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来乞巧节的这一夜,于后宫一角的高楼处,穿着华丽的女官们,于圆扇的掩盖下发出叹息。
「看呀,玲琳大人的精美刺绣。颜色鲜艳的丝线所刺出来的繁星,透过月光……就像真正的夜空一般。」
「是啊。那手艺想必连织女大人都会嫉妒吧。」
她们陶醉地注视着的,是精心刺上绣花的丝绸,以及,将之挂上栏杆的公主的身姿。温柔色系的黑髮优美地扎起来,圆润的眼中浮现着如出水芙蓉般娇嫩的笑意。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以及拥有着虚幻般美貌的她,年芳十五,其名为玲琳。
在玲琳的身边,同样将刺绣挂上去的公主还有四人。乞巧节——在牛郎与织女每年一次相会的这天里,祈愿缝纫的手艺得以提升,而将刺绣献予星空。同时这也是,暗含彼此间较量刺绣手艺的意思,但在并排着的公主之中,玲琳的作品最为出色,这点无需比较都能明白。
「掐起刺绣的针可比肩织女,握住笔可雅诗连篇。甚至在元宵节表演的舞蹈,都让一些女官感动而泣不是吗?真的是多才多艺呀。」
「那般姿色!而且啊,还有着深厚的慈爱之心,妳相信吗?据随侍玲琳大人的女官说。玲琳大人她,连虫子都不捨得踩死而是留其活命。啊啊~要是我也能侍奉玲琳大人那该多好呀。」
「嘘——声太大了,会被妳家雏女大人听到的。不过,毕竟妳侍奉的是胸襟广阔的蓝家,所以不会怎么责备妳吧。」
「是啊。主子是绝对的。要是打破雏宫的规矩,会被鹫官处刑的。小心点。」
女官们在窃窃私语着。
雏宫。这便是她们,以及公主们所在的这个场所的名称。
大约百年以前,以広宗帝在位期间展开的以血洗血的权力斗争为契机,庞大的后宫得以整理,如今只接受五大家族的人作为妃子。即为,掌管东领的蓝家,掌管西领的金家,掌管北领的玄家,掌管南领的朱家,以及掌管直辖领地的黄家五大家系。
从五大家送来的五位公主,分配进以皇后与四位夫人作区分而形成的五角形后宫的各个宫内,保持着一定秩序生活着。
但是,门第相当的五大家。如果有一家独大的话自然不会是有趣的局面。此外,过去坐拥三千佳丽的皇帝,如今只能从五位妃子那寻找继承人,从国家承继方面上看也留有不安。以辽阔领土为傲的咏国,总是在渴求着有能力的统治者。
于是五大家协同合作,在五个宫殿中央的迴廊连接处前方,建起了一座名为「雏宫」的宫殿。曰:其为彙集未婚女子,从当代第一的妃子处接受淑女教育而设立的学舍。那些被称为雏女的学生,与妃子结成了近似母女的关係,除了被全面保障在雏宫的生活以外,还在相应妃子的宫殿内得到了一间房。
然而实际上,能被允许进入雏宫的,唯有与五大家有渊源的女子。换言之,此乃藉助淑女教育之名进行下届妃子的培养。妃子们,在进行着如何成功将雏女培养为拥有成为妃子资质之人的竞争,并且,若是监护的雏女成为下一代皇后的话,自身所在的家族权威亦能提升。
当今皇帝弦耀已年过四十。于是乎,这代的雏宫也终于解禁,由此彙集的便是包含玲琳在内的五位雏女。她们,在当今皇太子·尧明登基之前,白天所有时间都要在雏宫度过,相互较量着自身作为女性的资质。
但是,在这代的雏宫内,可以说无需等待册立妃子之日,胜败便已有分晓。因为无论在谁看来,玲琳配得上皇后之位都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玲琳乃当今皇后黄绢秀的侄女,与皇太子尧明乃是表兄妹关係。人如其名,玲琳拥有着如宝石般工整的容貌,优雅的氛围。而且,学识出色,才华横溢,心地又善良,周围的人都无法不被她吸引。
实际上,她的母亲近乎在她出生的同时便身故,因此她的父亲与兄长,以及黄家全员对这位美丽的少女都非常的同情和溺爱。尧明也早已将自小疼爱的她认定为皇后。
如果存在着唯一的难点,便是玲琳的身体虚弱,常会发烧卧床这点吧。但是,如今正是崇尚纤细优美的弦耀时代。淡雪般的白皙肌肤,纤细而又虚幻的姿态正是世人所爱的至上之美,再加之,体弱多病却又保持着纯真之心,这样的玲琳更让人尤为怜爱。
原本,贬低其他家雏女之事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在有着这般风气的雏宫之中,玲琳也被人广为憧憬、尊敬。
「喂,看啊。将身体探到栏杆处的玲琳大人的肩膀,殿下将手轻轻挽住了……啊啊,真是如划一般的俊男美女。不愧是『殿下的蝴蝶』呢。」
「真的呢。侍奉玲琳大人的女官们,都一脸自豪的。就连以沉着冷静着称的头号女官,嘴角也扬起来了。啊啊,反正都知道结果了,雏宫也解散了吧——」
