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啊啊,肚子好饿。留置所里的饭菜为什么老是只有豆芽菜呢。吃豆芽菜哪能填饱肚子。肉,咱要肉!再不吃肉的话咱就要枯萎了。不管是野兽还是虫子都好,快点给咱有灵魂的东西吧!」
原本听说五龙州是穷乡僻壤之地,兔雨县却出乎意料地繁华热闹。田间乡下的气息确实相当浓厚,但市集繁荣兴盛,傍晚男人们一边谈笑风生一边享用凉茶。市集上流通的货物种类也丰富多元,也有几处摊子在贩卖西域的物品。卖着源自西域的烤羊肉串的摊贩飘来了阵阵香气逼人的白烟,让人不由得口水直流。要是能一手拿着烤羊肉串一手喝着香料茶,真是人生最大享受。
「喂,伊鲁克,快去找卖蝗虫的店家吧。你明明跟咱约好了,会让咱吃蝗虫吃到饱的。」
但是,他身上的金块还无法兑换成银两,眼下既买不起一串烤羊肉,更是身无分文。要是逃狱后马上就去换钱,很快就会被官兵循线找到。
「喂,伊鲁克——喂喂,你有没有在听咱说话啊?喂——伊鲁克,烤羊肉串也不错啦,但咱比较想吃蝗虫。蝗虫、蝗虫、蝗虫。」
如果附近有天聆教的教会,也许还能请教会的人施捨给自己一碗香料茶,但偏偏在这种边疆地带,天聆教依然被视为异端宗教。这正是五龙州还是荒僻乡间的最佳证明。既顽固又排外的乡下人,总是非常排斥外头的未知事物传至本地。听说传教工作很难深入此地,百姓却笃信那些以可疑的咒文和咒术维生的妖术师所创立的民间宗教。
「喂喂喂喂,蝗虫蝗虫蝗虫蝗——」
「吵死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将拳头塞进自己嘴里,压住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的可恨舌头。
「够了!给我闭嘴,你这只下贱的癞蛤蟆,亏我从刚才起还一直拚命想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你干嘛假装没听见?」
「我已经说过好几万遍了,就是我绝绝对对不会承认你们的存在。没错,在说话的人是我,全部部是我,没有其他人。我在和空气讲话。」
「你那样才是脑筋不正常的人吧?」
「与其要承认你们的存在,我宁愿别人以为我脑筋不正常。」
两道话声中,一个声音有如老人般沙哑含糊,音程却又如幼童般尖锐高亢,抑扬顿挫十分分明;另一个是伊鲁克原本低沉又浑厚的嗓音,但语调平板没有起伏。音程高低既不同、发音也明显大相径庭的两道声音,正互相争夺着一个人类的声带一前一后说话;这副模样在旁人看来,当然会觉得他脑筋有问题,几个擦身而遇的路人朝他投来狐疑的视线。他也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很诡异。逃狱之人不宜引人注目,因此他在大衣外头披上一块破布,隐藏起自己的气息穿过市集。
他的旅费别说是见底了,根本是破了个大洞再朝地底前进,所以必须儘早找到能不留下蛛丝马迹地换钱的地方,之后再去那个小丫头说的什么赵道士的道观……
「嘴上一直批评人家,结果你还是要去麻烦你口中的妖术师嘛。信奉唯一神只的天聆教牧师竟然要去拜託异教僧侣——」
蟾蜍再次佔据声带,发出了「嘓呵呵」刺耳的尖笑声。伊鲁克予以忽视,加快脚步。
「喔哇!」
此时左脚毫无预警地停下,只剩右脚在半空中晃动,他往前扑倒,险些咬到舌头。
「真是的,搞什么啊。」
「是猫。」
