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下来是解决篇
闭馆后的水族馆被寂静包围着。
三十分钟之前充斥馆内的谈笑声,都如同幻觉般消失无蹤,现在就只能听到从工作区内传出的机械声。聚集在B栋厅堂内的职员们都没有相互交谈,而是沉默地望着眼前如幽灵般活动着的水母。
他们都各自遵从刑警的指示,在从会议室里搬来的椅子排成两列坐了下来。坐立不安地摇晃起身体的和泉,还有像是生气似的交叉手臂的代田桥。大矶安静地闭口不语,成功完成表演的滝野看起来稍有些疲劳的样子。高龄的芝浦坐在最边上的椅子上,瘦小的身体显得更加瘦小。
依然如感到焦躁般皱起眉头的船见,以及神经质地扶正眼镜的副馆长·绫濑。拨弄着烫捲髮的水原,看上去几乎快要哭出来似的仁科穂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水槽的绿川。在他身旁的津脸无表情地将葡萄味的糖果放入口中。坐在突出的位置上,如同附送品一样的西之洲,以及负责鲨鱼的深元。
像是看着这些职员们的侧脸般排列站着的,是闭馆后仍然留在馆内的几名例外人士。连续三天都来水族馆的柚乃,以及握住笔记本的香织。还有集合而来的新闻部成员·仓町和池。为了随时都能做出行动,刑警们没有坐到椅子上,而是维持直立不动的姿势。
职员们虽然各自表现出不同的态度,但都同样带着紧张的神色。从仙堂的口中就只能得到「由顾问来作搜查的总结」这种极度暧昧不明的情报。要开始进行什么吗,这样的疑惑念头覆盖了整个厅堂。柚乃看着职员们的样子,想起了表演期间,里染和仙堂的那番交谈。
看到雨宫的悼念照,警部是这么说的——「无法理解」。但如今身处这个空间,她觉得可以理解了。
由许多人协力而重现出的海豚表演。「得让雨宫先生看到我靠得住的地方才行」滝野曾经这么说过。可是,这句话里面有些许违和感。
因为身在现场的他们,都是数量被限定了的嫌疑人。因此职员们之中肯定会有杀害雨宫的犯人——在被雨宫的笑容守望之下进行的海豚表演期间,犯人可能也在暗中偷笑。
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以生物为中心的呀,里染是这么说的。之前他还说过水族馆是个奇妙的地方。
就算被封锁也会吸引别人前来,即便海豚运动不足也会在泳池中游泳。有过来观看生物的客人就会举行表演。而充满杀意的『人类事情』,在这个水族馆内通常都会被隐藏,受到排斥。
人类会为了不会撒谎的生物们而撒谎。
如此让人享受的水族馆景象突然为之一变。有种与昨天从镜华口中听说了情况之后相同的感受。流动的水让人内心骚动,类似于黑夜的青色照明引发出恐惧。
儘管是盛夏却起了鸡皮疙瘩,柚乃擦了擦手臂。不知道对什么感到不寒而慄。也许是对于水族馆散发出的恶意,也有可能是对于在猛烈的太阳照射之下道出真相的里染。
还是老样子。柚乃无法看到他眼中的景色。不明白他的内心。
他已经发现真相了吗。
他已经到达了隐藏着杀意的场所了吗。
「五点半了。」
坐在前方椅子上的芝浦看着手錶说道。
与此同时,里染天马从鲨鱼水槽旁边的通道上出现。
要说盛装出现这点和上次没什么不同。深蓝色的西装外套,束到脖子上的深绿色领带,胸前的校徽和淡墨色的裤子以及皮鞋。穿齐了整套风丘高中的制服。不过这次还拿着比之前更多的行李。手臂上挂着标有『清扫地板』的青色水桶,手中拿着黄色把柄的拖把,另一只手推着附带脚轮的白板。
「让开点。」
他对坐在角落位置上的柚乃命令道。正想将椅子移向香织那边的时候,一个捲毛的男人已经从通道上走了进来。他是矶子署的吾妻。
他走到里染的身旁,边喘着气边报告了一句。
「调查过了。有发现。」
「这样啊。感谢。」
他给出淡薄的反应,接着走向水槽的正前方。吾妻并排站在哥哥身旁。他已经回过了气。
将白板放在显眼的位置,水桶和拖把放在地面上,里染「那么」说着拍了拍手。
