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嵌于罗经盘中央的磁针出现反应后,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指向某个方向,旋即定住不动。东北是丑寅方位。柚纪看向磁针指示的方向,剎那间有道小黑影打横一闪而过。
「急急如律令,『缚』!」
柚纪在口中迅速咏唱咒文,将挟于指间的符咒贴在墙上。于是沿着墙壁,正想钻入家具缝隙间的小黑影像被钉子钉住般定在原地。那是只灰褐色的身躯上有着斑点,大小约能放在掌心上的爬虫类。细长的尾巴尖端为了请求援助,正微微地左右晃动。
「什么嘛,原来是只壁虎。」
柚纪捏起它的身躯举高至眼前后,失望地叹一口气。壁虎正奋力摆动短短的四肢,求饶似地以黑色的眼珠瞅着她。
「对不起喔,你一直在保护这个家吧。」
她将壁虎放回墙壁上后,它便动作敏捷地攀爬墙壁,匆匆忙忙逃进家具的缝隙之间。壁虎又称家守,是种据说会守护家园的吉祥动物。
柚纪将符咒塞进腰带,再将罗经盘挟胗胳肢窝下,一边沉吟一边歪过头。外观形同圆盘的罗经盘上呈同心圆状地分为好几十圈,当中刻有阴阳、五行、八卦、二十八宿等构成大地与宇宙的万物要素,中心则嵌有名为天地的磁针。柚纪手上的是直径不足八寸(一寸约三.三公分)的简易式携带用罗经盘,一般正规的罗经盘是由直径长达三尺(一尺约三十三公分)的三面圆盘所组成,是种占卜吉凶方位或遗失物品下落的道具。
罗经盘并未感受到特别的动静,也找不到为这个家带来疾病的恶气。她反而觉得这个家洋溢着良好的气。但除了夫妇两人之外,确实有某个存在影响到了这个家的平衡……
回到大厅后,两名身穿道士服的男子正站在焚烧着大量香的祭坛前——其中一位是身高一般体型削瘦,年纪约在四十岁上下的中年道士;另一位则是他的弟子,是个身形修长的青年。
「师父。」
开口叫唤后,中年道士回过头来。
「哦,屋内的情况如何?」
「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淤塞着恶气,我认为这是间好房子。」
「即便以香烟熏,也没有出现任何东西呢。」补充说明的,是经常跟随在师父左右的弟子——左慈。
「是吗?说得也是呢。」
语毕后师父点点头,摩挲着生有少量邋遢鬍子的下颔。大厅里还有两个人,分别是僙卧在长椅上有气无力的年轻夫人,以及心浮气躁地在师父两人后方来回踱步的一家之主。屋主头上正戴着这个地区的成人男子皆会配戴的半球形瓜皮帽。
「赵道长,屋子的情况怎么样?该不会被人下了什么麻烦的诅咒吧?还是说被恶鬼给缠上了……」
屋主揪起师父的道袍领口,只差没将他猛力摇晃地急急追问。
「老爷,您冷静一点。」
师父微仰着身躯,同时抬起单手制止屋主。
「看来这下子,该请其他方面的专家前来才是呢,而不是找我。很抱歉,这件事我可能帮不上忙。」
「其他方面的专家……您的意思是要对内人见死不救吗?如果连赵道长也帮不上忙,兔雨县还有哪个道士能解决呢……」
「嗯……啊——左慈。」
师父一脸为难地使了个眼色后,左慈紧接着说明:
「尊夫人很可能是有喜了吧。」
他的语气既乾脆又冶漠,怎么听也不像在宣布喜事,因此屋主似乎一时间没能意会过来。
「怎、怎么会……」
他像是听到了不治之症的判决般,绝望地大口喘气之后——
「咦?」
下一秒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横卧在长椅上的夫人则是微睁开双眼,「哎呀。」有丝恍惚地吁了口气。