蟾蜍代替左脚回答。只见一只猫儿正横切过眼前的道路,喵——地叫了一声后,小跑步地跑进衚衕。直到猫儿的身影消失之前,左脚都坚决地不肯往前跨出一步,还在原地微微发抖。同时伊鲁克当然也动弹不得。左脚上的这家伙明明是只狗,却怕猫怕得不得了。
「夷以前曾经因为猫尝到了很大的苦头嘛。」
肚子里的蟾蜍又嘓呵呵地笑了起来。正巧错身而过的路人女子听见这阵奇怪的笑声后大吃一惊,显而易见地拐了个大弯绕过他。儘管伊鲁克对路人的此种反应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有些泄气。试想,一个男人身上披着破布,边走在路上边瞪大双眼,还发出诡谲的闷笑声,又会突然停在原地不动、双脚不住发抖。很明显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身上有什么一接近就有可能会传染的某种疾病发作了吧。
「如果能斩断和你们的孽缘,就算是妖术师,我也会很开心地与他们合作。」
「你就这么想赶走咱和夷吗?甚至不惜去拜託你最讨厌的妖术师。对了,你的宗教里不是有一句话叫作三位一体?咱们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根本不一样!别胡说八道了。」
「别这么说嘛,让咱们好好相处吧。伊鲁克,只要你愿意接受,咱们就能为你带来财富和好运喔。吶,毕竟咱也不讨厌你……」
「但我讨厌你。够了,别再说话了,缩回肚子里吧。」
「啐……你这个大笨蛋!」
蟾蜍撂下一句咒骂后离开了喉咙,没好气地蜷缩在胃底。
伊鲁克心情苦涩地撩起以破布藏起的刘海。那是被他人比喻为蜂蜜,颜色在中域相当罕见的鬈髮。
听它那种说法,简直像是自己在虐待它们一样。我有错吗?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当作是可疑人士看待,失去了亲人也失去了栖身之所,又得穷尽一生追杀那个小鬼头,观在退学会了把整瑕拳头塞进自己嘴里的绝技,这些全都是我的错吗?主啊,我只想静静地走在街头,而不引来任何人狐疑的眼光。都怪那只两栖类老是喋喋不休,害我每天喉咙都又干又渴。我只希望每晚都能安心地一觉到天亮,半夜不会有蟾蜍突然佔据自己的声带说起话采。难道我曾犯下了什么天大的罪过,连这点小小的幸福也不被允许吗?
……啊,的确是犯下了没错。
伊鲁克仰望苍天,在心里询问神只,结果是自问自答,最后自嘲地吁了口气。
「……卑缕,蝗虫的话……就等我换到钱吧。」
他说,同时又恨恨地心想:为何自己非得顾虑对方的心情不可啊?
卑缕又往上挤到喉咙来,开心地笑了。笑的时候,喉结就像蟾蜍一样鼓了起来。他都说过好几次了,别做这种诡异的动作。「因为我可受不了在你吃到蝗虫之前,要一直听你抱怨。别误会了,我还是非常讨厌你。」
穿过市集的热闹喧嚣后,待他回神,他已经置身在景色与方才大不相同的地区。现在正好是太阳西斜的时分。沿着街道而立,有着华丽镂空图样的灯笼一个个接连亮起,其朦胧的光芒照亮了因微红薄雾而暧昧不明的街道。
一排长屋沿着街道一路毗连至遥远的前方,每栋长屋在比路面高约半间(约九十公分)之处皆设有涂着鲜艳朱漆的栏杆。穿着流行衣裳、化着花俏大浓妆的女人们将肩膀或后背倚着栏杆内侧,或以无神的双眼望着路上熙来攘往的男子,或以令人浑身酥软的甜腻嗓音招揽客人。香油味极重的香气在鼻间缠绕不去,天空看来不可思议地低。这处地区有一种独特的封闭感,彷彿整个世界皆被关进了灯笼火光所能触及的範围里。空气毫无流通、停滞不前,就连香油的香气也化作了淤塞的恶臭。