「嘘!鹫官长听着呢。」
唯有节日举行仪式之时,才会特别的,允许皇太子进入雏宫。匆匆来到雏宫想对玲琳伸出手的美男子尧明,正如等待着与织女重逢的牛郎一般。女官们陶醉着注视着这一幕,而后慌忙整理好表情,瞄了一眼后方。
在人们为了看夜空而聚集到与庭院相接的栏杆处时,房间角落的黑暗中,一名穿着黑色装束的男子静静地坐镇于此。
即使面前有着华丽的女子,也维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他,正是取缔后宫风纪的官员之首——鹫官长·辰宇是也。他也是位相当的美男子。
在禁止男子的后宫中,鹫官原本乃是太监所担任的职位,不过,让男人,还是这般的美男子担任鹫官长是有相应的原因的。辰宇他,有着皇帝的血统。
然而,他的母亲并非五大家出身,甚至是异国的奴隶,自然不可能成为妃子。如果是百年前,也许还能得到个下级妃的地位,但如今的后宫并无她立足之地,因此赐予了她打赏后便将其赶走了。而身为其孩子的辰宇,则由当时膝下无子的武官所收养,作为臣子培养起来。虽表现出优越的武技,却因其複杂的出身,最终被推入后宫之中。即便万一与女人间发生差错,也马上能分辨出来。不错,辰宇的黑髮暂且不论,他那双蓝色的眼眸是咏国的人不可能有的。
赋予他的职责,便是解决后宫内的武力问题,同时,揭发对诱惑抵制力低的女子。
已经,有好几个女子的目光被他所吸引而向他求爱,其结果便是很乾脆地被判入狱,自那以后女子们便将其视为无情的处刑人,以畏惧的目光看待他。
但幸运的是,这位冷酷的鹫官长并没有听到不敬的发言。
说到底他取缔的皆是严重的违规事件,对閑话毫无兴趣。想起这点的女官们鬆了一口气,丝毫不长记性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实际上,玲琳大人深受皇后喜爱,皇太子殿下也是那般重视她。立后已经确定了吧。我家雏女已经放弃争夺皇后宝座,想着至少以贵妃做目标。」
四位夫人的顺位,由上往下依次是贵妃、淑妃、德妃、贤妃。
「我家雏女也是。连续两代都是贤妃可太讨厌了。不过嘛~」
言毕,她意味深长的看向栏杆方向。
「这代有朱家的慧月大人在。贤妃之位看来是能避免呢。」
那视线当中,含有毋庸置疑的轻蔑神色。
她们目光所视之处,乃是在玲琳身旁站着的,名为慧月的雏女。
头髮编得歪歪曲曲,像是为了弥补雀斑而显得不体面的脸似的,穿上了过于华丽的衣服。刺绣的手艺又不好,文采又连编出首机灵的诗词都做不到,好不容易尧明跟她说话,却又口吃,而等尧明视线离开她后,却又恋恋不捨得盯着他看,并恨恨地盯着玲琳。
慧月醉心于文武双全,精悍又魅力十足的美男子尧明是众所周知的,并且,她嫉妒玲琳的事在女官们之中也是一样。
「名不符实,说的就是那样吧。硕大身躯眼神卑微,简直就是『雏宫的沟鼠』!这种人,居然是四位夫人中最具权威的朱贵妃大人监护的雏女大人,世间真是无奇不有呢。」
「据说是朱贵妃大人她,无法置家族中最不幸的慧月大人于不顾,才将其选为雏女大人的。慧月大人这般聪慧,都是多得朱贵妃大人的慈悲。」
口吻看似拥护,事实上却是对慧月彻底的贬低。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慧月对上位者阿谀奉承,对下位者就严厉批判,从侍奉慧月的女官们对她的抱怨来看,她无疑是最该被轻蔑的人物。人送外号「雏宫的沟鼠」。与由于受宠爱而被称讚为「殿下的蝴蝶」的玲琳真乃天差地别。
于殿内偏高一段的地方,在铺满地毯的席位上,有着守望着雏女们的皇后及四位夫人的身影。但她们对举止不雅的慧月丝毫不掩饰叹息与嘲弄,身为其监护人的朱贵妃,像是听着觉得不舒服而开口转移起话题。
「好啦,看呀。是彗星呢。而且,连流星也。这是何等吉祥之兆呀。」
沿着扇子所指的地方望去,确实能看见在夜空中拖着尾巴的星星。
原本据说今年的夏天,是彗星数百年来首次接近的日子,为了不错过这一时刻,雏宫甚至盖起了高楼。而那一天正好与乞巧节的夜晚重合,甚至于,还有许愿的话愿望就能实现的流星出现,众人都突然沸腾起来了。
「哎呀~在星星划过之前必须许愿才行。不过还真是缓慢呢,这样的话来得及。」
「不不不,缓慢降下的是大彗星。愿望是要向快速划过的流星许愿的……啊啊!太可惜了。我,没能许到愿。」
「不,流星一个接一个地来了!」
「啊,这是何等的数量……」
流星在观看的同时增势成群,如同降下光之雨一般。
这奇蹟的光景让人们忘记了呼吸,凝视起天空。
而后,
——咻!