理解到发生了何事后,屋主当然是高兴得几乎要飞上了天。他独自一人大声欢呼,在大厅里跑来跑去,又握着夫人的手讚许道:「做得好哇,溪是好极了!这胎肯定是个儿子!」并连连搂住夫人肩膀,然后直呼着:「得叫来本家的娘、阿姐和伯母才行。」彷彿随时都会冲出家门。赵道长一行人接到夫人卧病在床的请託后,登门造访,如今却像是彻底遭到遗忘般,只能呆伫在原地。最后左慈不发一语地开始拆解祭坛。这名青年道士似乎一点也不打算开口祝福新生命的诞生,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家。
左慈收拾完行囊之际,一个人又叫又跳了好一阵子的屋主才终胗想起他们,再次向他们道谢。
「赵道长,稍后我会準备酒席,请您务必喝一杯再走。」
「噢,这可真是感激不尽。啊,不过今日接下来我还与人有约……」
「反正只是约好打麻将吧。」
柚纪冷冷反驳,用桃木剑的剑尖毫不客气地剠向师父的屁股。要是让对方用庆贺的喜酒当作报酬搪塞过去,他们可就白忙一场了。柚纪斜眼瞥向按着臀部痛苦地扭动身躯的师父,若无其事地转向屋主说:
「啊,请您不用在意我师父。应该是他后窍的老毛病又犯了。这又称作痔笙。话说回来,老爷,虽然在值得庆贺的时候说这种话有些扫兴……」
「啊啊,我知道,是谢礼吧。当然,我现在就去準备。」
「不,这回的谢礼就不必了。想必您今后会有不少开销吧。我们师父也是如此打算。」
她笑盈盈地露出营业用笑容。屋主感激地红了眼眶,朝柚纪低头致谢。
「各位道长真是太圣洁太谦卑、太慈悲为怀了。真不愧是曾经在灵峰八华山护乐院里修行得道,声名远播的赵涛龙道长的道观……」
「关于这一点呢,左慈,价目表。」
「是。」
递了个眼色后,左慈也习以为常地立即会意,拿出收于袖兜里的捲轴,在屋主面前摊开。捲轴上以纤细的毛笔字条列式地写着各种商品的价格及说明,还贴心地附上插图。
柚纪併拢手指,指向左慈高举的捲轴。
「如您所知,吾师赵涛龙是在八华山护乐院修行得道的高人。只要吾师向人称安产之神的临水夫人惜力画符,尊夫人定能产下一名健健康康的男孩。原本安产符一张要价五闵,但今日特别给您优待,多送一张给您,十一张符只要五十闵。另外请看这边,这是三件一组的生产道具组,有缝上了护身符的襁褓衣、手巾,以及同样有着护身符刻印的提桶,可以保护新生儿免于恶鬼迫害。还有,我也相当推荐购买这支避邪手镜送给尊夫人。口刀外,包括命名、适合生产的良辰吉日和方位等种种卜卦算命在内,也因应您的预算準备了松竹梅各种安产组合。」
柚纪以再流畅不过的生意人语调一鼓作气说完后,只见屋主不知自何时起就听得头昏脑胀,茫然失魂地看着她。见状,柚纪依然挂着营业用笑容,却加重语气像在强迫推销般地说:
「老爷若不购买,当然也是无妨……但届时婴孩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就不敢保证了。当然,恶鬼最爱专挑幼子的魂魄聚集前来,这件事老爷您也是知道的吧……」
「真是恶质推销的优良典範呢。」左慈低声嘀咕后,柚纪随即暗地里用脚跟狠狠踢向他的小腿。
□
相传神话时代,中域天界上有五头神龙共争地上的霸权。历经了横跨数万年的漫长争斗之后,五头神龙终究气力耗尽,互相咬住彼此的颈子、身躯纠缠相连,层层相叠地重重落进中域之海。几千几亿年过去之后,它们的尸首上形成了一块大陆。这即是五龙大陆的起源。
五头神龙痛苦地扭动挣扎,最后气绝身亡,其尸首形成了难以利用牛马翻越的险峻山脉。神龙们最后的吐息则化作诅咒,形成瘴气峡谷。错综複杂的地形阻挠了人类的迁徙与贸易,将大陆划分成了主要五个区块。大陆中央耸立着灵峰崑侖山,据说能通往神仙居住的天界;一龙州至五龙州五个州,则像在守护崑侖山般环绕于四周。距离西域最近,接收了大量西域文化的一龙州被列为首都,都市的基础设备也渐趋完善;但离西域越远,文明进步的脚步就越慢,五龙州这里仍是偏僻落后的乡下,家家户户依然自井中汲水、点亮蜡烛度过漫漫长夜。