原来是花街啊。纵然是边疆地带,但这座城市规模不小,会有这种地区也不足为怪。这些女人的客人大概部是庶民和下级官员吧,与都市相比,素质较为混杂,貌似没有受过任何训练。
「客官,赏个光吧。」
一道有如精緻玻璃风铃的清澈嗓音唤住了他。
伊鲁克正好走到其中一栋长屋前,外形仿造了都市风现代瓦斯灯的灯笼照亮长屋。雪白的纤细手指正从栏杆缝隙间伸出来向他招手。
「拥有绿色眼睛的客官,请赏个光吧。」
虽说中域人五官较为平坦,看起来比较年轻,但这名女孩至多才十五岁上下吧。在伊鲁克看来,根本还是黄毛小丫头。那名少女屈膝斜坐在木质地板上,敞开的衣裳下摆可以见到雪白的裸足。无论手腕还是双脚都还非常纤细,尚未完全蜕变成女人。
「客官,您的眼光真好呢。她是我们妓楼里最受欢迎的姑娘喔,名字叫作碧耀。」
负责招呼的小厮立即凑上前来,以谄媚的语调向他攀谈。
「这孩子的二胡和歌声都无话可说,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既会咏诗,也能陪您一起下棋,是个就算服侍首都官员也不会失了脸面的才女呢。等夜一深,更是马上就有客官指名。但如果是现在,本店的红牌就是客官您一个人的。本店以客人至上,服务最亲切,交易笔笔透明,也很欢迎客人进来看看。最开始的一刻钟是三五〇闵,延长时间的话,每半刻是一五〇闵。除此之外不收取任何费用。当然延长时间之后,您若想要更多服务也是不成问题……」
卑缕被挑起了好奇心后,鼓起喉咙,但伊鲁克半点兴趣也没有。这只笨蟾蜍,以为我的职业是什么啊。
他以西域方言兇狠地低声啐道:「白痴,快点消失吧!」儘管听不懂意思,但负责招呼的小厮似乎仍是感受到了威吓,讨好的笑容瞬间僵住。小厮探头看向破布底下,见到与中域人不同的瞳孔颜色后,顿时又惊又惧,但马上重新摆起架子,咂嘴的同时,努力在脸上维持住些许威严。
「呿,只看不买吗?没打算上门光顾的话,就别在这种地方閑晃蹓跶啊,异国人。」
小厮口吐恶言又吐了口口水后,很显然是落荒而逃地匆忙转身离开。伊鲁克毫不发火,仅用破布拭去脸颊上的口水。小厮早已变换语气,很快地又开始向其他客人攀谈。
「上门光顾一下不就好了嘛。」
「我说过了吧,我没钱。」
「那换到银两之后再过来吧,咱喜欢那个姑娘。」
见卑缕继续讲些不正经的话,伊鲁克捏起自己的脸颊令它闭嘴。少女隔着栏杆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光是今天,就已数不清是第几次招来了他人奇异的眼光,伊鲁克不禁浑身乏力。
然而少女毫不避讳,惹人怜爱地偏过小脑袋瓜,带着光泽的红唇微启后,咯咯轻笑了起来。一头乌黑的长长秀髮披在穿着淡紫色衣裳的纤巧肩头上。
「可惜,客官您不买下我吗?」
「抱歉,你找其他人吧。因为我是个身心皆献给主的圣职者。」
「真希望是您买下我呢。您的相貌这么俊秀,还有着一双不可思议的雾色眼睛……真想再靠近一点看看呢。」
「那真是我的光荣,谢了。如果五年后还能再见面,届时再约我吧。啊,但是请在妓楼外头。」
伊鲁克语气轻佻地答,但内心有些困惑,因为自己无法看出她的年纪,判定她是少女还是女人。与刚才的惹人怜爱微笑不同,当她垂下眼帘噘起双唇娇嗔时,身上竟散发出成年女子那种令人无法捉摸的妖魅。未盘起来任其垂落的秀髮飘出了阵阵香油的香甜气味。别说是少女了,她甚至胜于年轻女子,有着成熟女人那般令人沉醉的韵味。假使自己的判断没错,这名少女真的才十五岁上下的话,那么她在短短的十几年间究竟度过了怎样的人生,身上才能散发出此种历经沧桑般的韵味?
