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中指点着一盏灯。
镶嵌边缘残缺不全玻璃的窗户,让与栖居北海的冰魔的吐息相仿、冰锐如刀的冷风无情灌入,坐于木头长椅的十来个人浑身发抖。
小屋的一边开着个洞,洞外是铅色的海洋和天空。由于风送来了无边寒水的生命力,因此理所当然寒冻冰冷。被安置在小屋正中央的旧式石油暖炉毫无任何功效,连它的性能本身也仅是为巨大外表所惑的产物。
如果来到墙边略一窥探,便可望见在遥远的彼方说是如此说,但在距离上也只是约十公里外的那一边,有陆地的形影黑沉沉地浮显着,好似巨大生物的背脊;还有生有钩状嘴喙的海鸟飞翔,想要打碎坚硬的浪头。
为了刺穿它们喜爱的食物甲壳鱼的甲壳,海鸟喙部拥有高密度的分子结构,并会在短时间内不停增加重量。因此,若不以高速接受波涛的冲击让嘴部渐次削磨,不久后海鸟就会变得无法从急速下降的姿势中恢複。
对岸的陆影向右连延不绝,水面看来简直就像分隔岛与岛之间的海洋,然而它乃是水渠。两岸乃是兄弟陆块,在数百公里外的遥远彼方相互接连。
要度过长阔水路至对岸的人、或是想前往遥远内陆部的人,都会来到这小小码头选择定期前来的船次加以搭乘。船只为能搭载超过二百人的大型渡轮,对畏避有妖魔妖兽昂首阔步的荒废内陆道路的人们而言,是不可或缺、重要无比的文明利器。
缺点只有一个:会因天候及风浪连续断航。直到放晴为止,人们会被困在这里数天甚至数周;不过在驾船船长的技巧与心思下也总有办法解决。
班次一日六趟。如今人们等着的班次是午后第一班——当日第三越的船。
十多名候船的旅客颇符合边境气息,几乎皆为农夫与流动商人;但也有例外,有一群像在声色场所工作的女人、僧侣、手持长剑长枪似是流浪战士的数名男人。
其中最显眼的,是名背倚墙角而立的高挑年轻人。他若有所思的沉思模样,与令人寒慄的俊美容貌想得益彰,吸引了其余所有人的目光。
纵使如此,却连那些对付男人已经成精的女人们也没採取任何行动。不仅没有行动甚至连搭话都没有。由于他身上与美丽一同酝酿生出的危险气息,触动了人类对生死之间的第六感之故。
有如要故意无视这样的他,其中还有带着小孩的一群农夫同流动商人热络聊天;战士们彼此对酌。小屋内充满这些喧哗声。
突然,在小屋对面上下船之处,一直望着黑沉陆影的售票员叫了:
「船来了。」
明明已近夏日,但却会令人想起严冬的小屋气氛地活泼了起来。
「準时来了耶。」
「总算是赶上了。」
「你要去哪?」
「去露古熙村。是要去买葯。」
有个小小色彩跑过纷纷闹闹交谈的人群。
是个普通年轻夫妇的小孩——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圆滚滚身躯摇摇晃晃地纵跑过小屋,把手中捡起的纸屑或糖果纸扔到门旁的垃圾桶,接着再跑回去做同样的事。
此时——
「混账!搞什么鬼?!」
可用「如雷巨响」形容的粗鲁声音响起,小男孩「啊!」了一声摔到地上。
一齐转过来的惊讶视线,捕捉到三名壮汉从靠近门口的长椅熊熊站起。
有麻烦了——所有人如此想。
三个男人携有剑与长枪,似乎是战士。他们在边境四处奔波谋生,以出卖武艺对付妖魔妖兽为业,但也因此成员中颇多流氓无赖。只要知道有能闹些细微琐事的机会,或手头不充裕时,即会自行挑衅找碴,毫不在意地恐吓、拦路行抢。
「这小王八蛋——踢倒我的剑了!」
生有一对三角眼如此大叫着的,是三个人中毛髮异样浓长的人。况且他身上又穿着羊毛外套,所以不但不像对付妖兽的人,反而看起来像怪物。
「搞什么鬼!」
「他的父母是哪个家伙?!」
后面两人当下立即出声附和,一个是批穿满是伤痕的装甲板的秃头,另一个是穿着薄衬衫和长裤,蓄意卖弄健壮肌肉的高大男人。一望可知是最恶质的无赖之徒。
「啊——凯毕!」
生涩叫了一声之后,男孩的母亲跑了过来。父亲也走到了男子们面前。
「请原谅。只是小孩不小心。」
「不行!」
长毛男一手拍拍长剑剑柄同时口中说着。
「这是我的吃饭家伙!就算只是小碰撞,在紧要关头也搞不好会让我赔上性命。要是那样的话你们要怎么办?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哪有这种道理!」
男孩父亲脸色发白。四周的人也用非难眼神瞪着长毛男子,但被他的同伴一看便垂下头。
「请原谅一下——希望这让你满意。」
男孩父亲从口袋拉出布制钱包,将数枚硬币塞到男子手中。
对那望了一眼后。
「别开玩笑!」
男子一甩毛茸茸的手臂,硬币发出刺耳声响飞洒于石地。气氛僵硬。
「我不爽什么都想用钱解决的个性。这就好好教教你们父子什么叫礼貌。」
有若兽肢的胳膊一把攫起男孩父亲的胸口。父亲虽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在一切僵停的世界中,有个人快速地行动了。