在流星群所围绕着的彗星发出耀眼的光芒,令夜空泛白的那一瞬间。
「讨厌的女人,消失吧……!」
「呀——!」
吐出的尖叫声与响起丝绸撕裂的悲鸣,令女子们回过神来。
循声而至,那里竟有从栏杆外跌落的玲琳的身影。
「玲琳!」
「玲琳大人,把手!」
「谁来! 鹫官,快来救人!」
尧明、与女官们迅速翻起下摆,以鬼气逼人的神态将身子探出栏杆。但,那不过是徒然,玲琳的手已划过栏杆,身子撞上下层反曲的屋檐。
「玲琳!」
所幸的是,拉长的襦裙如救命索一般缠住了栏杆,令玲琳的身体停在那里。
看到这一幕的尧明,平日里冷静的淡茶色眼中浮现出熊熊怒火,尖锐地发出指示。
「鹫官长立刻将玲琳救出。剩下的鹫官,将这个女人——朱慧月抓起来!」
他所瞪着的,是朱慧月的身影,像是要将玲琳推落一般,双手伸向栏杆并晕厥了过去。
***
啪——那是水珠滴落在脸颊的感觉,她缓缓地睁开眼眸。
「……嗯」
奇妙地感觉喉咙乾渴。
她无意识地摸着喉咙立起身来,黏糊糊的头髮一下子沾到了脸上,对此她惊讶地皱起眉头。
(身体的感觉很糟啊……)
说到底,她为身体的不适感所苦早已是日常,但对如今这种不干凈的感觉并不熟悉。
无意识地抚摸起凌乱的头髮,茫然地凝视着这片昏暗的空间。
「…………?」
到这里不由得停下了手。
因为摆在眼前的并非是熟悉的帘子与卧榻等事物,而是一根根粗糙铁棒。
「欸……?」
她一边压抑住心中的不祥预感,一边回顾四周。
右边,是石墙。左边,是石墙。后面,还是石墙。床也是铺在地板上贫寒的草席,她正躺在这上面。一丝月光都照不进来的石质天花板,不知何处开裂,不时有水滴滴落下来。
「难道这里是……牢房?」
自己茫然着呢喃的声音,果然也让人感到不协调。
以自己的声线来说,似乎稍微偏低了些。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手的形状似乎也和记忆中有所不同,也不记得身上这件沉甸甸的衣服。虽然太暗了看不到颜色,但手指划过衣服的表面后有种感觉,就像是缝製上一条条紧緻的丝线一般。应该是用金丝而制的刺绣吧。
过度奢华的衣服。
比这个信息,给她脑袋带来一闪灵光更早的,突然有光照进了牢里。
「——您醒了吗?」
手中举着烛台,听着是女性的声音。
在她因突然的光亮刺眼而眯起眼睛的时候,那名女子发出脚步声,走到了这边来。举着灯台的人是她所认识的人物,见此她鬆了一口气,将身子探到栏杆前。
「啊,冬雪——」
「您没有资格如此亲昵地称呼我。」
但是,其招呼被冰一般冷漠的言语所打断,令她不仅睁大了双眼。
对于握住铁栏杆硬直的她,冬雪——侍奉玲琳的头号女官,以细长的双眼盯着。
「玲琳大人,被您从乞巧楼上推落,即便过了一夜的今日也依然身处苦痛之中。伤害了我等雏宫之花——玲琳大人的罪过,就以性命来偿还吧。<ruby>朱<rt>·</rt></ruby><ruby>慧<rt>·</rt></ruby><ruby>月<rt>·</rt></ruby>大人。」
「……嗯?」
感觉听到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被侍奉自己的女官憎恨地瞪着的<ruby>玲<rt>·</rt>琳<rt>·</rt></ruby>,茫然地睁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