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在幽暗的森林里,有条不断延伸的羊肠小径。
那是一条兽径。
这条小径呈缓坡而降,行经山谷的斜面,这座山谷为一整片山毛泽原始林所覆盖。儘管山蕨里白和黎芦的叶子从小径的两旁垂吊而下,但还不至于令人迷失路径。看起来像是地图上未记载的一条小登山步道。这到底是野兽走出的兽径,还是人类双脚踩出的步道呢?就算是关于山中行走的人,也无法轻易辨认。
如今,正有一男一女走在这条小径上。
他们是登山者。
两人皆身穿牛仔裤与Caravan牌登山鞋。女子脚上穿的,是一双全新的登山鞋,红色的布面极为亮眼。
这两个人已经迷路。
他们也还未察觉这是条兽径。
这对男女很年轻,都还未满二十岁。
「走这条路对吗?」
女子的声音中透露着不安,对着走在前面的男子如此说道。
「不会错的。」
男子回答道。
不过,这名男子也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往哪里。他感到不安。但是他不能将内心的不安显露在外,因为这会让女子感到害怕。此外,也是为了自己的自尊。
这次一定对!
男子心里这么想。
这次应该没有弄错才对。
不,应该说他不希望弄错。
「放心吧。」
男子喃喃自语道,就像是在安慰自己似的。
他认为眼前所走的路,至少是人走出来的。只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总会来到有人烟的地方。
从山下通往山上的道路,有时愈往上走,道路会变得愈窄,但往下走的路,是不可能会消失的。男子对此深信不疑。
基本上来说,这种想法并没有错,但兽径并非如此。它有时会在某处分歧,或是突然走到某个地方,便没了去路。有些人便是因为这样而在山中遇难。
男子知道有所谓的兽径。但这并不表示他看过兽径长什么样子。有时兽径看来比一些狭窄的登山道还更像人走的步道。不过,这名男子并不知道这点。
夜晚降临在丹泽山地。
从林间缝隙处露出的天色,还相当明亮。远处的山脊还留有一丝晚照。然而,位在山谷斜面处的这座森林,远比山脊更早便已迎接夜晚的到来。
时值七月下旬。
梅雨季刚结束。夏日的青山,正是最美的时节。
是这名男子邀女子一起沿着丹泽山中心线,从夫柜峰步行到丹泽。男子是第二次挑战丹泽,但是就女子而言,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男子并没有很丰富的登山经验。对于丹泽,也仅止于以前参加过外侧山脊的健行罢了,而且还是当天来回。
这次则是两天一夜的行程。
昨晚他们在塔岳的小屋过夜。
许多的男男女女依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挤进这间大致分成几处的大房间里,大家挤在一起睡。对女子而言,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她曾经住过信州的民宿旅馆和小木屋。她原本以为这次大概就像那样。不过,结果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扑鼻而来的汗臭味、男人的体臭、鼾声、以及磨牙声。
湿冷的棉被,又薄又硬。
这对男女几乎一夜未眠。
睡眠不足,会严重消耗体力。
——隔天,就在蛭岳和桧洞丸的中间地带,女子终于吃不消。
他们从标高一六七三公尺的蛭岳,行经日岳,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不断地反覆,耗时三个半小时左右才来到这一带。从这里开始,又要再次往上攀登。
他们比预定多花了将近一倍的时间。因为一路上得配合女子的走走停停。
饮用水愈来愈少了。打开地图一看,从他们两人所在位置的山脊路线由左往下走,有一座贮水场。
他们往下走到那里喝水。
「我不要再爬了。」
女子说完这句话,便整个人委顿在地。
接下来还得爬到山脊上,从那里再花两个小时的时间登上桧洞丸,一想到这里就感到筋疲力尽。桧洞丸再过去,还有二个多小时的下坡路段要走。合起来足足有四小时,照目前的步调走下去,可能得花六七个小时。
男子自己也感到疲惫不堪。
他在心里盘算着,今天得感到桧洞丸,在那里的小木屋过一晚才行,他拿起地图对照。
有三处小木屋,以距离来看,所花的时间大致相同。
一处是他们刚刚才越过的蛭岳山庄。另一处是现在正要前往的桧洞丸青岳山庄。
还有一处,则是偏离他们预定的路线,位于下方的幽神小木屋。
不论是折返回蛭岳山庄,还是前往青岳山庄,都得要往上攀登才行。
如果花的时间一样,下山的路线应该是会轻鬆许多才对,男子在心里这么想着。
当男子在地图上看到幽神小木屋的位置,想到还要撑着自己的体重一步一步往上爬,继续反覆之前那令人厌烦的行程时,他顿时斗志全消。
