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联一心追求自由贸易。
宛如过去对印度及中国要求进行
「自由贸易」的英国(我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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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英国自治政府不具名关係人士
对「与商联间的贸易交渉」之担忧
伦敦宇宙港——第三航厦
这个叫伦敦宇宙港的地方充满了谎言的气味。漂亮到弔诡的空间,在清洁层面的异常执着,一片雪白的地板搭配上璀璨辉煌的灯饰照明。以前我被关进去的收容所,外层区域也是这样,儘管除此之外凈是一团烂泥……但表面工夫做得倒是有模有样。害我头一次降落在此地时,不由得有股莫名的既视感。
当然,这里也不可能全都维持着一个样,让我难掩好奇。毕竟我好久没看过社福机构设施以外的地方了。
真是的,到底隔了多久啊?久到我以为天荒地老了。大概得追溯到以前我刚被放出来的那个时候了吧?
明明该是如此,却感受不到丝毫新鲜感。我想大半的原因,在于目前身上有熟悉的拘束腰绳和手铐吧。
而另一半的原因,肯定就在同行者是性格烂到无可救药的伟大「监护人」呢。老实讲,我已经到了想单独飞的年纪。不管怎样,这次并不是我自愿求那些「忙得不可开交的职员们」陪我一起来。
这些爱管閑事的家伙们是我直到前些时日仍受其「无微不至」的「照顾」,于「更生机构」内任职的「温柔」职员。根据他们的说词,直到把我交到由联合国派来的招募人员手上,都要「善尽职责」照顾好我。
反正这些家伙只是随口掰了名目,擅自跟着我来到伦敦宇宙港。根本只是想拿旅行费当藉口贪点零用钱花吧,该死的血蛭们。
不过,只需再忍一会,就不必继续跟这群厌烦的家伙吸相同的空气了。
「请问是联合国的瓦萨・鲍金先生吗?」
肩部挂着不知翻译还口译机,总之就是翻译语言的机器,体格精悍的男子点头回应。
和社福机构内那群挺着鲔鱼肚的职员不同,看男子一身壮硕结实的肉体,说真的我认为他应比较擅长与人互殴吧。儘管如此,这名男子——鲍金脸上挂着一副可疑透顶的微笑。简单说,他属于那种没必要虚张声势的家伙。
「日本公共社福机构于此刻起,将伊保津明交给您,烦请您在领收书上籤个名。」
「护送的各位辛苦了。在这里签名是吧?」
咻〜!我险些轻声吹起口哨。「欢送」我到这里的各位伟大机构职员竟然喊了我的名字!这可是打从出生后头一遭啊。毕竟平时不是用识别号码,就是粗言秽语来大呼小叫呢。
这正是我身边的事物有所改变的证据,或许能对未来抱持一点希望。一切都亏了眼前正把领走我的文件还给社福机构职员的男人,鲍金的功劳。虽不晓得这家伙打算怎么利用我,但让我稍微期待一下能过上与目前为止不同的未来也无所谓吧。
当我脑中这么想时,鲍金朝我瞥了一眼。
「老实说,我觉得各位做得有点夸张呢。我虽不晓得日本的行事风格,但不过就是为了带一位青年到此,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绝无此事!一切都是为了『从伊保津本人身上』维护他的人权。」
儘管满口屁话的职员让我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们,只有这次必须认分点。我可没冲动到会在这种重要关头把事情搞砸。
只要再忍几分钟就能和这群家伙说再见,即使是杀意我都忍给你们看。
「……他没办法保护自己,才会由各位伴随前来?」
「很高兴您能谅解。自从大崩坏以来,实在发生了太多肆意妄为的自由危及社会与其他个人的案例呢。商联真是令我们伤透脑筋了啊。」
「这样子啊。」看到鲍金装出的笑脸便跟着点头的伟大职员,大言不惭讲起了我真的、真的、真的听到耳朵都快长茧的陈腔滥调。反正无论碰上任何坏事通通推给宇宙人——我已经听到不想再听的疯言疯语。
那些叫商联人的宇宙人与我何关?对我来说,最想痛扁一顿的人是你们这群家伙。
我的成绩不错,毕竟我算是拼了命学习。和其他偷懒的家伙不同,我——只有我是正常的。所以我伸张了自己的权利,要求不和那些蠢货一起成为劳工集团中的一分子,希望能去读大学而已。我根本没做错任何事。
