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女大人,我取水来了」
早已到了天色暗下,漆黑覆盖整片天空的时刻。
对借了鹫官训练场一处角落一个劲射着箭的主子,莉莉将水递给了她。
然而,握着弓的她连回头都没有。旁边地板上,先前送来的饭菜与水还原封不动的在那,莉莉的声音也因此粗暴起来了。
「你在做什么啊!?刚才不才说一定要吃饭的吗!」
「…………」
但是对方依旧没有回答,而是无言地射着箭。
梆,随着强弓弓弦那震撼鼓膜的沉重音响。下个瞬间,箭矢笔直地射出,缓缓地随着轨迹,落在了靶子下方。
「嗯、又偏了」
她懊悔地呢喃着,随后,好像终于发现莉莉似的,猛然转过身来。
「抱歉,莉莉。嗯,是在说炸番薯是蜂蜜派还是盐派来着?」
「你先提升下对话的精準度吧!」
莉莉不由得用原本的语气喊出声,极其不愉快地说道。
「请好好吃饭了吧,说了吧。早饭过后什么都没入口了吧?更何况,还持续拉着这样的强弓。即便是你也……说不定会倒下的啊」
「哎呀。是在担心我吗?谢谢」
「才不是,在担心你啦! 要是你倒下了,我会没地方住的。只是如此罢了!」
面对微笑着的对方,莉莉迅速回答道。
「所以说啊……已经,差不多可以停下了吧?」
接着,莉莉怯声怯气地说出这句话。双眼,注视着她握弓的手——微微颤抖着的纤细手腕。
持有破魔之力的神器有着与其威光相称的庄严构造,即便朱慧月以女子而言较为高大,也是连举弓都很辛苦的。先前莉莉试着拿起来时,都被那过分的重量吓了一跳。更何况,水气强盛的弓就如同不喜欢被朱家之人触碰一般,无论如何拨动弓弦,都只能得到僵硬的手感。
而她已经用这把强弓持续拉了三刻钟以上的时间了。甚至,那还是刚在典礼上披露了胡旋舞,又匆忙赶回仓库,为黄玲琳煎好草药送去黄麒宫之后。
「若是我的诚意传达到了的话,请让她喝下这葯」
被这样告知的藤黄女官们,一开始也只是冷淡回应罢了。
然而,在为了监视而轮流造访射场的她们,看到流淌着汗水拉着弓的朱慧月那身影后,都不由得瞪大双眼,不久便陷入沉默,最后像是认输了似的离开了现场。也许是看腻了,又或许是看到犯困了也说不定。
没错,莉莉的主子一刻不歇,只是一味地拉弓射箭,甚至到了观众都看腻的地步。
手腕早已颤着,肩膀也开始发肿。恐怕也已经麻痺了吧。毕竟连弓道服都未换上,只是把典礼用的长袖切出来,用其将手包起来作为护指之用。(弽:弓道中保护手指的手套,网上搜了下只找到「护指」这个称呼,我也不清楚是否準确,有错请告知好修改。顺带一提,弓道中这种手套是由鹿皮所制,用以保护手指。当然,要说中华风古代护指用具那自然不会是手套,而是「扳指」,最初称为「韘」,多为象骨、玉制的类戒指型护具。不过这方面就不讲究了,不能指望霓虹作者多了解这些,其他古代宫廷常理不符的点也一样,讲究起来是没完的)
到底是连莉莉都忍不住感觉担心。
「至少,已经向刚才的黄家女官们传达出雏女大人是真心想帮助黄玲琳大人了吧。我不知道这是否能成为对以往的赎罪,但我认为这是谢罪的一种方式了。已经,可以了吧?」
再这样下去,感觉她真的会倒下的。
「——正是如此」
恰在此时,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想着是谁而转过身来,发现在那的是依旧板着脸的鹫官长·辰宇与拿着火把的其部下·文昴。
「鹫官长大人! 为何会在这? 是……是、是来抓我的吗?」
「说什么呢。肯定是来告诫在那乱来的雏女的啊」
被制服过的莉莉提心弔胆地问道,而辰宇则是哼了一声如此回答。
