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过鸟居后最初映入眼帘的是圆圆的提灯。
上面以勘亭流的粗字体写着『风丘』和镇子的名字。其次的是『纳凉』,再其次则是『祭』。每当从高台那边传来太鼓击打声,都会让悬挂在神社境内的风雅照明缓缓颤动,赤与白的暗淡光照让映照出的树影晃蕩起来。
来往的行人都在手上拿着团扇和棉花糖,烤玉米棒,悠悠,汽水和小金鱼;幼儿在面具店前向父母撒娇;抽奖店里聚集着想要得到珍贵卡片的小学男生;人们忍耐着暑热在刨冰店的旗子下方排成长长的队列。
各处都热闹非凡,要在被左右两边的店铺夹着的通路上上前行实在不容易。
「没想到会这么热闹啊。」
哥哥边穿过人群前进边说道。
「说到神社的祭典,还以为会更加冷清点的……社务所在哪里?」
「应该是在那边吧。」
柚乃不太确定地用手指着炒麵摊子的油烟飘去的方向深处。
「你之前有来过吗?」
「从学校回去的时候,顺道来过几次。」
话虽如此,今晚的神社与柚乃印象中那娴静的休閑场所有某种相异之处。由提灯暗淡的光芒和几十个货摊形成的迷宫,以及更为重要的祭典气氛之故,儘管是比起小学校庭略少的场地,却让人感觉比起平时更要宽阔数倍。
这是邻近风丘车站的寝入神社每年都会举办的夏祭。
正如哥哥所说的,热闹程度超乎预想,与自己镇子里的盂兰盆会舞大会完全不同。让人感到有些后悔,要是几年前就知道的话就好了。柚乃所居住的城镇与风丘之间相隔着两个车站,在开始上高中之前都没机会悠閑地参加这种地区性的活动。
不对,原先今年也没打算要来参加的。当天结束部门活动后在家中的客厅沙发上休息疲劳的身体时,被年龄差距很大的哥哥叫去,心想反正閑着于是就去了。
「那么,这个是谁送来的?」
柚乃轻轻地拍了拍身穿衬衣的哥哥肩膀上挂着的背包。里面装着各种细长形状的罐装果汁。
「保土谷署的那些人。好像是要协助祭典的警备工作。仙堂先生说,在体育馆事件的时候受了对方不少关照,所以要表示谢意。」
「啊,原来如此……」
突然说要去送东西什么的,还以为祭典的举办者里面有和他关係亲密的女性,原来是和刑警的工作(而且是上司命令)有关的吗。
「不过送的是果汁,有点幼稚不是吗?送酒不就好了嘛。」
「可不能让工作中的警官喝酒啊,重要的是心意,所以没关係的。不管怎样,首先得先去社务所才行。」
「看来路途险峻……啊。」
混杂在人群中发出叹息的柚乃发现了喜爱吃的食物招牌。头上卷着毛巾的赤红色章鱼,展开写着『特製!』的扇子舞动的图案。
「稍等一下。」
「怎么了?」
「去买章鱼烧。我肚子饿了。」
「诶?……真是的,究竟谁才是幼稚啊。」
不理会惊讶的哥哥,柚乃跑到眼前的章鱼烧摊子前。店主简直就像是为了做章鱼烧而生的一样,顶着一个漂亮的光头。排队等候期间看了一下价格,上面写着三百元六个。
「喔,三百元啊。」
这算便宜还是算贵呢。正当在考虑着性价比的时候,闻到从塑料盒中飘来的章鱼烧酱汁香气,马上就觉得这种事情怎样都没所谓了。在祭典里买的东西也包含着那个场合下的气氛费,好像有哪个谁说过这样的话。
由于一百元的硬币不够,所以就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元交了出去。店主「找您两百元」找回了零钱。这是会在商人和卖家间不断出现的,非常理所当然的交谈。
「……咦?」
然而找回的硬币被放在手掌的瞬间,柚乃却感到些许违和感。找回的零钱刚好是两百元——可是并非两个百元硬币,而是四个五十元硬币。
2
从身穿号衣演奏祭子的男人身旁经过,来到比作为实物保管所而设置的帐篷,以及临时厕所更深处的地方后,人潮总算是减少了。
寝入神社的社务所就在被漆黑的夜色包围的本殿和拜殿——据闻似乎是祭拜狸猫——的旁边位置上。
看来也兼做神主一家人的居所,是间缺乏神社风格装饰的简朴房屋。相较于提灯更具有生活感的荧光灯光线,从打开的玄关拉门处投射而出。
「那么我就送过去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柚乃当然是摇头拒绝,「我在外面等你」如此回答道。虽然在保土谷署里也有认识的人,不过自己进入警察的值班室还是不太妥当吧。