结果,左一下「明明大家都这么做」,右一下「你怎么能一个人选其他路?」,说蠢话的家伙们逼我改变主意,若拒绝就认定为反社会人格。平时做事慢吞吞的公家机关什么不会,谈起碍别人事的功夫,实为一流。眨眼之间,竟已把我送进公共社福机构「保护」去了。
我实在很想问一句——这件事和商联到底哪里有关係了?不管那些商联的怎样,命令你们这群人抓我的家伙是谁?总不会是商联的家伙吧。
「那么,我们确实将人交给您了。」
「好的,我将负起责任照料Mr・伊保津。」
「这是电子铐的钥匙。请容我提醒一句:为了他着想,在替他开锁前切记注意周遭,并保持最高的警戒。那么,恕我们先失陪了。」
说完这番话后,这群身着公共社福机构制服的烦人垃圾把我交给鲍金,起身离去。可能的话最好让我一辈子别再见到他们,不过若是哪天得知他们的死讯,我倒乐得愿意冲过去看看他们的死状喔。
「欢迎来到伦敦宇宙港,Mr・伊保津……叫得如此生疏有点奇怪呢,能否让我直接喊你『明』?」
鲍金伸出手,开始故作夸张地说:
「先不管你这趟长途旅程舒不舒适,我都欢迎你来到这里。啊,你不喜欢握手吗?真是这样的话,问题大概出在你手上那有点独特,呃,日本风的饰品吗?我现在就把你手上那个和腰绳解开,麻烦你忍忍吧。」
「你果然也觉得和我不搭吗?」
「那是某种传统民族服饰之类的吗?假如是的话,我希望你听了别见怪,因为我认为实在没什么品味呢。」
这么说的同时,鲍金帮我解除手铐的电子锁,并鬆开了绑在上头的腰绳。有个正常脑袋,不会盲目听信蠢货们忠告的人类真是太美好了。
「瞧瞧,这下变得有男子气概多了呢。」
我用力回握了他再度伸出的手,并开口致谢:
「谢谢你,鲍金先生,一切全多亏了你。」
「听了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呢。毕竟一想到不久后的将来,你也会咒骂起我是邪恶商联的走狗时,总觉得心情就变得挺愉快。」
说是这么说——鲍金这时话锋一转。
「站着不好说话,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因为他说得太过随兴,我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我不晓得这个男人要去哪。最后跟着他来到很符合整齐清洁的宇宙港形象,一间时髦的飮食店。和我一点都没有缘份的世界。
我几乎是出于好奇往店内看板望去。是几个由闪烁花灯排成的字母,好险我还看得懂。我虽被关进收容所,并不表示我忘光在那之前为了升学所学的内容。
是间叫「Mald』s」的店吧。我有点高兴自己还读得懂,但一看菜单我就后悔了。靠我生鏽已久的语文能力想看懂菜单内容十分困难,不过看板子上的照片,这竟是间提供真正的麵包和肉的高级店。
实在羡煞我了。
「吃麦当劳你接受吗?」
「……你说什么?」
「M」和「C」不是分开来念的吗?不,问题应该在于……我本来以为他不会进去这种店……结果竟然出乎我意料。也不管还不太敢相信的我,鲍金那混蛋竟然若无其事走进店内。在哑口无言的我面前,混蛋鲍金走到放在柜檯的一台机器前,对我说出一句难以置信的暴言。
「Mr.明,你想点些什么呢?」
「蛤?」
不知为何匡、匡、匡轻敲着机器触控面板的鲍金难道不晓得,我如今身无分文吗?不可能好嘛!被关进收容所后手边根本不会有半毛钱,所有财产都被没收了。
到了这个分上,我总算懂了。
他是在完全知情的情况下故意秀给我看吗?如果是的话,可真是爱说笑的家伙,完完全全把我看扁了啊。有权选择的人类总是那么傲慢,被拿自己办不到的事来炫耀,让我满肚子火。
「别不理我,点餐啊点餐。」
似乎已经完成那叫啥点餐动作的鲍金喊了我,烦死了。
这家伙若不是刚才替我解开公共社福机构手铐的招募人员,我实在想骂他一句,甚至赏他一拳。
……我不记得最初和他见面时说过什么。简单来说,就是我受鲍金这混蛋之邀参加佣兵还什么玩意,一口答应下来,毕竟我没有其他路可走。然后现在这家伙,对我这种人,说了什么?
「你觉得我有得选吗?」
「你说啥?爱选什么就选什么啊?」
冲击性发言,同时也是对我的极度侮辱。我忍不住咬紧牙关,愤愤握拳。
选?你叫我选?
既没钱又没配给券,是叫我怎么选啊?