而后,他望向依旧拿着弓的对方说道。
「收到看不下去的女官和太监那边的消息。说表达谢罪的拉弓已经看够了」
「与其说收到消息,倒不如说自己好几次来射场偷看,让周围人说出这句话比较準确呢——疼!」
文昴小声地指出这点,但立刻就被辰宇踩住脚,强制性地闭上他的嘴。
「如今精力都集中在玲琳大人的看护上,无法空出人手来监视。因此,不需要再拉弓了,黄麒宫那边也这么说了。所以朱慧月啊。已经可以不用拉弓了」
「那么,我的葯有喝下吗?」
对于意外地用柔和的声音说服自己的辰宇,她转过头来问道。
「……玲琳大人还未醒来,再加上也有药师的葯,这都不是能喝你那葯的情况」
「是吗。那么,还得继续拉弓呢。说到底,被命令的就是『一整夜』来着」
「能适可而止吗。都说了你的诚意已经传达到了」
辰宇焦躁地大声说道,然而对方还是很顽固。
「确实,我是为了传达诚意而拉弓的,但要问为何要传达诚意,那就是为了帮助那个人。若帮不到,便没有意义了」
其断然的语气,令辰宇与文昴失去了言语。
那么她是真的,并非为了表现出赎罪。而是为了驱除黄玲琳的病魔而拉弓的。
但是,朱慧月是会这样献身的人物吗?
莉莉送来了「是个让人为难的人吧?」的视线,作为代表的辰宇再次想要说服,但在这时,他突然皱起眉头。
「喂。让我看看你的右手」
「欸?」
对方不知为何不知所措地停下了动作。
「不、那个,额,让殿下以外的男性接触肌肤可如何……」
辰宇强行将她藏在背后握箭的手腕抓过来,而她则做出了像是咽下惨叫声似的的动作。
「这是……」
试着解开包起来的布后,辰宇他们说不出话来。
至于莉莉,则是在火把的光亮下所照出的景象面前脸色尽失。
「你……这是在干什么!? 手这不是都破烂不堪了吗……!」
有着贵族女子特色,原本洁白无瑕的手,如今皮肤都已剥落,变得鲜血淋漓。
「没、没事的。我有小心注意避免血沾到神器上——」
「才不是在说这种事吧!?」
「说、说的也是呢! 要说的是只顾不要弄髒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导致集中力变弱——」
「才不是! 你个傻瓜!」
「是! 我是傻瓜!」
对于将好不容易才学好的敬语给忘了,以前所未有的魄力逼近的莉莉,其主子很少见的一脸慌张地退了一步。
然而,对于脸色变得可怕的辰宇,
「哪有这么乱来的女人。弓我拿走了」
这么说着想要夺走强弓时,她迅速地转过身去。
「我不要」
「朱慧月!」
「为何要阻止我? 鹫官长大人。我是个恶女吧? 我认为就为这样的女人那么一丁点擦伤便大张旗鼓是不妥的」
意外地被以这般断然口吻告知,辰宇也只能闭上嘴。
正好在这个时候,一名太监从黄麒宫的方向跑了过来,高声喊道。
「鹫官长大人! 文昴大人! 听说黄玲琳大人的烧已经退了!药师说意识马上就会恢複了」
「什么」
辰宇转过身去。
「必须立刻通知殿下」
虽说尧明的身份是可自由出入雏宫的本国皇太子。但要长期和病人在一起,万一有所不适可就不得了了,因此他被送回了本宫。
想到在焦虑不安地等待着的异母兄长,辰宇迅速踏上归途。
但是,在离开射场之前,他转过身来。
「稍后,也会安排药师到这。一定要接受治疗。还有……在我下次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停下拉弓。即便你表情装作很平静,但那异常的汗水量也在述说着你的极限」
「阿拉。温柔的鹫官长大人。这是在担心我吗?」
「……若我说是,你会听从吗?」
对这番呢喃,对方微微睁大眼睛,而后微笑着,无言地摇了摇头。
「狂妄的女人会被讨厌的」
