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憤怒的發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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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一封横跨几大洲、路经好几个国家的神秘电子邮件发送到秋叶原@DEEP的邮箱里。泉虫把这封匿名邮件转发到专门处理邮件炸弹的一台旧电脑里，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邮件。

这台韩国产17英寸液晶显示屏的整个画面上浮现出了一个闪亮的三维电脑图像。泉虫隔着即便在室内也不肯摘下的防紫外线太阳镜，眯缝起眼睛，大喊起来：

「页面，你们大家都过来看呀!」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正要出去吃饭的几个人听到喊声，便没精打采地围拢到泉虫的身后。大鼓探出身子看着画面问：

「这是数码城公司大楼吧?」

页面兴奋地回答：

「没……没错。」

泉虫滑动滑鼠，整个大楼的位置也跟着倾斜起来。这是一幢用半透明的聚碳酸酯包裹着的立方体大楼，楼体如同一只蚕蛹，发出半透明的光。从上空俯视大楼，屋顶就是中込威的超豪华公寓和拱形屋顶的植物园，连接处的中问长廊跟他们记忆中的一样，是九曲玻璃走廊。阿阳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兴奋地说：

「太棒了。一定是远阪发来的。哎，泉虫，这回能攻进去了吧?试试看嘛。」

泉虫用滑鼠拖动游标，从13层的楼顶立刻滑到正门口。位置一点也没偏离，随着坐标点上下游移。

「这个电脑图做得真是太完美了，已经进到楼里了。」

有货运电梯大小的双页玻璃门静静地开了，直通到四楼的庭院式大厅内，能看见一个铝合金的问询台。就连问询台的女接待员也清晰地出现在效果图中，甚至在她微笑时脸颊上出现的与年龄相符的皱纹也依稀可见。

不过像一尘不染的未来教堂一样的大厅却没有任何的光影。他们实地进出大厅的时候，并没有觉察这一点。照明灯埋在乳白色聚碳酸酯的下面，墙面和地面全都发出柔和的光，如同霞光般向四周扩散。一见到漂亮的建筑物和独特设计就挪不动步的文本框也啧啧称道：

「哇，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一个月那可太美了。」

「咦?这是什么?」

泉虫说着，点击了一下液晶画面右下角的二维图标，画面像被挤碎了一样，失去了高度，由三维变成了细密的平面图。同时，立起一根示意楼层数的立柱。泉虫将游标移向七层，中央一个伺服器专用机房，宽敞的楼层精密线条跃上屏幕。并且，静脉一样的蓝色光纤电缆和动脉一样的红色电源线，分布在双层地板下。达摩惊叹道：

「真不得了，太逼真了。」

这是一张从地下三层到地上13层、楼顶带有高级公寓的数码城大楼平面图和立体图。外部人员想在大楼里进行秘密活动，这绝对是一张不可或缺的情报图。文本框连忙摘掉白手套说：

「我都忘了饭前要换手套了。哎，阿阳，看在这位巫师给咱们送来这么宝贵的礼物的分上，你就跟他约会一次吧。」

阿阳双手抱在胸前，津津乐道地说：

「我看行，至少要比跟你约会有意思，就是穿着比赛服跟他去约会也无所谓呀。」

这时，页面拍了拍手说：

「大……大家开……开始工作吧。泉……泉虫和文……文本框把那个效果图详……详细分析一下。」

大家又各自回到键盘前坐了下来。12月份即将来临，秋叶原@DEEP正着力开发超过前一个测试版、具有更高性能的「秘密CROOK」。寒风从这座已超过30年的木製老房子的缝隙里不断钻进二层的办公室里，空调也是四方形老掉牙的旧款，六个成员靠他们的血气方刚，抵御了这份严寒。

这次他们要战胜的并不是数码城，而是秋叶原@DEEP自己。他们敲击键盘时的强有力声音，似乎已经奏响了快乐战斗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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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午饭已经错过了就餐时间，所以就在秋叶原百货商店一楼的快餐店订了几套外卖。说那是百货商店，也只是徒有其名。这栋与车站连成一体的大楼，入口的正对面却是一家珠宝店。再往里走，隔个三米五米就是一家挨一家像夜宵店一样的餐台，乌冬面、荞麦麵、烤章鱼、煎菜饼各样小吃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像自由市场。置身于此，人们不禁会忘却这里就是东京的中心地带。

六个人拎着热气腾腾的塑料袋，路过曾经是水果批发市场的建筑工地，返回中央大街。这是一个温暖的下午，乾爽的阳光洒在秋叶原这条主干道上，也照亮了关闭了电源的霓虹灯，让人感觉初冬已经来临。阿阳穿了一件肥肥大大的迷彩风衣，敞着怀，露出了一件圆领小衫，紧紧裹着她那高挺丰满的乳房。