烬管如此,五龙州燕西郡兔雨县,在五龙州当中仍算是人口密度高的蓬勃城市:物资自周边农村岩集而来,在此流通有无。到了午后,繁华大街上就会摆起黄昏市集,在日落之前迎接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分。
放学回家的孩子们一溜烟跑过,斜背的布包在腰际后头叮噹作响。大家一同拿出零钱买了生姜糖果和汽水来吃之后,再一路踢着石子玩耍回家。市集里,为数众多的露天摊贩一字排开,到处皆是採买晚饭的女人,以及趁着工作空档暍杯茶歇口气、穿短裤打赤膊的男人。还有商人铺着草蓆,兜售老实说看来很诡异的商品,如能治百病的汉葯、能使人精力旺盛的老虎或鹿的睾丸。也有小贩秤重卖着烟草叶;也有卖粽子的小贩在手推车上堆着小山一般高、冒出腾腾热气的蒸笼沿街叫卖。也有身子纤瘦但筋骨柔软的老人立起召募徒弟的招牌,示範如何打太极拳。也有人两边肩膀扛着塞满了鸭和小猪的竹笼,四处兜售;数刻钟后,将会在某户人家的厨房里遭到宰杀的可怜家畜们,正在笼子里呱呱、噗噗地叫着。鱼贩单手上拿着巨大的鱼刀,拉开了粗哑的嗓门大声招揽客人。卖着来自西域的羊肉串烧的摊贩,也飘来了让人口水直流的香气。
食物的香味、家畜粪尿的臭气、线香的味道、闷热、残留在泥泞路面上的雨的气味。
柚纪与左慈推着脚踏车,穿过这阵令人头晕眼花的喧嚣。脚踏车拉着的板车上放有拆解完毕的祭坛等全套工作道具,以及刚在市集採买好的食材。
柚纪对左慈採买的食材表达强烈的不满。
「豆芽菜、白菜、豆苗、鸡蛋……今天又是蔬菜饺子。昨天也是蔬菜饺子,前天也是蔬菜饺子,一周以来全——都是蔬菜饺子。」
「有什么关係?吃素可以凈身,这是进入仙道的基本喔。」
「我又不想成为仙人。不能吃肉的话,那当个俗物也无所谓。我现在可是正值发育期耶。」
今年柚纪就满十五岁了。配合着她的步伐,在她身体两侧蹦蹦弹跳的两条长长麻花辫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她自己是这么认为啦,但由于身材娇小,这两条辫子倒是招致了反效果;根据师父的说法,就像是「辫子自己在走路一样」。左慈甚至举了个令人浑身发毛的比喻:「就像海蟑螂的触角。」但是如果不将头髮留长,她又常被误认为是男孩子。柚纪承认自己称不上是美女,但至少长得还算娇俏可人吧……她对自己的评价倒是还不差。
柚纪穿着袖口极宽、长及小腿肚的长袍,外面再套着一件绸缎上刺有镂空刺绣的马褂,最后再以腰带束起。下半身穿着末端收拢的裤子及布鞋。挂在腰带上的布袋里则放着火柴、纸钱,以及自製的符纸和毛笔等小东西。这是跟着师父一起去工作时的打扮。现在她的身分还是见习道士,但将来她要成为才色兼备的女道士,名声响遍整座大陆,然后有钱的香客就会络绎不绝地不辞千里而来,对她说无论要花多少银两都没关係,只要她能给自己一点开示……她的人生计画是这样。
「关于现在明明是发育期,柚纪的胸脯还是十分贫瘠这一件事,嗯,我想我确实有部分责任。所以最近不是都买豆浆给你喝了吗?」
一派悠然自得地说出等同于性骚扰发言的身旁男子——左慈,是柚纪的同门师兄弟。他的身材高挑,柚纪若不抬头仰望根本无法与他对视,而他也和柚纪一样穿着长袍与马褂。不同于中域人也不同于西域人,他带点灰色的雪白头髮在这个偏远的城镇里显得格外奇特,十分引人注目。但本人却有着一张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人视线的厚脸皮,不太懂得何谓察言观色。
柚纪噘起嘴唇咕哝:
「我是想长高没错,但胸部的大小这样子就可以了。太大的话会妨碍到练武。」
「喔?你竟然会想练武,真是了不起。那么想必从今天起你就会认真修行吧。那我当你的对手吧,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呜……明、明天再说吧。」
当左慈说他不会手下留情,就真的不会手下留情。柚纪马上退缩,眼神游移。