现在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算是要下行至幽神小木屋,还是得暂时先走到原本的山脊处,再往上攀登至金山谷顶才行。第二个问题,这条下山的路线,是以细虚线标示。意味着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道路,路面不是很完善。是否有路标,也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有这么一条路不是吗?」
女子说道。
既然知道有一条可以不用再往上爬的路,就不会有走其他路线的意愿。
他们决定下山。
之后,两人便在途中迷失了方向。
这应该是沿着山脊而下的山路,但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朝着山谷往下而行。以来也是因为女子已相当疲惫,为了配合她的步调而让她走在前面的缘故。由于山脊和山谷的斜面,全部都为相同的山毛泽原始林所覆盖,所以没有察觉。
树下的草木,已由筱竹转变为山蕨里白。
如果迷路,应该先折返回山脊,这是基本原则。像这样不愿鼓起勇气,多花一点体力往上走,因而遇难的例子,实在是繁不可数。
不过,这两个人就没有遵守这个原则。
要折返回原路,往上攀登,这对筋疲力尽的人而言,如同是要他们承受地狱般的煎熬。
从地形来看,应该是会往下走到左侧的河谷。既然如此,朝右边往下而行,应该会走到原本的山脊道路才对,这两人都如此认为。
他们不久便来到了那个像是山脊的地方,但是并没有通路。他们不知不觉地闯入原本的山脊所无限延伸出的山壁皱摺中。
两人来到了河谷。
他们沿着河谷走,往下走没多远,河谷便形成了一道瀑布。水亮虽然不多,但却高达二十公尺。他们暂时先顺着右侧的斜坡而上,绕过那道瀑布往下走。
又是一道瀑布。
于是他们又再绕路而下。
在几经反覆后,两个已完全迷失了方向。
后来他们好不容易才发现眼前走的这条小径。
不过,他们都没有察觉这是条兽径。
天色逐渐变得昏暗。
看不清眼前的路。
在这片黑暗中,只有女子的那双红色登山鞋清晰可见,就像是闯入山中的异物一般。
「啊!」
女子叫了一声。
「怎么了?」
男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
女子伫立在原地,望着男子。
「刚才对面好像有个人。」
女子伸手指着左边的斜坡处。
「在哪里?」
「就在那边。」
男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但什么都没看到。
那一边只有一排黑鸦鸦的山毛泽,溶入这片更显幽暗的黑暗中。
「根本就没人嘛。」
「可是……」
女子话才刚出口,便旋即噤不作声。
听男子这么一说,她顿时失去自信。或许是眼睛一时产生的错觉吧。
为了小心起见,男子将她留在原地,往上攀登而去。但没有看到半条可以同性的道路。
「有人在吗?」
他喊了两次,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四周突然显得更为寂静。
风从幽暗的谷底往上吹,将树下的草木摇晃得窸窣作响。
「我知道没有人了啦,你快回来吧。」
女子的声音中带着恐惧。
男子走了回来。
两人再次上路。
一般来说,早在三十分钟前,就应该要决定搭帐篷才对。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现了道路,所以男子迟迟不能做此决定。
他们往下走没多久,男子便发现先前走来的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他脚下这双登山鞋所踩的,是生长在斜坡上的山蕨里白。
男子感到背脊发凉。
感觉就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所矇骗,掉进对方的陷阱中。他们已完全被封闭在山里这座没有出口的迷宫中。
「路不见了。」
女子发出紧张的声音。
当男子正欲回答时,脚下突然绊到某个东西,整个人往前倾倒。
「什么东西啊?!」
男子一面起身,一面望向那个带有弹性、将他绊倒在地的物体。
只见树下的草丛中,横躺着一个黝黑的物体,而且传来阵阵腥味。
女子放声尖叫。
「不过是头鹿罢了。」
男子站了起来,如此说道。
那是一头鹿的尸体。
男子取下背包,从里头拿出手电筒,打开电源。
黑暗中,顿时浮现出一片鲜艳的血红色。
鹿的腹部有一处鲜红的伤口,白骨从皮肉间露出。它才刚死不久。内脏似乎是遭到某样生物的啃食。粉红色的内脏暴露在草地上。
女子紧抓着男子。
她的身子正微微地发抖。
在手电筒的照明下,夜晚的黑暗变得更为深沉。
他们隐约听到某个声音。
是具有重量的生物肉体,在矮木丛的叶子间摩擦的声音。
在这片黑暗深处,有一头不知名的野兽,正要偷偷靠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