原来如此,难怪能成为红牌。这名少女浑身上下散发一种神秘的氛围,使得路过的人们都会不由自主驻足片刻。
伊鲁克一瞬间心想:为了买到自己的自由,她得筹到多少钱才够呢?就算将装在鞋底的金块全送给她,大概也只够塞牙缝吧。据说只要一表示想为姑娘赎身,吝啬贪财的老鸨就会马上狮子大开口,要求支付巨额的赎款。
……别再想这些无谓的事了。驻足太久的话,似乎会产生麻烦的情感。况且依自己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余力去同情他人。
「欸,人天生都会被分配到同等的幸与不幸,但是为什么呢……您只拥有不幸呢。您还这么年轻,应该也不是用尽了所有的运气吧。然而,你的幸运却已悉数被不幸吞噬了……」
像是预言又像是神谕一般,少女莫测高深地如是说。
正想快步离开妓楼前的伊鲁克有些吃惊地停下脚步。
少女垂下长长的睫毛,以指尖描绘着放在膝上的手镜边缘。那个制工精巧的银制手镜看似来自西域,想必会经摔落在地,镜面上留有拼凑修复的痕迹。
伊鲁克勾起两边的嘴角,带着蟾蜍的表情笑了。
「这正是为什么他人称呼我为『伊鲁克』(Ill Iuck)啊。」
Ⅱ
在柚纪看来,珞尹简直喜欢山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有时一个不留神,他还会从早到晚一整天都待在山里。嗯,毕竟现在已经不是幼体了,也不用担心他会迷路;珞尹又有着高深法力,更不用担心他会被失控的山猪给撞晕过去。话虽如此,连日来在骤雨的肆虐下,河川不仅水量暴涨,土质也变得松垮。就算不会输给山猪,还是要万事小心。
「珞尹——等一下就要吃晚饭了喔!珞尹——?」
又跑到山上去了吗?今日也是晌午一过,珞尹就跑得不见人影,直到黄昏也还没回来。柚纪在道观里绕了一圈,站在门柱旁向外头呼叫了好几声后,放弃继续找人。
对于珞尹近日来的举动,柚纪有些——真的只是有些——不太高兴。他閑晃出门之后,就几乎不会待在道观里。明明才刚向人求婚,这种行为不会太冷淡吗?不不,她当然不打算接受他的求婚,单纯只是就一般情况而言,被求婚的女子应该都会有这种反应吧。女人都是如此任性,
当时珞尹也许是认真的,但他的情绪有时非常反覆无常,柚纪无法马上跟上他。才觉得他天真无邪又开朗热情,接着却又流露出冷酷到让人不寒而慄的另一面。柚纪隐约察觉到了珞尹拥有双重性格。就像在名为珞尹的开朗少年体内,还栖宿着另一个人……柚纪不知道该如何準确形容,但举例来说,就像栖息在那个西域异教徒体内的蛊,但又不一样,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未知事物。
夕阳就要落下,朱漆门柱宛如自地面朝天耸立的两道黑烟,染上了漆黑如墨的色彩。令天中午又下起了骤雨,地面泥泞一片,四处可见黑压压的水洼。
柚纪转身背对门柱,正要走回道观时——
她在身后感受到了某人的气息。反射性地想纵身跳开时,一只套着黑衣的长臂却忽然出现,勾住柚纪的颈项将她拉了过去。原来对方一道躲在门柱后头。
「喂。」
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上方传来。柚纪想仰起头,脖子却被对方的手臂牢牢固定住,根本动弹不得。但她立刻就猜到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异教徒!我可没听说过你已经接受完审判了喔。我应该说过了吧,要你双手被砍掉之后再来找我。」
他的手腕前方还确切无疑地连着男人粗糙的双手。大衣上留置所的霉臭味扑鼻而来。
「一旦你逃狱,不用等判决,就已经确定是个罪犯了。就算你有钱,我也不会接受犯人的请託。」
「牢狱生活虽然舒适到只有我一个人独佔很可惜,但不巧的是我出身卑微,每天都不用工作就有人提供三餐,甚至还有还算乾净的厕所再加上还算柔软的床铺,成天只要躺下来到处滚来滚去这种生活,实在是不合我的个性。况且我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閑耗了。」
「先不说双手,应该先削掉你那张废话一堆的嘴巴会比较好吧。我不会接受你的请託喔。」
「我并不是来拜託你,只要威胁你就好了。」
男子在勒住她喉咙的手臂上施加力道,柚纪瞬间无法呼吸。如果对方不曾习武,那么即便是成年男子,柚纪也不认为自己会输他,但眼下两人紧贴茌一起,对于体型上已居于下风的柚纪更是非常不利。她几乎是以脚尖站立,但高挑男子的话声仍是从高处传来。
左慈,快点来救我啊!遭种时候你在哪里?明明平常没事的时候也会在她身旁待命,瞧见她不想被人瞧见的事物。