每个人部知道柚纪讨厌修行。儘管孩提时代她曾单纯因为有兴趣而卯足劲修行,现在却彻底没了干劲,满脑子只想着该怎么做才能有效率地增加收入。若要为了一些根本赚不到一日工钱,诸如小孩子肚子疼、夫妻关係不和、嫂嫂以下犯上,或是曾祖父老人痴獃等这种鸡毛蒜皮的请託,而将全套道具搬至板车上,再换上热死人的道袍,一路从山脚下的道观前往城镇,实在是划不来。这类琐碎的工作都交给住在城镇另一头、即将退休的老糊涂毛道士,自己则主要承接规模较大的法事或是丧仪工作,才会有比较丰厚的收入。
然而柚纪的这位师父,即便是无趣又赚不了钱的请託,也一概来者不拒。麻烦就在于他的个性天生就无法对有难的人坐视不管。明明说话粗俗像个流氓,心地却比别人加倍善良。师父就是这种男人。当听到对方说打麻将凑不成桌,就会一边说着:「真没办法呢——」一边兴沖沖地出门,这也是他的个性使然……不,这点就有待商榷了。
在这个地区,道士同时也是主持婚丧喜庆的出家人、县里各种疑难杂症的顾问、驱魔师,以及大夫。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道观才一直无法富裕兴盛。节食缩衣的结果,就是现在每天的配菜都非不得已地以蔬菜为主。不仅屋顶会漏水,也无法为老旧破烂的道具汰旧换新。因此比起增进自己的方术和武功,柚纪的兴趣会全放在赚钱上也是无可厚非。
她甚至也想过,别再对师父寄予厚望,乾脆找户好人家的少爷,让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为了当上凤凰,也许胸部还是丰满一点比较好。该多喝一点豆浆吗……
「哦?」
冷不防一个小孩子冲到柚纪面前,眼看着就要撞上她,她连忙侧身闪躲。小孩跑得十分急,在柚纪闪开之后,一头撞进走在柚纪后头的鸡贩男子怀中。鸡贩人叫一声,往后摔了个四脚朝天,同时扛在肩上的竹笼被抛落在地,五、六只鸡像正说着「我们才不要被人吃掉!」般,拼了命起脚飞奔。
不停拍翅四处逃窜的鸡、弯着腰追赶它们的鸡贩男子、为了闪避鸡只而撞在一起的路人。
「肉!」
在一片嘈杂混乱当中,只有这件事让柚纪的双眼闪闪发亮。
「左慈,快抓住它们!」
「那是别人的商品吧?」
「黄帝说过,逃跑的鸡属于抓到它的人!」
「黄帝曾说过这种话吗?」
左慈一脸不敢苟同地嘟哝,但还是捉起板车上的菜笼。他锁定了逃到手边的其中一只鸡后,快狠准地大步上前挡住它的去路;儘管嘴上嘟哝抱怨,动作倒是一点迟疑也没有,扬手一捞便将鸡逮进了笼子里。那只鸡像是心想着好不容易才对未来燃起了一线希望般,发狂般地猛力拍动翅膀。但无论它再怎么挣扎或是乱蹦乱跳,现在部已经是砧板上的鱼……不,是鸡肉了。
「干得好啊!今天可以吃到肉了!」
柚纪用力握拳。一想到从烤得香喷喷的鸡皮上滴下来的油脂,她嘴巴里立时分泌出了大量唾液。不管怎么说,正值发育期的十几岁孩子就是该吃色香味俱全的肉类料理。
由于柚纪专注在捕鸡一事上,慢了好几拍才发现不远处正发生着更加混乱的骚动。
「啊!你们是赵道长的弟子吧,来得正好!」
在围观人潮中,有个人注意到他们后扬声呼喊,周遭数人也不约而同转过头来。
「这、这只鸡已经是我们的了。要我还回去的话,恕难从命喔。」
「柚纪,太丢脸了……」
看着挡在竹笼前方的柚纪,左慈冷冷低斥。不过,人潮聚集的原因与鸡只逃跑造成的骚动似乎没有关联。
「两位道士,请你们想想办法吧,那个异国人想抓走小孩子呢。不足听说在西域,他们都会先剥掉小孩子的皮再吃掉吗?」
居民话还没说完,人群后方就传来了一名男子格外粗暴的话声。
「让开!挡在我前面的话可会受伤喔!」
人潮伴随着喧哗声慌慌张张散开,随即一股冲击劈向人墙散去后造成的空隙,紧贴着地面直扑而来,柚纪和左慈也在于钧一发之际赶紧跳开。
路面像是遭到镰刀劈开般,出现了一直线的裂痕。
柚纪皱起眉,看向前方的人群。