「各位工作辛苦了。因为大家都累了,那就赶快让事件结束吧。我已经知道谁是杀害雨宫的犯人了。」
从他开始说话过了五秒钟,职员们就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已、已经知道了吗!真的吗?」
「怎么可能知道。」
馆长叫喊起来,津则是以鼻子哼笑一声。
「不对津先生,我已经知道了。不只是犯人的身份。用什么方法杀的,在现场做出怎样的行动,怎样逃跑的。这些我全都已经掌握了。」
「……还真有自信啊。根据我的调查,犯人应该没有留下任何致命的线索吧?实际上就连警察都束手无策。」
「你说的没错,线索不但少而且还相当细微。这个待会再说明好了。就按部就班地说明吧。若要提出反驳的话,到时候悉随尊便。」
里染的话里确实充满了自信。津将双脚交叉,「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那就听听你的高见好了」採取了这样的态度。
「其他的人也都没意见吧?那么开始吧。」
里染大力地将白板转了过来。
上面画着B栋工作区的平面图,以及十一个嫌疑人的名字。而且上方以粗字体写着讲义的主题。
他从口袋取出麦克笔,用笔尖的笔套敲着白板,如此宣读起来。
「——『到底是谁杀害了雨宫?』」
解谜开始。
「首先,就从最根本的地方开始。八月四日九点四十分,雨宫先生带着书类文件,从这扇门进入鲨鱼水槽。然后到了十点七分,以脖子出血的状态突然掉落水槽。新闻部成员一分钟不到就赶到了现场,但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悬挂天桥上化为血海,遍地都是纸张,并且有足迹从那里延伸而出。是这样没错吧?」
香织等新闻部成员都同时点头。
「此后警察进入现场调查,查明到包着毛巾的兇器被丢在悬挂天桥最深处的地方,还有沾血的拖把被藏在用品柜里。雨宫先生掉落时已经被割开了脖子,现场不自然的惨状,远处位置上的菜刀。沾血的拖把。以及最重要的是,从现场离去的一道足迹。根据这些事实,可以毫无怀疑地认为雨宫是被某人杀害的。怎么样?」
被提问的人是仙堂。他也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已经清楚这是杀人事件了。接下来就试着思考正题,到底谁是兇手。B栋的出入口全都受到摄像机的检视。从九点五十分到十点七分期间,曾经出入B栋的人就只有馆长和新闻部成员。可是他们在发生杀人事件的B栋内逗留的时间太短了,而且还有录音笔的录音纪录,所以这四人从最初就可以排除掉吧。
……既然这样,就只有在那个时间带身在B栋的人才能够行兇。怎么样,吾妻先生?」
「是的。摄像机就只有拍到馆长等人出入,确实没错……」
「也就是说,这是在怀疑我们吧。」
对矶子署的刑警说的话被代田桥的声音盖过了。
「说的话真让人不愉快。」
「这不是在找茬,只是按顺序地推进。噢,不过您说的也没错。嫌疑人肯定就是当时身在B栋的十一个人。——也就是说,就是各位之中的某人。」
里染用笔尖敲着十一个人的名字,不带什么感情地说道。
嫌疑人们的紧张还没消除。
「那么,进一步消减问题吧。兇手是各位中的那个呢?所有嫌疑人在十点七分都有不在场证明。因此让事件成了不可能犯罪,幸而我揭穿了犯人使用不在场证明诡计。」
里染为不知情的人简单地讲解这个诡计。最初听到卫生纸这个词而感到不解的职员们,也随着解释而展露出理解之色。
「……也就是说,犯人能够在十点七分前离开现场。而从中能够明白到的,就是十点七分的不在场证明失去了意义,以及犯人并没有协助者。若是有能给予不在场证明的共犯,那就没必要特意布置诡计。」
里染更用力地敲着嫌疑人的名字。
「没有共犯,既然如此,那就是单独犯案。这个时刻可能性就被限定到十一分之一。就是各位中的一个人将雨宫先生杀害的。」
没错,到这里为止的话柚乃都听过了。不过问题是在后头。该怎样才能将分母消掉呢?