「你……你想威胁我驱除附在你身上的虫子吗?你信奉的异国神只还真是厚脸皮到让人不敢置信。」
柚纪边在心里呼唤左慈,边逞强地不肯服输。没来由地,她实在无法忍受向这名异教男子屈服。
「不……在驱蛊之前,找还有个要求。」
男子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危险。柚纪打了个寒颤后,浑身僵直。
「总之,先让我吃点东西吧。」
「嘎?」
「肚、肚子好饿……」
男子发软无力地将下颔靠在柚纪的肩膀上说。原来他刚才那种压抑低沉的嗓音,单纯只是因为空腹所以使不出力气罢了。紧张的气氛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蹤,同时柚纪险些膝盖一软跌坐在地。
「我说你啊……」
「每天都只让我吃豆芽菜,怎么可能会有力气啊。厨房在哪里?厨房呢!」他整个人半趴在柚纪背上,已分不清谁才是捉人的那一方。
「我们厨房里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喔,毕竟是间穷道观。」
「都到了这种时候,只要不是豆芽菜什么都好。求求你——」
「所以我说啊,你部没有自尊心吗?」
「拜託也没用的话,就威胁你。」
「知道了啦。真是的,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嘛……」
真是难以捉摸的男人。和以严谨耿直为美德的中域人不同,西域人是如此轻浮又迷糊的民族吗?如果是现在,柚纪也许能成功挣脱他的束缚,但由于事态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她完全没想到这件事,最后还莫名其妙地演变成柚纪拖着男子前进。
柚纪自主屋后门进入厨房后,放在炉灶上的锅子恰巧正煮着晚饭的汤。男子用一只手继续揪着柚纪的后领,再用空下来的另一只手狼吞虎咽地大口喝汤,大口吃鹹蛋、炒蛤蜊、熏制食品和罐头等食物。男子有着一头在阳光照射下会闪闪发亮的蜂蜜色头髮,再加上一双碧眼,只要他安安静静站着别动,整个人活脱脱就是那名饰演西域贵族的电影演员;然而他一开口就是恶言毒语,吃饭更是一点吃相也没有。正如他本人所言,似乎确实是出身卑微。被关在栅栏里的猪的吃相还比他优雅。由于后领被他捉住,柚纪无法逃跑,只能转动脑袋越过肩膀,错愕地看着他那副吃相。
左慈大概是撇下还在煮东西的锅子,跑去其他地方了吧。等他回来之后,要是见到了厨房这幅像是被山猪闯进来乱吃东西的惨状,柚纪有预感他会把自己臭骂一顿。
「喂,这里头也有我晚饭的份,记得留一点啦。」
「呼喔,你皮常哦是吃这么豪吗?」
「我并不觉得算好啊……话说,讲话前先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
他到底是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长大的啊。柚纪自认为自己的出身也不算好,但恐怕还比不上这个男人。但话说回来,她也不想赢。
柚纪以指尖捏起男子一把丢开的鱼骨头,不由得有些了然于心。鱼被吃得一丁点肉渣也没留下,完完全全只剩下了骨头;儘管吃相难看,却没剩下半颗米粒。由此可以看出,他也许是在连今天能不能吃到一粒米都很难说的地方长大。五龙州虽然算是穷乡僻壤,但气候属于亚热带,农业兴盛,食物无虞。柚纪曾听说在中域或是西域里,有很多地方比五龙还要贫困。在那种环境下,孩子都因为营养失调和传染疾病一个个死去。
不过,即便这个男人真的拥有那种过去,她也毫无同情他的必要。要是她今晚的饭菜全被他吃光了,她可会气得跳脚。
狼吞虎咽地吃了好一阵子后,最后男子就着铁壶口大口灌茶,擦了擦嘴角后,像是卸下了所有紧张感般,「啊——」粗俗地吐了一口大气。
「那么,那个小鬼怎么样了?」
到了现在总算想起这件事了吗?
「珞尹现在不在喔。还有,他已经不是小鬼了。因为封印的枷锁已经解开了,而且是我解开的喔。」
怎么样?认输了吧?柚纪有些自豪地挺起鼻子。嗯,虽然几乎都是靠珞尹的法力,坦成功解除咒术之后,柚纪重温了许久不会感受到的兴奋感,同时也满足了不少自尊心。
但是男子的一句话彻底粉碎了柚纪微小的自负。
「你是白痴吗!」
男子突然甩开一直捉着的柚纪衣领,害她整个人往前扑倒,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两边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