「我不是说要你们让开吗!好不容易才追上了……那个臭小鬼,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数名县里的男人正试图制伏住那名男子。男子的外貌非常与众不同——身上穿着不合现在季节的墨黑大衣,脖子上有着金线刺绣、像是围巾的东西随风飘动,穿着黑色长裤黑色皮靴。一身黑色劲装,更凸显出了明亮的发色与雪白的肌肤。
他不属于中域民族,而是西域人。在这种几乎不与西域进行贸易的偏远地带,那服装与容貌和左慈的白髮一样罕见。
就在县里的男人神色紧张地试图制伏住粗暴的西域人时,另一方面,形成人墙在旁围观的姑娘们却正交头接耳,互相戳着彼此的手肘。想必是因为那场约莫一年半前,只来县里放映过一次的电影吧。那种电影在西域十分盛行。柚纪也是透过那场电影,才第一次见到活生生会移动的西域人。儘管是黑白影片,还是能看出主角是一个有着明亮头髮与淡色瞳孔,五官深邃、长相俊秀的西域青年。长辈都觉得他的脸庞太过苍白,看了让人很不舒服,十分避讳;但年轻姑娘们却是为之倾倒。因为那个西域青年长得非常俊美,甚至让人觉得所有中域男子都只是有着平坦鱼脸的木雕。
那名西域人有着让人联想到当时男主角的明亮发色,但俊秀的脸庞却不对称地往左右两边扭曲,张开大嘴吼出难听得吓人的话语:「你们这些土包子,别靠近我!身上都是饺子的臭味!我要把你们全丢进储粪池里喔!」也难怪姑娘们幻想破灭后,会发出哀叹的悲鸣。明明长得如此俊美,言行举止却粗鄙至此,两者间的落差使人彻底幻灭。
总不能一直注视着男子的美貌,因此柚纪将目光栘向男子脚边。
方才贯穿路面的斩击起源自他脚下。他以皮靴一踢,就在路面劈开了深深的裂缝。黑色劲装的左小腿上缠绕着一团模糊的漩涡黑影。一般人应该看不见那道黑影,但柚纪和左慈看得一清二楚。
「柚纪,那个西域人的左脚。」
「嗯,是蛊吧。但我从来没看过有蛊能震碎地面。」
两人简短交谈后,迅速使了个眼色。
左慈打头阵往前狂奔,拦下那名揍飞了县里男人、正想摆脱人群的西域人。「西域人,我来当你的对手吧。」左慈有着凛然的修长身躯,却没发出半点脚步声,行云流水的动作宛如在半空中滑行;再加上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和甚至可说是目中无人的冷漠态度。西域人不快地挑起形状优美的眉毛。
「我可不记得自己徵求过对手喔,但如果你执意要妨碍我……即便我是侍奉神的人,也没必要对袒护撒旦的悖德者手下留情。」
「『夷』!」
西域人喊出陌生的字眼后,那团黑色影子再次于左脚上翻腾旋转。
黑色的鼬鼠……不对,是狗吗?
柚纪在远处见到了那团黑影隐约形成的真面目后,大感疑惑。若是相传会带来财运的蚕蛊也就罢了,但养犬蛊的人真是少见。因为犬蛊并不会为饲养者带来显着的利益。
黑色劲装的西域人身段柔软地转动身子,以左脚为轴心抬起右脚一扫。依左慈的身手,这记攻击他本该避得开,但多半是因为他一直警戒着有蛊寄宿的左脚,一时间来不及反应。千钧一髮之际,左慈以扛在肩上的竹笼挡下袭向胸膛的踢击。竹笼顿时变形,刚买来的蔬菜惨不忍睹地四处飞散,还有刚捉到的那只鸡也飞了出来。
「咕咕咕咕咕——」
那只鸡发出尖锐高亢的啼叫,像是死里逃生般飞快地落荒而逃。
「啊!左慈,你在做什么啊,怎么能拿晚餐当盾牌!这时候你应该要代替晚餐挺身而出吧!」
「真是无理的要求呢。」
「可恶!睽违一周的肉的怨恨,再加上破坏了少女的幻想,罪孽可是非常深重的喔!」
趁着左慈引开他的注意力,柚纪将準备好的符咒挟在右手上,左手则立起食指和中指,以手诀画出剑形。
「急急如律令,『突』!」
她将气集中在符咒上后释出。符咒贴着地面一直线往前飞,柚纪再朝着符咒画下手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