「今天这么暖和，咱们到外边吃吧。」

达摩把装了满满一大份炸虾大碗盖饭和鸡肉咖喱的快餐饭盒抱在胸前，回答说：

「主意倒是不错，可站前的篮球场已经拆了，咱们去哪儿呀?」

秋叶原里连一处公园或广场都没有，阿阳却信心十足地走在最前头。

戴在她头顶的防风镜画出一个圆弧，映射着冬日的阳光。

「你们甭管去哪儿，跟我走好了。」

阿阳带领几个人钻过护栏，朝神田河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是音响或计量器材专卖店，半新不旧的电流器和示波器堆积如山，上面沾满了灰尘。风吹日晒的纸盒箱里一圈圈盘放着灰色电线。文本框沖阿阳的后背，问道：

「这是要去哪儿呀?马上就到数码城了，你想让我们看什么?」

只见两手空空的阿阳回过身来，双手叉腰，停下了脚步。原来包在铝箔纸里的热三明治放在她军用风衣A4纸大小的衣兜里，因为保温性能好，所以比拿在手里更好。

「我每天都要经过数码城到咱们公司。今天一大早，那楼前就聚了一堆人，我就想，上前打探打探吧。」

五个人似乎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是蔫头耷脑地跟在阿阳的后边。在没有安装红绿灯的一条小路交叉口的拐角处，一群戴着头巾和袖标的男女在散发传单，电线杆上还固定了几桿「东京都千代田区总工会」的红底白字标誌旗。

伴着一声请多关照的寒暄，传单已经递到页面的面前。他接过传单，仔细看了起来。传单上列举着数码城非法解僱员工的证据，并附有抨击欧美式冷酷的僱佣体制的檄文。文本框虽然自己手里也拿着一张传单，却高声念着页面的那一张：

「打工仔被随意解僱，痛斥数码城没有人性的僱佣惯例。这是什么

意思?」

穿过十字路口，就是数码城的驻地。为了减轻写字楼对环境造成的破坏，楼体周围都铺上了宽阔的绿地，并且成了向市民开放的休閑空间。草地和栽种的树木间零星摆放些让人联想到内髒的、令人费解的圆溜溜大理石雕塑。这种开放式绿地大概是近来流行的一种建筑时尚吧。

那几个扎头巾的男女在绿地前边的人行道上向行人继续散发传单。午饭后返回的数码城员工为了躲避那几个工会会员的目光，快步走向自动门。阿阳用手指了指围在一个肝脏形状的白色雕塑周围的长凳。只见长凳面呈半圆形，有如漂流的圆木，正对着数码城大楼的通透大厅。

「在那儿吃怎么样?」

阿阳像上战场一样，挺胸阔步沖在前。六个人围坐在一起，各自吃着不同口味的午餐。页面把豆腐泡寿司和清汤乌冬面套餐放在一边，打开了总是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抽出网卡上的小天线，做了个深呼吸后说：

「咱……咱们都疏……疏忽了。现在到七……七台看……看看电脑业……业界帖……帖子怎么说。」

七台是个点击率在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超大留言板複合体网站。每天有五万人登录访问，内容几乎涵盖了人类思维领域的所有种类，有无数个匿名帖子竞相挂在留言板上。文本框边大口嚼着广岛风味的煎菜饼，边说：

「最好看看尖酸刻薄的帖子说些什么。」

泉虫在树阴下选了个座位坐下，嘴里吸着义大利蚬子汤麵，眯起眼睛说：

「麻烦你帮我浏览一下网上新闻的程序员留言板和软体留言板。」

大鼓的午餐是深受其他人恶评的乳酪烤章鱼和香草咖啡味冰淇淋的组合餐。据说把烤章鱼放进嘴里，如果太烫，可以吃冰激凌冷却一下。

「这么多内容，哪儿看得过来呀。回头到办公室，咱们分分工，把七台上所有的数码城资讯都挑出来怎么样?」

在离长凳有二十多米远的数码城大厅里，很多来客就坐在白皮沙发上。一道玻璃墙把楼里与秋叶原的露天地截然分开，里边的世界给人以既清洁又效率极高的印象。从外围看，里边似乎正在上演一部以硅谷为背景的电影。阿阳啃着热三明治的边儿，心存不满地说：

「要是能摸清问询台的待客方式就好了。」

文本框不解地问：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这种智能化大楼一般来说，接待系统、不法闯入检测系统和车辆管理系统都是联网的。」

草草结束午饭，文本框换上一副白手套，惊讶地嘟囔着：

「看来你是打算闯进数码城呀。」

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阿阳怒视着最前卫智能大厦的侧脸上。她正盯着乳白色墙面，员工靠近窗户的淡影就像一部剪影动画，无数只蚂蚁在一个巨大的巢穴里爬动。阿阳握紧拳头，点头道：

