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境,夜中旅行被视为最危险的行为。
过去,把传说中的妖兽、魔怪野放至世界上的贵族,将自身的世界规定为「夜」;又宛如要以妖美色调盛饰黑暗一般,将禁忌妖物们的活跃期亦设于幽暗国度。
这,是为了对规定光明白日才是活动时间,决定黑暗夜晚安详宁静的「世界法则」表露敌意之故。
夜晚的黑暗方是真理、统驭世界的存在。
白亮明光的夏日啊,永别了。
正因为如此,夜晚充满了威胁恐惧。
风中充满梦魔的嘶吼,夜暗轻嗫着次元兽的恫吓。树丛阴影中是碧色的眼睛、眼睛、眼睛。
即使连行经「都城」荒废区的武装士兵,于穿越过倾圮住宅区时,都会因终于鬆了口气累得摊坐路上。
更何况是在边境——
于驿站与驿站间设有粗陋「中继站」的主要道路姑且不论;在连接名不见经传的各小村的辅助道路上迎接黄昏者,就必须仅靠身上装备和双手双脚做为武器,迎击逼近来犯的魔物。
也因此,仅有两种生物愿意于夜中旅行。
贵族——
以及半吸血鬼。
换句话说,就是吸血鬼猎人。
一面撩乱挥洒着天上落下的月光,如今,有骑马的身影正欲登上荒芜丘陵。
马匹是平凡无奇的改造马,但执缰骑手的相貌有若月与暗的妖丽结晶,玲珑澄莹。
然而,不知为何,吹过他的风,一触及他的身体,便有如迷失去向似的震颤、卷旋,乘带新的气息奔流而去。
乘带鬼气。
帽檐宽广的旅人帽、比夜暗还要深浓的漆黑短斗篷及方巾、修饰背部的优雅长剑剑鞘,通通都有线头开绽并褪色老旧,足以令人想见这名旅人经历的严苛岁月。
或许是在避开风中送运的沙尘,年轻旅人闭着双眼。
彷佛天上工匠极尽精緻之能事而成的秀丽侧脸,看来既像十分疲惫,又像是沈浸在孤独的睡眠中。
即使是睡眠——恐怕也是距离安和心境遥远的阿修罗的休息。
呼啸风声中杂混了什么.
旅人睁开眼。
凄绝光彩流溢,转瞬消失。
马匹的脚步并未停滞。
距离丘顶,只剩十来步便可抵达。
已经变得清晰可闻。
枪声及野兽的吼声。
旅人俯瞰眼下的平原。
遭受攻击的,看来大概是间中型的移动住宅。
那周遭正有数头小龙在蠢动。是贵族野放的夜晚之子。本来应栖息在更南方的潮湿地带,但看来它们可能是因气候调节装置的故障,而偶然北上的一群。危险生物相的移动,对边境而言乃是严重的事态。
住宅已被破坏大半。
驾驶座的窗户和居住区的天花板被打出了洞,小龙的脖子正插在其中。
零散在家屋前靠近旅人那方向的,只有冒烟的木片、睡袋,以及两个被啃食得面目全非、一片狼籍,像是人体的东西,事态十分明显。
为了不得已的原因——大概是动力方面的缘故——本该留在车内的一家人,落入了要野营的地步。对想靠一小簇营火,防备夜中进犯魔物群的愚昧无知,就算想责备也无从责备起了。
睡袋的数量是三个。同尸体合计还少上一个。
枪声再度轰响,橘红色火线自居住区窗户划过黑暗,一头小龙的眉心被击碎后仰天倒地。
对会想在夜晚野营的无知者而言,这手枪法与见识显得十分出色。栖息南方的小龙之要害,在北方居民中应当鲜有人知才对。
答案随即出现。
车身旁正横停着一辆大型的磁力机车。
有人伸出了援手。
旅人一拉缰绳。
盘绕全身的月光缤纷溅跃,改造马一口气转为下行。
用犹如宾士平地的疾速跑下险降坡后,捲起一阵风迫近小龙。
发觉到新敌人疾奔而至,在后面的一头转了过来,此时人马如黑风般掠过它胁侧。
在旅人短斗篷一翻下马站定时,小龙的眉间鲜血喷爆而出。
他走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染血齿列的魔物群的脚步,乍看下十分悠缓,其实有着飞燕的迅捷。
黑衣人周围接连响起金属互击声。
咬上的獠牙未再度张开,因为所有小龙的眉心皆遭劈开,它们一面喷洒血风一面倒伏在地。连自屋顶飞扑而下的一头也不例外。
仿若对断气前的惨叫感到厌倦的秀美面容表情毫无动摇,未朝被撕碎的两具尸体多加一眼,年轻人将长剑收入背中,向改造马走回去。
既像做了不值一哂的事,又像是全不考虑倖存者的安危,他转身背对死亡瀰漫的世界,一拉了缰绳。
「喂!等一下。」
这有些慌张的男子话声才总算让旅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车门打了开来,走出一个穿着皮背心满脸鬍鬚的男子。右手握着单发穿甲枪。腰部皮带上有蛮刀。他的相貌兇恶,手执蛮刀会比拿枪更来的相称。
「多谢你的帮忙,可是哪有人像你这样转身就跑的啊。过来。」
「剩下一个人。还只是个小孩,你自然会有办法。」
大鬍子脸上浮现讶色。
「你怎么——啊啊,看到睡袋了是吧。喂!等一下!你这家伙。原子炉的加热器有了裂缝,里面全是辐射线。这一家子跑到外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小孩被辐射线照到了。」
「那就快做急救。」
「我带的葯没办法。非得去城镇看医生才成。你要去哪?——是和赛梅基司的会合地点?」