送别了进入社务所的哥哥之后,她靠在玄关旁边的墙壁上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将刚买的章鱼烧盒子打开。担心在人群中会被撞到所以刚才没有吃。酱汁并没有漏出来,章鱼烧也还是暖和的。
「我不客气了。」她小声地说着,抓起盒边的牙籤刺上一颗吃了起来。
浓郁的酱汁和蛋黄酱以及些许红姜的风味,虽然没有美味到值得大书特书的程度,不过反过来说,也可以说是最适合边听着祭子边吹着夜风时吃的味道。
咀嚼着忍耐住留到最后才吃的大颗章鱼烧,柚乃眺望着在摊子间来往的行人。
既有穿着浴衣用心扎起头髮的人,也有只是穿着几乎可说是家居便服就这么前来的人。
儘管在练习之后又在活动楼淋浴所以不用在意汗味,不过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打扮又让她觉得恼悔。真应该要将塞在壁橱里面铺尘的浴衣拿出来才是。不过,既然是和哥哥一起来的话就不用在意就是了——
「哥哥。」
正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听到从社务所内传来声音。
探头往玄关望去,只见走廊上站着两名像是小学高年生的男孩子。带着似乎度数很高的眼镜的少年,正用纸巾擦着粘在手指上的污垢。而另一名满脸粉刺的平头高个子少年则从右方走了出来。虽然长得不像,但两人似乎是兄弟。
「哥哥,拿到了吗?」
「从时钟上拿下来了。其他的怎样?」
「其他的没事。只是有一支是红色的。」
「没关係啦,比起手机要强吧……好了,快走吧。」
察觉到柚乃的视线,哥哥慌张地推着弟弟的背,两人消失在走廊的深处。像是交替而来似的,身上披着号衣的老人马上从旁边的拉门内走了出来。
「……小姑娘,有什么事吗?」
「啊,不是。」
虽说门户是敞开的,但往里面窥视实在不是什么良好兴趣。她害羞地笑了笑,马上就头转回外面——接着柚乃发出了短促的悲鸣声。
自己所在位置的旁边,设置在庭院中的水道对面,依稀浮现出人的脸孔。少年的脸容。毫无生气的双眼皮深处,一双漆黑的瞳孔正望着这边。参差不齐的长额发,以及被提灯映照出悚然阴影的苍白肌肤。一瞬间还以为是依附在神社中的幽灵,不过仔细再看就发现对方只是穿着全黑的T恤和裤子罢了,脖子下面还是存在的。脸容也有印象。主要是在高中的文化部活动楼里的一间凌乱的房间中看到。
「里、里染同学,你这是在干嘛?」
柚乃提心弔胆地问道,于是里染天马举起了左手拿着的杯子。
「在吃刨冰啊。」
「这个看就知道了啦!为什么会在这里?应该说,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从你『我去买章鱼烧等我一下』这么拜託大哥的时候开始。」
「那么早就……不对,为什么会知道!你都看到了吗?」
「也不用看吧。」
里染与先前的柚乃同样将背靠在墙壁上,搅拌着刨冰。
「你和大哥一起来这里。大哥拿着便携冰箱走了进去。是去送东西还是什么吧,进入神社后是直接前往这边的。不过你趁机去买章鱼烧,既然在途中吃不了那肯定会在这里等着的。」
以沉静的声音说完之后,他将吸管型的汤匙放入口中。说是看到哥哥进入社务所,他真的一直在旁边吗。
「……里染同学也来参加祭典?」
「对啊。有什么意见吗。」
很难让人没意见。就柚乃所知,这个男生是和风丘的祭典最不相称的人。实际上现在他就是独自待在一边,带着无聊的表情吃着刨冰。
不断转动的冰山几乎已经融化成了水。糖浆是淡绿色的,不过如果是哈密瓜味的话颜色就有点浅了。
「那个糖浆是什么味的呢?芹菜?」
「怎么可能是那种健康十足的味道啊。这是弹珠汽水味。」
「弹珠汽水味……和蓝色夏威夷有什么不同吗。」
「比起蓝色夏威夷更带有人工的美味。」
「虽然我是不太理解,不过汽水味应该很美味吧?」
「可不会让你吃喔。」
「我才不会吃啦,是在哪里买的呢?」
