好吧,这种东西。」
「你是游戏世代的孩子所以没关係吧。不是经常和殭尸之类的战斗么?」
「才没战啦。我玩不了需要操作技术的游戏。因为反射神经不好。」
不去理会两人的这番交谈,香织「柚乃~」地叫着把脸埋到她的胸前。柚乃抚着她的头,由于害怕而只看了最先头的一张照片。
上面显示的是沾满鲜血的手臂。
皮肤是发白的,与昨天在面板图片上看到过的健康肌肤完全不同。恰好配合手腕粗细的手錶指针停在十点七分的位置。
——这是掉落水槽的时间。
「这边的一半是在鲨鱼胃里找到的上半身。有些部位意外地留有原形。这边的是留在水槽中的下半身。」
仙堂进行解说。柚乃看到的手臂,当然是归入『胃里』的那一组。至于留下原形的是什么,她已经不想再知道了。
移开视线,将注意力转向装在袋子里的遗留物。是完全湿透破烂的记事本和钢笔,至今已经看过多次的电波手錶。还有两个系着带子的笛子。
其中一个的带子是红色的。
「已经明确的是掉落水槽之前就已经毙命,还有死因是脖子上受的伤。不过除此之外则不明。撕裂伤太多了。」
「说的也是呢。这边的是遗留物吗?笛子好像有两个啊。」
「是用于调教的犬笛——其中一个是滝野智香的东西吧。」
柚乃想起昨天滝野说过的话。她说大概是雨宫拿走的,这种猜测被说中了。
「两个笛子像是饰品一样挂在头上,本来是放在衣服内侧的吧。听说在胃里缠在一起。」
「……诶,这个也是在鲨鱼胃里找到的啊。」
「啊啊,当然了。不过记事本是在裤袋里的啦。」
就算你用这种说法也丝毫安抚不了别人。越来越觉得不舒服的柚乃像是寻求安息场所似地和香织抱在一起。
「从记事本上,能像之前的事件那样发现什么吗?」
「不行。墨水都融化了根本看不清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