「既然已经清楚了问题,那就来思考犯人的行动吧。雨宫先生是独自进入房间的。那么,犯人要不在这之前就在管理区域,仰或是在这之后进入的吧。总之就是在那里碰面,再找准机会杀掉被害人。接着布置诡计,离开管理区域,将卫生纸隐藏起来……管理区域里还找到了沾血的拖把和水桶吧。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问为什么,昨天你不就说过了吗?进入悬挂天桥的时候……」
「不对大哥,那个猜测是半对半错的。你就先忘掉吧。」
里染迅速地拒绝了哥哥的助言。
「进入的时候先不管,这次来考虑离开之时的事情好了。这方面有点複杂,请好好挺清楚。」
他事先提醒道,边玩弄着麦克笔边继续说下去。
「犯人在悬挂天桥上撒上纸和水。首先,用纸将入口附近的排水口堵住,接着撒上水,製造出浸水的状况。水是水槽内的。要从鲨鱼水槽打水就必定要利用悬挂天桥的开口部。这点深元先生应该很清楚吧?」
「嗯。其他地方都离水面太远了。」
平头的鲨鱼负责人回答道。
「也就是说,要让悬挂天桥浸水,就唯有进入内部,撒上纸张,从开口部打上大量的水的这种方法。并且在湿濡的纸张上留下足迹。」
里染像是要强调足迹这个词一样,实际地在白板周围绕起步来。
「在犯罪搜查中,足迹经常会成为重要的证据。我们也来效仿先例,试着就这种奇特的足迹进行思考吧。」
湿濡破碎的纸张上留下的足迹。一道犹如走在沾满鲜血的雪原上的足迹。
「足迹只有一道。留在亚麻油毡地板上的血迹延伸至悬挂天桥的入口处。足迹和橡胶长靴靴底也沾着纸质纤维对吧。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什么……表示犯人就是从那里逃走的?」
「不对刑警先生,踏入点太浅了,要更加深入点。」
仙堂也被里染批评了。真是倒霉的县警搭档。
「听好了,以我来看,犯人撒上水之后只曾一度出入过现场,这就表示事情在那时候就全部完成了。
既然只曾一度出入现场,那就可以理解了。如果曾经折返的话,纸张上应该会留下其他足迹。『事情已经全部完成』。这点可以从血迹上看出来。足迹是留在血与湿透的纸张上的。也就是说,足迹的主人在不久前曾经踩在湿透的纸张上,正如先前也说过的,纸张上的足迹就只有一道。既然是延伸过去的,就不会有其他的足迹存在。并且,在湿透的纸张上通过的足迹也会沾附上鲜血。」
里染逐渐加快绕步的速度。
「就是说是这样了。犯人撒下纸张和水,并踩在上面逃走的时刻,现场就已经有大量的血液流出。因此,犯人在上面留下足迹逃走的时候,被害人就已经被杀害,这就可以知道犯人后来没再返回现场。」
「啊啊……这样啊。不过。」
「而且还有另外的根据。犯人设置了固定开口部门扉的诡计,那么理所当然就无法从开口部打水吧。这就是说,撒水是在设置诡计之前进行的。这就证明悬挂天桥被水淹没的时刻,尸体还没有被放置在开口部上。」
「喂,等一下。冷静点。」
仙堂第二次出声,总算是阻止了里染说下去。
「不好意思,很难听明白吗?」
「不是这回事,而是相反。我太明白了。既然离开现场的足迹只有一道,很明显犯人是杀人后逃跑的吧。任谁都看得出来。」
「姑且已经证实推理的证据了。而且,刚才的话还说明了另外一件事。这件事也很重要。」
「……什么?」