「高台那边,最边角的摊子。不过我不建议你去买,我总觉得那个店有点奇怪。」
似乎是脑袋被冷得嗡嗡响,里染用手指搓着太阳穴。
「刨冰是两百元一杯的,我没有零钱所以就付了五百元。然后不知怎么了,找回来的居然是六个五十元硬币。」
「诶?」
柚乃差点让最后的章鱼烧掉下来。儘是五十元硬币的零钱。好像有过似曾相似的事。
「奇怪呀。刚才我也……」
「袴·田·学·姐!」
刚这么开口的时候,就被从玄关飞扑而出的某种东西用力抱住了。往胸前望去,正好与满脸绽放光彩的娇小少女目光相对。
长长的黑髮扎在左耳后面,垂落到肩膀前面。头髮上别着音符形状的金属髮饰,反射着提灯的光芒闪耀夺目。在年幼与成熟间取得微妙平衡的美丽脸容,还有如同诱惑般凝视着自己的瞳孔,带有不可思议的妖艳感。
这个女孩记得是……
「镜、镜华妹妹?」
「啊,学姐还记得人家吗?谢谢您!」
里染镜华变得越发兴奋,在柚乃的胸前磨蹭着脸庞。
最初见到里染天马的妹妹是在大约十天前,捲入水族馆事件期间的事情。由于曾经短暂交谈过,所以柚乃知道关于她的些许信息。
就读于名门·绯天学园初中部的三年生,而且与哥哥不同,她遣词用句都很有礼貌。还有,这种奇妙的积极性。
「好久不见,过得好吗?穿着制服来参加祭典真是别有风情呢,学姐还是那么漂亮,我做梦都想不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和袴田学姐再会呀,啊啊,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啊,嗯。太好了呢……」
「噢,柚乃好久不见!」
又有一名短髮少女从她的身后出现。虽然夹住头髮的并不是以往的红色髮夹,而是上面有着小花图案的圆球型髮夹,不过红色镜框的眼镜和打招呼方式还是一如既往。
「连香织学姐也在……为什么会去社务所呢?难道又是取材吗。」
「不不,今天不是部门活动只是过来玩而已。」
「对你来说部门活动就和玩耍没两样吧。」
「没有这回事呀,最近我可是很认真去做的喔。」
新闻部我行我素的部长·向坂香织对里染的挖苦提出反驳。当她说出『最近』这个词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说服力了。
「这里的神主先生和我的父亲有点交情,所以就顺带过来了。」
镜华终于将脸离开柚乃的胸部,这样说明道。
离开之后才发觉到,她原来穿着深紫色的紫阳花图案的浴衣。香织也是浴衣,上面綉着相当显眼的红色金鱼,黄色的衣带上描绘着刺球的图案。特别是充满了夏夜祭典气氛的前者,又让柚乃起了毫无意义的恼悔感。
「……不过,这样就知道为何里染同学会在这里了。」
柚乃望向沉默地继续吃刨冰的里染。
「没错没错」香织也说着点头同意。
「是我抓他过来的。老是在房间里睡觉让人看不过去呀。」
「其实本来预定是只有我和香织姐来的,都是香织姐做了多余的事——」
镜华低声地说出悔恨的话语,接着态度突然转变,
「话说回来,袴田学姐是一个人吗?要是不介意的话要不和我们一起逛逛?」
「啊,对对。接下来就要动真格去逛了,柚乃也一起来嘛。」
「可以吗……啊,不过我姑且算是和哥哥一起来逛的,得先交代一声才行。」
「哥哥?啊,是要和哥哥大人一起逛祭典!?」
交互看着柚乃和里染,镜华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啊,不是这样的,是我的哥哥。不过倒是比我大十岁就是了。」
「啊,原来是自己的……居然是年龄差距很大的兄长,意想不到的强敌出现了呢。袴田学姐原来有这种兴趣吗。」
「你在说什么啊?」
「不,等下等下等下。」
玄关那边传来声音,哥哥刚好回来了。取代已经变得扁平的便携冰箱,手上拿着的是塑料包。
「看来署员们已经进入宴会状态了,他们让我留下来……咦,向坂君和里染君?真是偶遇啊。」
他对相识的两位高中生招呼道。镜华像是在鑒定他似的双手叉腰,以鼻子发出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