小男孩用力拉了拉背对墙壁的美青年腰处。
「叔叔请帮帮忙。」
获取孩童的直觉发现了若这男子出手定能解决,他的呼求有如哭声。
青年纹丝不动,对小男孩不加一眼。反倒是三人组有了行动。
「你——想插手?」
身上包着装甲板的男人出声询问,语气有着和长毛男截然不同的险恶。他应该是三人中的头头。
「话说在前面,这家伙对美男子可是没兴趣的哟。别给我多管閑事。」
「不用你说。」
年轻人短短一句,也没望向三人那边。然而,任谁都发现了——他们正在用畏惧的眼神彼此对望。
「这事与我无关。你们的恐吓、这孩子的请託,通通和我没有关係。所以——」
白皙丽容缓缓转向男子们。
「不要再跟我说第二句话。」
语调淡静,并非命令口吻,仅是说出自己的希望而已。
男子们浑身僵硬。长毛男的脸颊抽抖,装甲板男子吞了口唾液。
大概是确认到了自己一言一瞪的效果,年轻人的脸回到原位。
忽然,秃头男抬起右手,手上握着长枪。两人间的距离一投必中。
儘管有人发觉到,但长枪已被用无法挡避的速度投出——
可它竟在空中停了下来。
因为「啪」的一声,宛若被鞭子缠卷的声音响起后,自左侧伸来的雪白手臂扎住了枪桿中间。
秃头男睁大双眼。
那是女人的手。
把用令人难以置信的娴熟手法抓下的长枪轻轻一转,利落起身的是个有些丰盈的高大女子。年龄约20岁前后,容貌平凡,若混迹人群中恐怕毫不起眼。即使是现在,纵使一行饶舌多话的流动商人就坐在她旁边,也全没留意到她们的长相;连三名无赖也大吃一惊,忖
思这女孩是否一直在场。
然而,她手执长枪瞪视三人的眼神跟表情上,充满下定决心谴责蛮横行为的严峻意志。支撑这股意志的,不用说,自是一把抓下高速射来的长枪的娴熟武技。
「请住手。这算什么男子汉?至少也该看看地方吧。要是射到其他人的话,你们要怎么办?」
三人组被不似女孩会有的伶俐台词与威严所压倒,好一会,长毛男才低声说道:
「你这丑女人……」
眼神露出凶光。得救的父亲连忙走回老婆和孩子身边。
平静回瞪兇恶目光,女孩用温婉的语调说:
「唉呀!这次连对女人也要出手?」
长毛男的左手「锵」地一响——
剑扣已被鬆开,接着只剩下拔出。
有人出声喊道:
「请高抬贵手。」
是个僧侣,从头到脚包在老旧褪色的红砖色长袍内。
虽说是个僧侣,但却与怪异新兴宗教层出不穷的「都城」,以及其周边的僧侣有所不同。能行走于严酷边境者,皆为建基于人类精神能量的原始宗教的使徒。由于这些人身怀与身份相应的武技或奇术,所以三个流浪战士最忌惮的其实乃是这名男子。
不过仔细一瞧,他只是个头髮稀薄掺混白髮,身体同目光皆死气沉沉的老僧。
好!这样的话再凶一凶就能收场了,虽然已经动手了,但要真的打起来,果然还是有些不妥。
「你是什么东西?!——不要碍事」
连秃头男的声音也有些惧意。
「请停手吧。若真要动手,请等抵达目的地后再行动手。若是真有人流血丧了命,为着之后的乘船时刻,流血的一方会心有不甘。至少、应让他们抵达想到的地方才是。」
对老僧的话出现了赞同者。
「对嘛。别为些奇奇怪怪的事吵闹啦!」
「白活了这把年纪,白长了一副身体。笨蛋!」
三人组瞪了瞪似是烟花女子的女人们那边,女人们将脸甩过一边去。
事已至此真的下不了台了,因为没办法解决所有的反抗的人。
无赖们通红的双眼彼此对望。
让一切结束的,正是众人翘首盼望的售票员叫声。
「好了!请排队,请排队。——传来了呦。」
☆☆☆
「嘿!你做得很好嘛。」
被自前座走来的女孩一说,年轻人略略抬头。
他坐在船舱的最末方。
船内左右各分排了十张四人座椅子,上方盖有黝黑的塑胶布天棚。半透明的塑胶小窗外边,铅色海面露出雪白獠牙。
波涛汹涌狞恶。
离码头还不到十分钟。船速约莫十二节(约22公里)。打「都城」调来的汽油引擎,光看外表乃是庞大的古老物品。
「那三个人虽然只有气势还不错,不过被你一瞪还是害怕得发抖呢!年纪轻轻却那么厉害。看来你和那柄剑一起经历过许多兇险恶战吧。」
女孩火热的眼光望着向抱在健壮手臂中,有着优美雕饰的长剑。
「不过、要小心哟!那些家伙可是还没有忘记你的事。这里面也不能说是安全的啊,尽量别到外面去喔。」
女孩的声音转为灼热。
「嘿!你——叫什么名字?下船以后如果去的方向一样,要不要我们……」
女孩的手轻轻碰触年轻人的手。
「有件事要拜託你。」
听到这突然的话,女孩愣了一愣。
「好、好啊。」
她反射性地点头。
「纵使你跟我说不要出去比较好,但船尾有个我很在意的人,就是那个开船时跳上来的家伙。能不能请你帮我确认他是什么样的男人?」
女孩眯起双眼——问:
「有人在追你?」
金色光芒消失在她上衣胸口处。
「这样够吗?——拜託了。」
女孩连忙取出金币,茫然凝视一会后,满脸喜色地点点头,朝船尾方向走去。
就在此时,客座前方发出了害怕的叫声。
是那对带着小孩的夫妇。
小孩嚎啕大哭,父亲大叫:「你要做什么?!的声音随即转成痛苦呻吟。」
踏着来势汹汹的脚步声走向年轻人的,是两名战士。