「没错。」
「等一下、等一下。我对这一带的道路很熟。」
「我也很熟。」
年轻人再度转身。
动作停了下来。
迴转的双眸极为幽暗冰冷。
小孩站在男子背后。
红色缎带扎起的黑髮,如果垂放下来的话约长及腰畔。粗棉衬衫和长裙的糊褪灰色,皆无法遮掩住她丰满高隆的胸部以及青春美丽。
她望着年轻人的眼中涌现着不可思议的神色。这年轻人的美貌,拥有让她连失去家人、自己生命危在旦夕的凄惨都可忘记的力量。
伸出了手想说什么,少女向前倒去。
「看吧,不是和你说了吗——这是重伤!要是等到天亮就完蛋了。所以才需要你帮忙。」
年轻人无言调转马头。
「谁来载?」
「当然是本大爷。你这家伙心不甘情不愿的,只想在舒服地方过好日子的自私鬼。」
男子从机车上解下皮带走了回来,把少女放到背上,灵巧地和自己的身体绑在一起。
「不用你帮!」
男子瞪着年轻人一面跨上机车,少女也被妥妥噹噹地置于后座。
对距离的感觉十分敏锐。
「好啦、走吧,要跟来啊。」
握住把手,在用力转动握把启动器(gripstarter)前,男子转过头来。
「还没自我介绍哪。我是约翰.M.普拉萨力.布尔特八世。」
「D.」
「真是个好名字呀。因为叫起来很容易,可别省略我的名字呦。叫的时候拜託请叫全名。知道了吗,是约翰.M.普拉萨力.布尔特八世。」
当男子再三叮嘱时,D仰望了天空。
「怎么了!?」
「嗅到血味,各式各样的东西来了。」
黑色物体通过月轮内侧逐渐接近。似乎是群肉食鸟。亦可听见像是狼只的远嚎杂混风中。
出乎意料的,并未遇到应充塞在三人道路上的危险。
连续宾士了约有三个小时。
在平原尽头朦胧飘渺的群山,忽然带有了现实感开始填塞视野;之后约翰.M.普拉萨力.布尔特八世以锐利眼神注视了并肩急驰的D.
「到了那山脚后,街道就会来了。可是,你要去那干嘛?」
对着问而不答的D,他又说:
「混蛋!竟然给我摆架子。你这家伙,很习惯静静站在那儿就会有女人过来倒贴吧。这招的确是很好用啦——但可别以为这一套一直都吃得开哟。终究还是我这种豪爽男子汉才会成为大家的注目焦点。」
D默默眺望前方。
「去、真不爽。听好,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话了!」
「等一下!」
听见尖声制止,布尔特八世一瞬间脸色发白,接着或许是要努力虚张声势,他下决心一转了握把启动器。
铀急速燃烧产生的蓝白火焰自加速器喷迸,机车蹴散土砂猛然急驰。
随即静止。
引擎继续震动,车轮卷散沙尘。
但儘管如此,在绚丽月光下,本应逼发出五千匹马力的核能动力机车不仅未前进一公分,还正在缓慢而确实地沈入地下。
「糟糕、是砂蝮!」
关于这种据说深潜于土中的巨大蛇状存在,被认为全长可达数十公里,但从未有人真正见识过。
此外,可怕的是,由于从出生到死亡自己连一分一釐都不会移动,所以据推测,它会用高速震动的手段在地表形成多达数千处的鬆软土沙层,捕食倒楣的猎物。
不停往下方移动的这个沙层会成为一种流沙,沙与沙呈现出奇异的动态;即使对方只踏进一步而已,也绝对不会放开进入其中的生物。至于这土沙口颚是何等强韧,只消看以五千匹马力为傲的核能引擎,仅能空转的徒劳模样便可得知。
就在大吵大闹的期间内,机车轮子已有一半没入沙中。
「呦!喂!别獃獃的看啊,颜面神经痛的。你要是还有人性的话就快做些什么啊!」
布尔特八世嘴角口沫横飞大嚷大叫,或许是他的话发生了效果,D拿了一捆绑在马鞍后方的绳索下马。
「要是没丢中的话绳子也会被吞掉,给我用心的丢!」
鬼吼鬼叫出言不逊的男子双眼猛然大睁。
美青年并未掷出绳索。就这样将它拿在手中,悠然朝流沙的一角走去。
「——!?」
布尔特八世因打算进行新一轮谩骂而张开的嘴巴,会呆张着不动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在本应一视同仁地贪婪吞噬所有生物的死亡之颚上,黑衣年轻人竟然迈开了妖诡的步伐。黑衣随风飘舞,将月光化为不住跃动的银沙。
他看来虽是想施以援手,形象却神似会将漆黑绳索缠绑在伸手求救的牺牲者颈上的死神。
绳索飞来。
手忙脚乱地抓住绳子末端后,布尔特八世将它绑在机车龙头上。
D无言走回原位,手上就这样拿着那捆绳子跨上改造马。
「好,可以——」
在说出「了」之前,机车被猛地拉动。
「等会。喂、我也来催油门!?」
话一出口,在刚抓住把手的瞬间,机车与两名乘客倏地脱离活动沙地,轮胎与双脚落到了坚牢地面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布尔特八世目瞪口呆地向马上的年轻人轻声询问。
「不管改造马有多厉害,就算用上拖拉机也无法轻易从沙蝮口中逃脱。可是你竟然轻轻鬆鬆的就……我一直觉得你漂亮得太过火了,一定不是普通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