明知我没有其他选择,还敢这么大言不惭。我握拳强忍耻辱,装得一脸平静开口问:
「鲍金先生,可以打个岔吗?」
「什么事呢?」
一脸愣住的表情让我打从心底感到可恨。
「希望你还记得一件事,就是我原有的一丁点财产已全遭政府『没收』了喔。」
「你是指钱的问题?也就是说你现在担心结账是吗?那就没问题啦。」
「问题可大了吧?」
都说没有钱了,到底是怎样才回答得出没问题啊?就是想糟蹋我是不是?
「没问题的,Mr.明。包含黏在你身边那群顺道来伦敦敲竹杠的公共社福机构人员的出差费用,通通由联合国买单。反正就是……商联人会掏钱的意思,不需要客气。你的餐费这一点钱,我们这边能报帐的。」
「你说什么?这是认真的吗?」
「爱点多少随你高兴,我这边会负责买单。」
鲍金竟当着我的面毫不犹豫地这么说。
不,说得更仔细点,应该是这家伙说出口的话透过颈部挂着的翻译机,变成电子声传过来才对。
这句话让我顿时犹豫起该怎么回答他。
随我高兴?意思是我有选择的自由吗?又不是家人,却愿意请我?我会犹豫该对哪一点讶异,是因为过去的人生中从未碰上类似的事。
跟我说其实是翻译机坏掉,我还比较愿意相信。
不对,就是这样。
凭什么要相信机器?我不管其他地方怎样,但只要看看商联出现前开口闭口都在夸耀日本制产品的那群老不死就很清楚了。更别提收容所内的机器三天两头就会故障。
「你那机器是不是坏了?」
「翻译机很正常。」
鲍金的回答莫名充满信心,甚至瞄都没瞄挂在颈部的翻译机状况如何。
「连检查都不检查吗?我不晓得这样说你有没有听懂,但让我再问一次——难不成你真的相信那玩意?」
「我当然非常相信啊。毕竟这款可是允许使用于法律业务,受商联/联合国认证之KSAH-632782类D32级製品。若要等到这玩意耗尽使用年限,恐怕人类已早就死光了呢。」
「抱歉……你在说啥啊?」
「我是在展示连这种文诌诌的官腔,都难不倒这台实用的翻译机喔,Mr.明。我认为你说的话準确传进我耳中,而我的话也传达给你了才对呢。」
你应该能理解吧——鲍金露出如此含义的微笑。
「虽只是我个人的见解,这玩意无疑是商联难得做了件好事的代表例。用在联合国标準语的沟通上再适合不过了,我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如此,表示问题不是出在机器上啊。」
虽然根据过往经验,我都会选择不相信机器,但似乎是我搞错了。听他这么一提,那台翻译机看起来也不像有哪里坏掉。
这样判断下来,原因十分单纯。
儘管机器烂到说坏就坏,有时更连正常反应都没有……仍比大多数的人类来得好。就算是这么烂的机器,和人类一比起来的话值得信任多了。相信没有人会对我这句话有意见。
「我想起来了,问题出在人类身上啦。这种太过美好的话,我是不会相信的。」
「Mr.明,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也就是说,你真的要请我吃饭?」
鲍金一听,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他装得可真生动,想必和日本的政治家们不分高下。让我自己挑选食物?这笑话真好笑,是在挑衅我吧?
拼凑成话的字句总是和原有的意思不同,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正确的意思到头来都成了「忍耐」。我被逼着选择忍耐,为了不去妨碍到其他人,打从出生以来一直、一直被要求配合大家。
毕竟我正是想做出选择,才被送进收容所;就算并非本意,也会难免怀疑话中有话。我变成这样是理所当然,现在才叫我改根本不可能。
「而且还是奢侈品?你疯了不成?」
「没什么好稀奇的吧?不过就是一起吃个饭,有那么奇怪吗?」
「根本乱七八糟,我实在不敢相信。」
假如他不懂我为何不相信,这家伙肯定是最喜欢榨取人民血汗钱,属于特殊阶级(国民福利特别优待之634类,从事高难度,难以取代工作者)的吸血鬼不会错。
那群家伙深信我们会相信他们说的话……若不是这样的话,根本不可能说得出那种戏言啊。
「我本来认为,过去和你的几次沟通,已赢得了你的信任呢。」
「鲍金先生,我和你只有在公共社福机构那天讲过话,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你一个人在讲啊。」
你跟政治家还有学校里那群烂老师一样——我硬是吞下这句话,又紧紧握起拳来。
选择的自由都是假的。
一直都是。
打从出生以来到今天,一直都是。
口口声声说人有权选择,一作出选择又马上挨罚。
忍耐!
公平分担义务!
跟大家做的一样!
公平和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