「那当然啦。我们的CROOK还被他们软禁在那个大楼深处的封闭网路里呢，解救他们是我们这些生身父母义不容辞的职责。虽然那些孩子性格各异，也善于独立思考，但他们千真万确是阿结和咱们秋叶原@DEEP最宝贵的孩子。」

声音逐渐低沉的阿阳说到最后，禁不住潸然落泪。其余几个人这时都沉默不语，只是仰望那座毫无起伏、被平整明亮的聚碳酸酯包裹的火楼。

页面的喊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你……你们快……快过来看……看!」

他把液晶屏幕转向另外几个人，只见网站上业界的帖子以细密的字挤佔了整个画面。页面在密密麻麻的蓝字中，点击了一行发紫的文字。

13：【思考的孙文】打倒数码城!(683)

画面闪烁了一下，显出一个灰色的小窗口，打倒数码城的主题论坛就从这极富煽动性的犀利而简洁的口号拉开了序幕。

1昵称：战火ID：hHGRUiw

致数码城的下层奴隶、中产市民、上流贵族以及所有的人们!

你们醒醒吧!来揭穿耍阴谋诡计的数码城的丑恶行径吧!善于思考的人们，起来战斗吧!

滑鼠在画面上随便滑动几下，怒斥数码城的帖子连绵不断。内容大部分是在职或已经离职的员工写的，无数憎恨的言辞源源不断地出现在液晶画面上。达摩边看边捋起了他的山羊鬍，这是他注意力集中时的习惯动作。读了其中的几段留言后，他说：

「看来数码城的用人体制是欧美式的，有两成正式职工，三成合同工和五成临时工。各个阶层劳动条件、工资待遇差别很大，流动性又小，这是他们公司的主要癥结。」

文本框拿起刚才收到的那张传单。

「这上面还写着工作六年的临时工不但没有升为合同工，连招呼也不打就被解僱了。还有，临时工要绝对服从正式职工。」

大鼓似乎明白了什么，说：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他们拚命拉拢会员加入他们的宽频呢。当初我就觉得他们连小孩和老人都要塞一张网卡有点不正常，没想到他们公司的氛围竟是个严格的等级社会。」

页面返回到留言板的标题界面，快速进入另一个主题论坛。

29：■■数码城?数字奴隶悲哀史■■(417)

出现在画面上的是同一个发帖人。

1昵称：战火ID：hHGRUiw

失明了!得了腱鞘炎!体内脂肪升高!

被数码城随意抛弃的临时工、待遇低下的员工们来控告恶霸中込吧!

隔着粉红色太阳镜，眯缝起眼睛看屏幕的泉虫说：

「两个都叫『战火』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呢?连ID都光明正大地告知天下，看来他根本没有躲闪之意，够君子的。」

页面捕捉到泉虫的视线，补充道：

「如……如果知道了ID，你……你能在网上会……会会他本人吧?回……回头你发个邮……邮件给他，也……也许能得到点情……情报呢。」

文本框夸张地耸了耸肩道：

「谁知道呢，但愿他不是患上网路毒瘾、经常粘在七台的傻蛋。」

阿阳在肥大的风衣下转动着双肩。接下来的一瞬间，她吐了口短气，坐在原地连打出五个短勾组合拳。

「那又何妨呢?古人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是跟数码城作对的人，即便不像远阪那么会用魔法，我也特别欢迎。」

文本框从牛仔裤后兜里掏出一张折了几折的複印纸，展平，跟正面的数码城大楼仔细辨别了一番。用激光印表机彩印出来的A3複印纸上是一张今天上午刚发送来的数码城总公司大楼的三维效果图。

「咱们几个能闯进这魔幻般的大楼里，救出CROOK吗?我除了会设计，简直就是个废物，你们几个不是也跟我一样吗?今年眼看就过去了，咱们几个真能行吗?」

页面坚定地点点头说：

「一……一定不……不会有问……问题的。」

页面说完，便专心致志地敲打起键盘。他敲击键盘的声音，什么时候听都让人觉得轻鬆愉悦。

「文本框，你不要把问题想得太複杂了。阿结曾经说过，我们要进行快乐的复仇。我们将发动一次只有轻伤没有牺牲、温和的日本式恐怖袭击。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咱们一起拼一下试试吧。我们不会失败，也不会损失什么。就用我们的手在秋叶原发动一场愉快的恐怖袭击好吗?你们赞成吗?」

页面把笔记本电脑抱在胸前，用明朝体四号字放大文章让大家慢慢读。就在修整得如未来公园一样具有现代风格的数码城的开放式绿地上，六名成员点头讚许。「在秋叶原发动快乐的恐怖袭击」这个口号一直持续了四周，而且像海啸一样迅猛扩散，吞没了整个电器街。已被载入史册的经典战役「圣战」为时不远了，我们CROOK柔弱的父亲们和母亲，在这次小小的聚餐会上牢固树立起一个理念——进行一场快乐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