「没有问题。遗憾的是,似乎早已被各方人士所讨厌了」
两人之间短暂的,相互凝视着。即便在黑夜之中,也能看到那蕴含着强烈意志的黑色眼眸,辰宇微微地倒吸了一口气。
先让步的,是辰宇这边。
「……请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女官啊。若有什么事,立刻联繫鹫官所」
板着脸的鹫官长甩下这句话后,这次总算是转身离去了。
第九章 玲琳,拉弓射箭
身为狂妄恶女的朱慧月——不,玲琳微笑着目送他离去的身影。
(鹫官长大人也是个温柔的人呢。但是啊)
确认到脚步声已经远去后,她立刻在手上又重新卷上布。
「等一下啊! 至少在接受治疗后再说吧! 黄玲琳大人已经开始恢複了。已经够了吧?」
莉莉像是惨叫一般喊出声,但玲琳对之置若罔闻,举起弓来。
正因正要恢複,所以才必须让她喝葯。而且,
「我、意外地……不如说相当地享受这个状况」
对失去言语的莉莉,她嫣然一笑。
(没错。实际上,虽然对慧月大人很抱歉不过……这真是个非常令人身心雀跃的状况)
玲琳在内心里点了点头。
该说不愧是同族吧,绢秀所下令的课题,实在是令热爱努力的黄家之血沸腾起来了。
拉着强弓射箭。一次又一次。即便皮肤剥落,即便骨头吱吱作响。
这就像是向险峻的大地一味地挥下锄头一般。玲琳切身感受到,与其说绢秀是想要欺压,不如说是为了衡量诚意,自然而然地想到并选择了这种方法吧。毕竟,要是玲琳的话也会下和绢秀同样的命令。
(水气很强盛这点,对我·而言也没有任何问题)
黄家乃是开垦大地,土气强盛的一族,土克水。作为神器的破魔之弓,一开始就像是讨厌被「朱慧月」的手触碰一样紧绷着弓弦,但在玲琳百折不挠的坚持下,缓缓地鬆了下来。感觉就像是对生物「沟通说服」的现象似的。但或许也只是单纯拉多了,弓弦也开始感到疲劳了也说不定。
(虽然手已经麻木了,但精度却慢慢提升起来。感觉弓正一点一点亲近我似的。让我感到很高兴……这是一件奇怪的事吗)
玲琳环视着唯有篝火作为照明的漆黑射场。
一开始箭矢射得遍地都是,而现在,已经开始只射到靶子附近的稻草了。刚才,有一根在靶子的边缘擦过。能够感觉到射中的手感——那之中,并无疲劳与放弃。
没错,自己现在很高兴。
与因一直表示担心而黏着自己的女官,导致行动受到限制的玲琳时期不同,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可以随心而行去开拓困难的这个状况。
注视着在靶子附近摇晃着的篝火,她想起了慧月。
(……慧月大人,抱歉。我、其实在那个时候虚荣心作祟了)
玲琳在内心里致歉。三日前,与慧月隔着火焰交谈的时候,玲琳稍微撒了些谎。
(乞巧节那日我最早许下的愿望,与其说是『想变得健康』,不如说是……)
——想变得轻鬆。
(我一定是、很累了)
无论服用多少药物也依然不断卷席而来的高烧与噁心。一旦忘记保养马上就会溃烂的皮肤,稍微有所疏忽便会失去意识。既不能吃喜欢的食物,还要注意是否让别人为自己担心的每日。入夜就寝时,不知多少次想着自己可能在迎来清晨前便会死去。
恐惧也好,苦痛也罢,如此反覆终究会习惯。不,不是的,其实是心灵已经疲惫不堪罢了。
所以,玲琳才决定放弃负面情感。什么恐惧、痛苦呻吟、憎恨、愤怒与贪念等事物。这些都会急剧剥夺掉体力。
在生病的时候才更要锻炼,那也一定是为了放空心灵。
(可是……)
玲琳揉着已经麻木到不能再忽视的手臂,流淌着汗水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