「既然沾附了血液和湿透的纸张,那就能推定出被带入杀人现场的物品。」
里染在原来的位置停下脚步。
「回想一下最初的议题吧。就是关于拖把和水桶的事情。拖把和水桶都沾附着血液和纸张纤维。即是说这两样物品曾经被带入杀人现场,而且后来被走在湿透的纸张上的犯人带离了现场。除这以外别无他想。」
「……我虽然完全同意,但还是应该在考虑……」
「我有异议。」
津初次提出反驳。
「水桶姑且不论,拖把是怎么回事。血与纸张一直覆盖到悬挂天桥入口吧?比如说,事先将从扫除用品柜拿出的拖把放在悬挂天桥外面,等到血液流到入口附近后再将拖把拿回去。这样就算不带入现场也能沾上血液和纸张了。」
里染「这是不可能的」再次提出反驳。
「我做过了实验。如果只是让拖把和桶底沾上血液,这种方法确实是可行。然而要沾上纸质纤维的话,需要用很大的力道压下去。这样做的话,纸张上就会留下被撕裂的痕迹。向坂小姐拍摄的入口照片上,除了足迹以外,没看到有被什么东西按压的痕迹。关于实验的精度,袴田妹可以做出保证吧。」
里染把手指向柚乃。柚乃「是这样没错」回答道。
她终于明白昨天早上那个拖把实验代表的意义。
可是里染明明将香织称作『向坂小姐』,这种时候依然还是叫柚乃为「袴田妹」吗。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津老实地撤回了异议。这时候仙堂又发话了。
「喂……呃,什么来着……没错,认真想想就知道拖把和水桶是被带入现场吧。」
「可是,实际上你是提出异议了喔。」
「话是这么说,可是……」
「刚才说过了吧,我是边立证边说明的。……那么,这个问题已经清楚了吧。」
里染绕过了警部,回到白板前方,脸上略带微笑。
「拖把和水桶。这两样东西是最重要的。」
2 血与水与另外的某样东西
拖把和水桶。里染最初就指出这两样物品——特别是拖把,是掌握着关键的线索。实际上昨天在车内也是基于这两样物品推定出嫌疑人的,而且还有并未言及的核心部分。
话虽如此,结果却因为医务室事变而白费了功夫……或者说,还有起死回生的余地吗。
柚乃咽了口唾沫等待里染说下去。背后的水母们在无重力的世界里漂浮着。
他开口说道。
「拖把和水桶为何会被带入杀人现场呢?水桶是为了打水,以及将卫生纸藏在里面。拖把是为了扮装成清扫员……这点我在刑警先生们面前推理过了。现在先不管行兇前的事情好了。从行兇结束之后开始。」
他蹲下身,双手分别拿着水桶和拖把。
「犯人将拖把和水桶带离悬挂天桥之后,曾经在墙边的水道清洗沾着血液的拖把,让水流入排水口,然后将拖把和水桶放回清扫用品柜。之后再折返,将橡胶长靴放回架子,橡胶手套扔进备用水槽,大概为了隐藏卫生纸而从这边的<B>出口离开的。怎么样,刑警先生?」
他指着管理区域通往厕所方向的门扉,再次向仙堂询问。他也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可是,那个水道已经坏掉,流不出水来了吧。那怎么清洗拖把呢?」
「用水桶的水吧。」
「没错大哥,就是水桶。犯人就是往水桶里装水之后再布置诡计,然后再带到外面去的。留在足迹左侧的水滴就能证实这件事。」
里染蹲着身子,从水桶中拿出一个五百毫升容量的宝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